第219章 孤锋北追
城头夜风愈急,火把在风中摇曳,铁甲撞击声与马蹄踩踏声穿过石墙。
距离军议散场仅过去三个小时,整座白岩堡却仿佛被重新唤醒,
在城堡北门外的空地上,来自各地的兵员正在以连队为单位聚集整编。
火光在他们盔甲上跳跃,映出的是一支混杂却不混乱的队伍一一西境各位领主在兽人的重压之下被迫联手,终於凑出了一支可与兽人一战的精锐部队。
这一支队伍,便是莱昂即將带领著北上阻击兽人主力的军队。
莱昂站在高台之上,身后的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未曾说话,只以目光检视下方的阵列。
他知道,在这五千两百余人之中,真正完全听命於他的,暂时还只有那两千三百人的原属西南联军旧部。
而那些新加入的一一他们或许未见过他,也未认同他,但只要能在追敌途中活下来,最终都会接受他。
没有时间调训,没有时间相熟,
他只能以编制整合他们,以命令磨合他们。
整编命令已下,这支军队暂时被整编为五十二个连队,结构如下:
十支重步兵连队,由白岩堡守军与西南各领步兵精锐抽调组成,披重甲持塔盾,结阵稳固,专用於正面压制。
十支轻骑兵连队,主要来自西境边地轻骑,装备轻便,惯於奔袭,灵活轻快,担任军队的前锋与斥候。
两支重骑兵连队,主要由各贵族家族派遣的重甲骑士组成,马匹高大,装备精良,是这支部队唯一能真正以正面衝锋撕裂敌阵的突击力量,可以作为关键时候的衝锋利刃,直属莱昂魔下。
十五支弓弩兵连队,涵盖各地弓兵、城防弩手与猎人出身的老兵,他们熟悉山林作战,配发弓弩与短刀,作为远程压制与支援,
十五支轻步兵连队,主要装配轻锁甲或硬皮甲,为山地行军主力,擅长林地埋伏,用於执行灵活任务。
每支连队约百人上下,各连皆已任命连队长,结构虽不算非常规整,却已足以支撑一次持久的野战行动。
特雷蒙侯爵正式任命他为这支西境联军的指挥官,拥有完全自主的独立指挥权,可在战场上视敌情自裁自决,不再受西境任何领主的指派调遣。
为此,特雷蒙將一枚黑铁指环交予莱昂,並命亲兵在出征前为他送达。
没有仪式,没有欢送,只有实用的命令。
也只有战爭。
“这就是你想要的兵。”利安男爵站在一旁,盯著营地中的列队火光,“不是人数最多的,也不是编制最整齐的,但已经是西境目前能凑出的最精锐的一支军队了。”
莱昂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他们未必相信你能成功。”利安男爵继续道,“但他们都知道,西境已经没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选了。”
“等到追上敌人,他们自然会看清楚的。”
莱昂扫了一眼远处的轻骑兵连队,原本的十支连队,现在只有七支在这里。
剩下三支轻骑兵连队,已经化整为零,已先一步作为斥候连夜启程,顺著兽人大军北上前留下的痕跡去追踪敌军的行踪了。
“他们会追上去的。”莱昂淡声道。
利安男爵轻哼一声:“这事若是放在半个月前,我一定当你是疯子。”
“可你在格林泽连战连捷,又一路率军奔袭到白岩堡下解围之后”
“现在没人敢说你是疯子了。”
莱昂没回应,只將视线重新投向战图。
那是一份简易绘製的地图,纸上已然遍布摺痕,由白岩堡中军务官手绘,標註出白岩堡以北的主要地形。
他指尖沿著图中一道浅浅的笔跡划过“这就是断口?”
“乌戈断口。”利安点头,“这是铁脊山脉中段唯一可供大军通行的缺口,也是我们能预判敌人路径的唯一依据。从白岩堡出发,行军三至五日便可抵达。”
“也就是说,兽人若真想绕过西境、进入王国腹地一一只能走这。”
这句话一出,两人皆沉默片刻。
西境与王国中部之间,被一道贯穿南北的狭长山脉所隔绝,全长数百里,名为铁脊山脉,遍布森林、绝壁、高崖,是天堑,是界线,大军根本没有任何可能直接横穿这条山脉。
不是所有战爭都会顺著地势而来,但所有军团,都必须顺著地势而行。
这一点,就连兽人也不能例外。
这支自南边而来的兽人主力大军,不论其意图多么凶狠,若想从王国西境斜插入中部战场的后方,完成对维尔顿的包围一一就必须穿越这道山脉。
乌戈断口,则是唯一的通道。
莱昂的手指停在战图上,低声说道:
“我们不需要追到他们身后,也不需要和他们死战。”
“只要在他们抵达断口之前赶到。”
“挡住他们的路。”
利安男爵点头,又迟疑片刻后,问道:“可他们早走了三天——即使是全军急行,你確定能赶得上?”
“他们不是我们,他们走得快不了。”
莱昂平静地收回手指,將战图捲起。
“第一,他们人数太多。一支百人规模的狼骑兵或许可以急速奔袭,但一支万人规模的主力大军呢?”
“他们必须一路开闢道路、寻找水源、派人试探四周的地形、防备被埋伏、被拦截。”
“他们还要带著辐重和俘虏,兽人的饮食方式也决定了他们必须每日停留处理猎物与水源,甚至还会攻克沿途的小型村镇,以便取得补给。”
“而我们,只需要循著他们的痕跡一路追击。”
利安男爵盯著他,没说话。
“第二,他们不熟悉地形。”
莱昂低声道:“他们不是人类,他们对於这片土地还很陌生,他们没有地图,没有嚮导。”
“他们每前进一步,都要靠自己摸索。他们在试路,而我们在追踪。”
“他们从白岩堡离开,这本身就是一场豪赌,赌他们能迅速奔袭到维尔顿的侧后方。”
“但他们这一次,赌错了。”
“西境与王国腹地之间,隔著一条铁脊山脉。”
“他们急,他们必须赶在我们反应过来之前找到山口,合围维尔顿,所以他们只能不停前行、
无法回身防守。”
“这便是他们弱点。”
“而我们,就是要抓住这个机会一一追上去,拖住他们,让他们知道后路已断,让他们怕,让他们乱,让他们动不了。”
他转身走下高台,披风翻起,將火光拦在身后。
整支军队已集结完毕,下一刻,北方丘陵的黑影將张开口。
他们不再是围困中的人类,而是西境反击出去的一道锋芒。
地图之外,大战將启。
天色未亮,百岩堡北门已被悄然开启。
厚重的木门吱呀作响,推开的那一刻,夜风扑面而来,带著山野间尚未散尽的焦土气息。
莱昂立於门前,披甲未卸,沉默注视著远方山脊的黑影。
他身后,是近五千人的军队,方阵沉默,火光在甲片与弓弩上来回游走。
斥候在夜半前带回了消息,五支轻骑兵连队作为探路先锋,已经率先出动,循著敌军留下的痕跡一路北行。
根据回报,兽人大军沿白岩堡东北方向撤出后,在进入丘陵地带后分流为数道踪跡。
人数最多,也是最显眼的一道,通过了一段山口,林木折断、地面泥泞、兽蹄与战靴痕跡交错纵横,甚至留下了几具人类斥候的户体尚未被处理。
毫无疑问,那是敌军主力留下的。
“不掩踪跡,说明他们不怕被发现。”莱昂淡声对隨行的卡尔说道,“或者说,以他们如此庞大的行军规模,也根本没有办法彻底將踪跡摸去。”
卡尔脸色凝重地微微点了点头,但他又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带著些许犹疑与不安:
“若他们真是主力大军即便我们追上了,真能拦得住吗?”
夜风拂动两人披风的边角。
莱昂没有立刻回答。
半响后,他才淡淡开口道:
“如果拦不住—”
他缓缓转头,目光落在卡尔眼中,不含怒意,也无悲壮,唯有决然,令人几乎喘不过气。
“那就让他们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天色微亮,全军已经在白岩堡北门外列队完毕。
此次追击路线,不走主道,不经过西境要镇,而是穿越山丘林道、旧商路、兽径与溪涧,斜线切角,意图抢在兽人大军前头抵达乌戈断口。
行军第一日的目標,是急行军翻越北边的丘陵地带,抵达月影河以南的林带水源。
第二日则穿林过峡,直扑乌戈断口。
整支队伍前锋为轻骑与斥候,中军为弓弩与轻步兵,重步兵居於末端。
莱昂下令全军轻装出征,每人仅携数日乾粮,辐重限量。
“我们不是去郊游,而是去追击。”他在出征前训话中说道,“多带一口锅,不如多带一把剑。”
北门外的空地上没有欢呼。
这不是一场凯旋之旅,也没有为胜利而准备的辞令。
数千人的脚步踩在路上,带起盔甲与马蹄的交响,如一股暗流逐渐离开城堡的,向北而去。
而城墙之上,利安男爵、卡洛子爵与特雷蒙侯爵三人並肩而立,无言望著那支北行的军队缓缓远去。
晨风微动,披风轻拂在鎧甲边缘,火把早已熄灭,唯有黑色的人流沿大道豌蜓北上,在沉寂中穿越夜与昼的交界。
直到最后一支重步兵连队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地平线上的阳光才越过山脊洒落下来,將整座百岩堡染上淡金的光辉。
黎明彻底升起。
特雷蒙侯爵缓缓收回目光,突然出声问道:
“你们可曾见过这么年轻的统帅?”
片刻沉默后,卡洛子爵微微摇头,声音低却肯定:
“从未有过。”
利安男爵注视著前方已空的道路,缓声接道:
“在瓦伦西亚王国的歷史上,从没有过二十不到便统领五千精锐出征的例子。”
他说到这儿略微停顿,又加了一句: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相信他能成功。”
特雷蒙听罢轻轻一笑,眼神中闪过一丝藏不住的讚许与感慨。
“是啊,我们都觉得他能成,不是吗?若不是这样,我们又怎会將西境最精锐的一批军队,將我们的家底,连同王国的希望,一併押在他身上?”
他望向东方,那轮初升的太阳正穿透薄云,带著灼人的光芒缓缓升起。
“若此战真能成功,哪怕只是拖住敌人几日一—”
他顿了顿,轻声补上一句,“瓦伦西亚王国,就会迎来一颗真正的將星。”
三人默立不语,任晨光一点点洒落在城头,仿佛也替那支踏上征途的部队点亮了前行的路。
从白岩堡到乌戈断口,路途约有一百五十里,中间隔有多处林谷、溪润与山坡。
对人类军队来说,若走主道,经由两座小镇绕行,再由关隘北进,至少需要五日。
但莱昂走的不是主道。
他选取的是地图上標註的一条山径,数年前曾为走私商贩所用,现已荒废。
“路是死的,人是活的。”他对卡尔如此说。
“你觉得那些兽人会有地图吗?”
卡尔摇头。
“那你觉得那些兽人会比我们更熟悉这片土地吗?”
卡尔还是摇头。
“那他们也只能一点点地探索,慢慢地走,而我们只需要走得比他们更快。”
“就足够了。”
在莱昂的战术规划中,西境联军將以灵活的轻骑兵先行接触兽人的行军路径,儘量袭扰並延缓兽人的行军速度,而步军主力则趁机强行穿插至乌戈断口前方,抢占地势,构筑阻击线。
正面交战並非首要目標,战术迟滯才是关键。
只要拖住数日,便足够轻骑信使將消息传去维尔顿与王国腹部,让中央军团能调集军队回防,
让南征军团能调整正面防线,避免被夹击。
这条路无人为他们祝福,也无人能为他们开道,
他们將穿越山林、跨过断泽,踏进那片地图上都未曾完整描绘的山麓幽谷,追击一支数倍於己、战力更是相差悬殊的敌军,赌的是时间、是地形、是人心的坚持与意志的坚毅。
五千人,奔赴未知的北方。
风中,有旗帜缓缓扬起,这是他们唯一的宣言。
他们不会绕路。
他们不能绕路。
哪怕付出代价。
哪怕血流成河。
一一那也必须把兽人,困死在山口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