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请战
白岩堡的议事厅在今夜格外安静。
厚重的石墙隔绝了城中营地的喧囂,唯有远处零星的火光与伤兵的哀豪隱约传来,提醒著所有人,战斗虽已结束,但这场战爭远未落幕。
大门关闭时带起的回音在厅內迴荡许久,一如士兵们心中的疑问。
这是一次胜利后的军议。
可空气中並没有多少喜悦的味道。
战后的余焰尚未熄灭,白岩堡外的山坡上仍有星星点点的火光在营地残垒间闪烁。
那些是被点燃的兽人营帐、坍塌的木桩与散乱的尸堆,有风吹过,捲起灰与血尘,在堡垒石墙之间低鸣迴旋。
议事厅內的长桌四周已坐满了人。
主位之上,特雷蒙侯爵没有脱下盔甲,他双肘支在桌上,双手交叉,静静地看著厅门。
卡洛子爵坐在他的左侧,眉头紧锁,满脸疲惫,洛曼伯爵则靠在椅背上,神色不善,一只手还在轻轻敲击桌面,显得不耐。
利安男爵目光沉定,身上盔甲同样未曾脱去,只是取下头盔,斜放在椅旁,他的披风上还有兽人的血污未乾,坐姿笔直。
莱昂最后进入议厅。
隨他而入的还有西南联军的几名军官,包括邓维尔伯爵的卫队长、安东子爵魔下的骑士指挥官,皆是风尘未洗,杀气未散。
莱昂在下首空位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眾人,最后落在特雷蒙侯爵身上。
特雷蒙的视线终於从他身上移开,开口道:
“诸位,我们刚刚取得了一场胜利。”
“白岩堡被围困六日,敌军封锁三面,食水断绝,援军失联。我们曾以为,撑不过今日。”
“但如今,我们活下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视四周。
“这是一次胜利,但这不意味著我们贏下了这场战爭。”
他的话如同冷水一般泼在眾人身上,让所有刚从战场归来的军官都重新绷紧了背脊。
“敌人退走了,他们留下的围困部队已被我们击溃。”
“可各位都应该明白,这並不是他们全部的兵力。”
“他们在试图做什么?为何放弃攻占白岩堡?又將主力调去了哪里?”
无人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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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內的眾人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我们今天能胜利,是因为有人从敌人背后杀了进来,替我们解了围。”
说到这里,特雷蒙侯爵看向莱昂,语气顿了顿:
“莱昂·维斯,你率西南联军自格林泽突袭敌军后路,解我等之围。”
“此战首功,非你莫属。”
厅內微微一静,卡洛子爵轻轻点头,却未言语,洛曼伯爵只是轻哼了一声,视线转向一旁。
特雷蒙继续道:
“但这场胜利,並未让我们彻底摆脱困局。”
“我们需要知道敌人还剩多少兵力、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我们的兵还能支撑多久,我们是否还有余力,继续打一场真正的反攻。”
“这一切,在今晚都必须有个决定。”
他说到这里,向身旁一位侍从点头,后者立刻展开了一幅战图,摊开在长桌中央。
其上已密布標记,一块兽人骸骨製成的箭头標誌,被放在北方山丘处,格外刺目。
“——诸位。”
“现在开始匯报。”
“战果、敌情、伤亡、补给、斥候、斩获、情报。”
“统统放到桌上说清楚。”
“我不想再等什么王都援军。”
“我只想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守得住,还能继续守多久。”
说完,他双手一摊,按住地图。
厅內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紧接著,一名军官起身作答,语气乾脆,
“敌军主力早在数日前便已离开白岩堡,一路向北而去。我们的斥候多半在进入林区之后便已失联。”
另一侧的一名军官也同样起身,回答道。
“今日溃退的敌人部分逃入了四周的林中,部分朝北方退去。”
“但无法確认是否是去与他们主力部队会合的。”
“斥候是否深入追踪?”特雷蒙侯爵问道。
那名军官神色一滯:“我们派出的两队斥候均未归返,详情不得而知。”
洛曼伯爵冷笑一声:“又是未归。”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我们连对方主力在哪里都搞不清楚,就敢说自己已经“解围”了?”
“敌人很可能只是撤出外围,等待下次进攻。”
他语调尖锐,语意却颇受一些贵族共鸣。
数位领主互换视线,有人点头,也有人低声附和。
特雷蒙轻轻咳了一声,议事厅內又再度安静下来。
“今天,我召集各位来这里一一不是为了庆祝胜利,而是为了决定: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话音一落,厅中眾人对视片刻,无人应声。
特雷蒙望著地图良久,指尖缓缓在白岩堡以北划过。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低声道。
“我们不知道他们下一步的动作,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数量,不知道他们已经攻下了哪里。“
“甚至连这一场胜利,是否真正重创了他们,我们也只能靠猜。”
“我们,像瞎子一样在作战。”
就在此刻,莱昂开口了:
“我想,我或许能回答你的问题。”
特雷蒙微一侧目,看见莱昂眼神冷静果决,无半分犹疑。
“请诸位听我一言。”他补了一句,语气依旧平静,却带著难以拒绝的锋芒。
特雷蒙凝视他片刻,点头道:“你说。”
莱昂从座位上站起身,伸出手指,他屈指轻敲白岩堡周边,然后將手指一路指向北方,至一处地图尚未完全描绘清晰的山岭边缘。
“如果我们要理解敌人要做什么,就必须先弄清楚他们这次的进攻方式与此前在南境的战术,
有何不同。”
“而答案一一恰恰就藏在这张地图上。”
他望著地图,语气低沉,却极具穿透力:
“这支敌军,並不为了攻占西境而来的。”
莱昂眼神冷峻。
“若他们是为了攻占西境而来,便不会错过白岩堡。”
洛曼伯爵眉头一皱:“你是说一一这次围城只是伴攻?他们真正的目標根本不是我们?”
莱昂没有正面回答洛曼伯爵的问题,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全厅。
“白岩堡,是西境东部地区的心臟。这里不但是南北交通要衝,更是西境各路援军匯集、组织防御体系的核心节点。只要攻下这里,便可阻断整个西境的统筹调度、后勤集结乃至王都与西境贵族之间的联繫。”
“可敌人没有这么做。他们甚至没有发动一次像样的强攻。”
“他们只留下了一千多名战士一一布设三重壕沟、封死补给线,想用疲惫和飢饿拖死我们。”
莱昂向后退了半步,將视线落在地图之上。
“而他们的主力呢?”
“他们放弃了睡手可得的白岩堡,一路向北而去了。”
“他们主动放弃了拿下白岩堡的机会一一这是极其激进的做法。”
“而这种做法,註定將他们的整个军队推入孤军作战的危险之中。
“你们都看见了一一我们只需解围,他们的后方就被撕裂了。”
“现在,他们的留守部队已被歼灭,粮道中断、后方空虚。照理说,这样的战法,与他们在南境的战法截然不同,不符合兽人一贯的风格。”
“但他们就是这么做了。”
厅中一片沉默。
特雷蒙眉头微皱,似在沉思洛曼伯爵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自愿放弃稳固推进、步步为营攻占城堡,反倒冒险孤军北上?你觉得这些野兽有这个脑子?”
“有。”莱昂不假思索,“因为他们不是只有本能的兽群,而是一种与我们截然不同的文明。”
他抬手,点在白岩堡的北侧。
议事厅內一片静默,所有人都盯著那块地图空白处,盯著莱昂手指所指的那片区域。
火光从烛台上照下,將地图上墨跡斑斕的路径与营寨標记投得忽明忽暗,仿佛也在隱隱暗示著那里即將出现的某种未知动向。
莱昂缓缓收回手指。
“不知道各位是否知道——”
他语气低缓而稳重:“在南境之战初期,兽人是如何攻占王国疆域的?”
“他们用的是传统推进法:按部就班,逐堡攻克,先夺据点、后控交通,再由主力大军缓步推进。”
“这是稳扎稳打的战术,也极为有效。”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顿道:
“过去的所有战役都已经说明了,他们不是成群结队盲目突袭的兽潮,而是有明確指挥、有行军次序、有后勤补给概念的军团一一这些兽人,早已展现出了系统化的战略组织能力。”
“这说明,他们有意愿,也有计划。”
“他们急於北进,是因为他们要赶路。”
“他们只派了一千余兵力来围困城中上万人的人类守军。”
“这绝不仅仅是轻蔑。”
“这是放弃。”
“他们根本没打算攻下白岩堡。”
一时间,数位贵族面露讶色,
卡洛子爵迟疑开口:“可———他们明知这城堡如此重要,怎会放著不攻?”
“他们不是不想打下白岩堡,”莱昂道,“而是另有所图,且必须快。”
“如果我们继续坐在这儿不动。”
“他们很快就会告诉我们,真正的目標是什么。”
特雷蒙眼神微动:“他们的目標是什么?”
“他们的目標———是什么?”
莱昂没有立刻回答。
他俯下身去,指尖缓缓沿著战图滑动,从白岩堡北侧绕过,穿越丘陵起伏的东部地带,最终停在战图边缘一处未绘区域。
那是地图所未覆盖的方向,已然超出了白岩堡的防区设想一一但他仍毫不犹豫地在那片空白之上,点下指尖。
他抬头,吐出三个字:
“维尔顿。”
短短三字,却如落地惊雷。
议厅之中,数位军官抬头,眼神震动。
卡洛子爵喉头一紧,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是说—他们的目標不是西境?而是—·
“维尔顿。”莱昂肯定道,“那里是王国的正面战场,集结了几乎十万王国主力大军,正在与兽人的中路大军作战。”
“如果裂喉氏族的这一支主力,成功穿过西境东部的丘陵地带,越过东部边境,便能从西侧直插南征军团的后方。”
“而中路的兽人大军正在正面与人类主力交战。一旦两军会师,前后夹击之下一一”
他望向所有人,一字一顿:
“这场战役,將不再胶著,而会变成一场一面倒的屠杀。”
“王国现在规模最大的主力军团,將在毫无防备的状態下被兽人南北合围。”
“瓦伦西亚王国的军事力量,在维尔顿一役彻底被重创。”
一名年轻军官倒吸一口凉气,手指下意识收紧。
而另一侧,利安男爵的面容已沉若铁石。
莱昂继续补充道:
“你们觉得他们放弃强攻白岩堡,是因为无力攻城。”
“但从我在格林泽中伏杀兽人小队开始,他们在格林泽的封锁就开始加强,甚至不惜派了数百人將格林泽围住,这说明他们对我这支小队极为忌惮。”
“为什么?”
他目光掠过眾人:“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这条后路暴露,一旦我杀出来告诉你们“敌人在绕路』”,你们就可能会出击。”
“就会阻止他们和中部战线的兽人大军会合。”
“围困白岩堡只是一个骗局。”
“真正要被吞下去的,是位於维尔顿的南征军团。”
“他们根本不在乎这座堡是否能攻下来。”
“只要能拖住你们,让你犹疑不定,困守城中,他们就能迅速奔袭到维尔顿北侧,完成包围。”
“而你们越是在城內困守,就越合他们的心意。”
这番话一出,厅中已经不再有之前的质疑声。
连洛曼伯爵,也不再做声,额上微有冷汗渗出。
莱昂继续道:“这支兽人大军冒著极大的风险放弃白岩堡,將背后露给我们,调主力绕北线突进,意图一举切断王国主力的退路一—”
“这是孤注一掷之策,是险中求胜的赌命手段。”
“若我们继续留在这里守城,那就是在等著看他们成功完成这个包围圈。”
特雷蒙侯爵眼中闪过惊色,低声问道:“你確定吗?我们真的能断定·他们的目標是维尔顿?”
“我不能完全確定他们是想攻打维尔顿。”
莱昂摇头:“但我確定,他们不希望我们出城。”
“我们必须赌这一回。”
他语气已无疑问,而是陈述。
“敌人已前进数日,我们若再这么迟疑下去,维尔顿极有可能陷入前后合围之境。”
“而一旦仍在维尔顿苦战的南征军团被兽人围歼一一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可谁都明白那句话的结尾。
那就绝不仅仅只是南境或西境的存亡与否了,而会是王国覆灭的开端。
一阵沉默后,特雷蒙缓缓开口。
“若这一切属实—“
他二声音里带著一丝沙哑与不易察觉二倦期,但每个字都极其沉重:
“我们便已站在一场大灾难二边缘。”
“属实。”莱昂平静地回答,“否则,兽人就不可能容掩留守部队全军覆灭二风险。他们现在可能还未收到消息,但当他们知道白岩堡解围后,就会明白自己孤悬於敌么。”
“他们会不再犹豫,会拼命赶路。”
“也正因如此一一我们必须,在他们彻底完成合围前將其拦下。”
特雷蒙久久未语,似在反覆思索莱昂二逻辑与动机。
洛曼伯爵掩不住再次发言:“你凭什么断言自己能追上敌人?又凭什么自信追上敌人后能將其阻拦下来?”
“就凭你这支兵力本就不多、连补给都极为吃紧二西南联军?”
“你是在讲战术,还是在讲传说?
莱昂望了他一眼,没有反驳,而是看向特雷蒙。
他只说了一句话:
“留在堡內,固守待援,我们將眼睁睁看著维尔顿被合围。”
“但若现在追上敌军,把他们堵在山脊之间—哪怕无法战胜,也能儘量拖慢他们二进军速度。”
“三天,最多只需要拖住他们三天,就足以改写王国二命运。”
议亍內沉默许久,洛曼伯爵那一声质疑尚未散去,墙角二烛火已燃至一半,微微颤动,將亍內二每一魔面孔映得愈发稜角分明。
“.——你想亲自π军北上,追击兽人二主力部队,对吗?”
特雷蒙终於开口,语声低沉,眼神深处无明显二拒绝,却也未刀露与何赞同。
他在等一个回答,一个必须让他无法拒绝二回答。
莱昂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灼灼。
“我愿亲π西南联军北上,追击敌踪。”
“哪怕明知寡不敌眾,哪怕註定身死,也务必要人滯其前进。”
“將这场註定二两面合围,撕开一个缺口来。”
他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亍內眾人,声音一字一顿,带著无可动摇的决绝。
“请阁下调拨可战之兵,属予我。”
“我不求援军全数归我,只求一支能撼动兽人主力二兵锋。”
“我们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现在,是我们主动出击二唯一时机一一若再人一步,便再无转圜二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