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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风雨欲来
    第197章 风雨欲来
    夜色深沉,寒风从丘谷之间穿过,捲动树枝与草叶,发出一阵阵鸣咽般的回音。
    月光被遮掩在云后,唯有加兰堡那几座旧石塔上偶尔闪烁的火光,远远投下微弱的光,在雾气濛濛的山道尽头,像是虚影。
    穿林而出的队伍终於在夜色中止步。
    一行二十余人,背负包袱者与扶病弱者交错其中,近半是妇孺老弱,步伐早已凌乱不堪。
    行至坡底,其中几人几乎连滚带爬地坐倒在地,喘息声夹杂著低低的咳嗽与压抑的哭泣。
    卡尔著母亲坐在一块石头边,小心地掏出包裹中的半块乾粮,递给母亲,却听她一边摇头,一边低声说:“留给你的弟弟和妹妹吧—”
    莱昂站在队伍最前方,元自望著那横跨山涧的石桥与其后的厚重堡门。
    火把的光照不进石墙之內,吊桥高高掛起,像一头拒绝低头的巨兽。
    “等我。”
    他留下一句话后,径直走上前,高声喊道:“前方可是加兰堡?我是莱昂·维斯,率平民逃难至此,请开门通传!”
    城墙上没有传来回应。
    唯有寒风掠过树梢,吹得莱昂身后的披风猎猎作响。
    数息后,城墙顶上亮起几道火光,一排火把陆续点燃,照出几名持盾持弓的守卫身影“止步,下面是什么人?这里是加兰堡,外人不得擅入!”
    “我是莱昂·维斯,王国南境维斯堡男爵之子。我们从罗萨尔村南逃而来,村中遭遇兽人夜袭,村庄已被兽人烧毁,隨我同来者皆为村中的倖存村民。恳请通报贵堡堡主大人,望加兰堡收容我们一宿!”
    “兽人?”墙头一阵低语,有人发出轻笑,也有人咕:“半夜来嚇唬人?”
    为首者迟疑片刻,低声交代几句,一名守卫迅速离开。
    莱昂站在吊桥前,神情未动。
    身后的倖存者逐渐围拢,低声议论,有几个胆小的年轻人扯著衣袖想往林里退去,被卡尔压低声音呵住。
    “你们想往哪儿去?”
    “万一堡里不让进呢?兽人追上来怎么办?那我们不是都完了?”
    “你闭嘴。”
    片刻过后,吊桥终於开始缓缓放下。
    铁索滚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哎嘎声夹杂著绞盘的金属碰撞,沉重而冰冷。
    城门洞开,一列十余名卫兵手持长枪,从门后鱼贯而出,为首者盔甲油亮、披掛整齐“我是城堡的卫队长,堡主赫曼大人允许你们临时留宿在外院,但一一”
    卫队长朗声说道:“一一不许靠近主堡,不得擅入军械区,不得胡言乱语,否则逐出堡外。”
    莱昂平静地扫了对方一眼。
    “我明白了。”
    他回身挥了挥手:“所有人,进堡。”
    身后的村民们陆续站起,或扶他人、或背负行囊,缓缓走上吊桥。
    队伍一如一条拖著疲惫尾巴的长蛇,缓缓蠕动进堡门之后那片湿冷的外院之中。
    这里没有灯火,没有欢迎,只有几间简陋的木质军棚与一圈旧围栏。
    有人哆嗦著说:“我们今晚就睡在这里?”
    “总比睡在林子里强。”
    莱昂走在最前方,站定在一棵老树下,抬头看了眼灰砖砌成的內堡。
    “暂时先在这儿歇一夜。”
    他说。
    “但我们不会在这儿久待。”
    翌日清晨,冷雾未散。
    加兰堡的钟声还没有响起,晨雾在堡垒四周飘荡如絮,掩住了晨光,也压住了昨夜逃民留下的杂乱喘息。
    外院角落,草棚间仍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咳嗽与孩童低泣,篝火早已熄灭,泥地中只留著些柴灰。
    莱昂醒得很早。
    他坐在一块翻倒的破木箱上,剑却从未离手。
    昨夜他並未入眠,只靠著半面石墙闭眼养神。
    天边泛出微光时,他已穿戴整齐,踏著石砖走向內堡主楼方向。
    一道石门前,数名身披链甲的卫兵立於两侧,面色肃然。
    其中一人扫了他一眼,却没有阻拦,只冷冷说道:“卫队长在里面等你。”
    莱昂点头,推门而入。
    石厅比他想像中空旷许多。
    灰色墙体上悬著旗帜,地面铺著褪色的地毯,中间摆有一张长桌,桌上摊著地图与信笺,火盆边堆著几束乾柴。
    卫队长正站在桌前,旁边还坐著三人:一位穿粗布斗篷的老者、一名穿锁子甲的年轻骑士,以及一名神色冷峻的中年人。
    “维斯爵士。”卫队长抬头,“赫曼大人不见你。他昨夜听了通报,没被你们嚇唬住。虽然南境確实有兽人入侵的消息,但那些兽人也不至於这么快就能杀穿南境抵达到罗萨尔村,西境还远未到战火沾身的地步。”
    “那你觉得是谁烧了村子?”莱昂平静道。
    “强盗、逃兵、暴民-谁知道呢?”那位中年人冷笑一声,“只靠你一张嘴就想让我们相信,可没那么容易。”
    莱昂没有搭话,只走向桌前,指著地图上一片河谷丘陵地带缓声说道:
    “这是罗萨尔村,昨夜前你们或许还不清楚,但现在你们必须记得。这里已经没了不是几间破屋,而是整个村子。”
    他手指用力点在羊皮图上,“几十名兽人狼骑兵,围住了村子,在夜晚发动袭击,村中的村民死伤了大半,险些全村被灭。”
    卫队长皱眉:“夜色昏暗,目力所限,你如何断定有几十名狼骑兵?”
    “因为我把他们都杀乾净了。”莱昂语气平淡,“尸体就堆在村中,若你们怀疑,可派人去查看。”
    那中年人盯看他那身布衣,冷哼出声:“我可听说过南境那些兽人有多难缠,一头兽人战士,得四五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才堪一战。你连副盔甲都没有,一身布衣—-你是怎么杀得了几十头兽人的?何况还不是一般的兽人,还是狼骑兵,就凭你腰间配著的这柄剑吗?”
    话音未落,莱昂已缓缓拔剑。
    “你说得对,就凭我手中的这柄剑。”
    “嘿一一!”几人齐声惊呼,那名中年人被惊得直接站起身,卫队长本能地后退半步,手指紧紧住腰间的剑柄,下一刻就要拔剑而出。
    但莱昂並未出招,他只將那柄长剑置於身前,静静握住下一瞬,一道银白气芒顺著剑脊攀升,在空气中燃起一道清晰却无声的锋线,宛如黎明之光在他掌间甦醒。
    这是灌气凝锋的痕跡,只有大骑士以上的强者才能將自身的骑土之力附著在兵刃之上,使其足以斩铁裂甲。
    屋內的空气仿佛都被那道锋芒划开几分,连火把的光都微微晃动。
    一时间,无人再出声。
    那中年人喉头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话,只低下头,默默坐了回去。
    莱昂收剑,剑锋入鞘的清响迴荡在沉默中。
    “我把他们都杀乾净了。”他语气平淡,“尸体堆在村中,若你们怀疑,可派人去查r
    石厅內一片寂静。
    唯有墙上火光轻轻摇曳,映出那柄刚才闪过锋芒的剑一一和那些被压下去的质疑目光。
    那名年轻骑士低声问:“狼骑兵,是那些南境传来的消息中,骑乘巨狼的兽人战士吗?”
    “盔甲粗陋,身材高大,力大无穷,嗜血残暴,不通人语。”莱昂点头,“他们没耐心围困,也不擅攻坚,但极擅夜袭与游击。若他们出现在这片山地,只需数日,周围的整片山林都会沦陷。”
    中年贵族微微皱眉,目光闪了闪,语气略微收敛,却仍带著一丝不甘。
    “说得像亲自在南境和兽人激战过似的虽说阁下有此实力,但也不免令人难以置信。”
    “正是。”莱昂扫他一眼,语气平静。
    “自兽人犯境以来,南境几乎所有的大型战役我都亲身经歷。我家族的领地正位於边境,我父亲为守护领民而战死,我也曾在家族城堡中与兽人浴血廝杀。”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平稳,却透出一股压抑的寒意。
    “你若真想听细节一一我可以告诉你,我是如何一次次死里逃生,又是如何在河水中漂流数日,被人拖回村中,又如何在刚刚睁眼时,就差点被闯入屋內的兽人砍掉脑袋。”
    说到最后,莱昂的声音已经带著一股近乎结冰的怒意:“如果阁下现在仍觉得我是在说故事,那不妨提剑上来试试我是不是在发烧胡言。”
    厅內气氛骤冷。
    卫队长沉声开口:“够了,侯萨男爵。”
    那名中年人张了张口,最终只是低声咕了句什么,避开莱昂的目光,不再言语。
    卫队长揉了揉眉心,转向莱昂:“我信你见过兽人,也信那村子有异,但西境—
    “西境暂时还没有点燃战火。”莱昂接过话头,“我明白。你们有堡垒、有储备粮、
    有水渠与渔村,兽人也还没有逼近城下一一所以你们会等,等王都,等议会,等其他贵族的反映再决定是守是弃。”
    他转头盯著卫队长,“但可你知道从消息传过去,再到他们决议需要多久?一周?两周?三个月?还是永远?”
    卫队长神色复杂,沉默不语。
    “我不要你们出兵去清缴兽人。”莱昂说道,“我只要你们给我一处空地、一些器械,还有能做事干活的人。”
    “你想做什么?”那位老人终於出声,嗓音沙哑。
    “练兵。”莱昂直视眾人,“我会自筹人手,抵抗兽人。”
    “就凭你一个人?”
    “不止我一个人。”莱昂答道,“加上从罗萨尔村逃出的青壮、还有周围將会被收拢的村民一一这附近的地区,还有太多未察觉危险的人,他们需要看见危险的到来,並被教会抵抗的办法。”
    他顿了顿,“我知道你们不信我能挡得住兽人。但我这么做並不是为了挡得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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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是为了什么?”
    “为了拖延。”莱昂答道,“只要拖得够久,也许等得到別的地方援军,也许等到王国整顿援军一一也许等不到。但人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老人慢慢点头。
    卫队长终於嘆了口气:“你要多少人?
    “给我五十人。我自己从附近招募四十人,再请派给我十个受过训练的士兵。”
    “你要在哪里设营?”
    “东边的那片林地,那里我去过,地形隱蔽,易守难攻。”
    老人沉吟了一阵,终於开口:“可以,但我们能给你的帮助很有限,只能拨给你军械库中的部分陈旧兵器和一些粮食,其他得你自己去想办法。並且,你做这些事,不得宣称自己是受堡主之名。”
    “我从未想借加兰堡的名义。”莱昂道,“我会用自己的剑,保住我想要守护的土地厅內再次陷入沉寂。
    门外风声略响,一缕晨光终於透进石缝,照在厅內的羊皮地图上,映出缓丘、水网与密林交织的西境边缘地带。
    这一片无名灰色区域一一从今日起,將成为莱昂铸剑之处。
    那片林地位於加兰堡东边,靠近河汉与浅洼交匯处。
    自旧驛道分出小径,绕过两处废弃的民居遗址,便能抵达一片多年前被封为猎区的林缘湿地。
    这里曾是贵族狩猎的地方,如今却已多年荒废,只剩几排风雨侵蚀的棚屋、一座塌的木塔,还有一圈被藤蔓缠绕的矮石墙。
    午后时分,莱昂一行人抵达此地。
    他走在最前,身后跟著二十几余名昨日倖存的村民。
    其中不少人面色怯懦,神情仓皇,手上提著从堡中借出的锄头、锯子与短木桩,肩上扛著麻布卷与乾粮袋。
    路上他们並未交谈太多,唯有脚步踏在林中湿地上的声音,与偶尔惊起的林鸟掠鸣。
    “我们以后就是要住在这儿?”卡尔低声问。
    莱昂看了眼林地深处,点头:“这只是个开始。”
    他未再多言,走到破旧马棚前,拔剑划开拦木,带头走入。
    旧棚內满是霉味与腐草,破窗边堆著蛛网与鸟粪,角落还有几具不知名的野兽尸骨。
    他扫了一眼,隨即回身开口:“先清理棚屋,搭火烤乾地板。卡尔,带人去检查那口井,看水能不能用。”
    “好。”
    “其余人,跟我砍伐木头、清理场地。”
    眾人愜证地站了片刻,才缓缓分头行动。
    没人说话,只有工具劈砍的声响渐渐扩散在这片林间。
    日头偏西,风拂过林顶枝叶,捲起一些黄叶落入场地中央。
    莱昂坐在半截木桩上,正在擦拭手中的长剑。
    远处卡尔跑来,喘著粗气:“井里还有水,不咸,有些杂味—-但应该能喝。”
    “烧开再用。”
    莱昂点点头,又看了看四周一一棚屋已清出三座,一处被用来储存物资,剩下两座打扫得更乾净,准备留给人们休息。
    木头已经被砍了一堆,燃起了三座小火堆,足够暖身过夜。
    几名青年正合力把石墙残段补起,並用削尖木桩插在开口处。
    莱昂起身,走向火堆边那堆麻袋,从中抽出一张写有名字的纸。
    那是堡中卫队长临別前给的一一他答应供给给莱昂十名受过训练的士兵。
    “有人来了。”
    隨著一声叫喊,林外响起脚步声,十名士兵被一名城堡的小队长带了过来。
    他们有的披著破皮甲,有的只穿粗布袍,背后或掛弓、或扛矛,个个神情倦怠、面色复杂。
    “这群人——-交给你了。”那名小队长抱臂冷声,“卫队长说,不管你怎么训练他们,別死人就行。”
    莱昂扫过这群人,只道:“你们自愿留下?”
    眾人无言。
    他点头:“愿意留下来的,现在就可以开始干活了。不想留下的一一现在就滚,在日落前消失在我视线里。”
    三人低头离去,其余七人犹豫片刻,留下。
    “名字、擅长什么、过往经歷,吃饭前告诉卡尔,他来记。”莱昂抬头,“干完活再吃饭,想偷懒的,別指望明天还有口水喝。”
    无人顶嘴。
    夜色渐沉,林中升起几处火堆。
    被清理乾净的场地上又支起了几座简陋帐篷,被清理乾净的棚屋是妇孺与伤员休息的地方。
    人群围在火堆边吃著加兰堡送来的黑麦饼与燉菜,不再交头接耳,眼神中多了一层疲惫之后的踏实。
    莱昂站在边缘,静静地望著火光映照下的一切。
    篝火跳动,照亮那些疲惫不堪的面孔,也映出他眼中未曾动摇的平静。
    风从原野吹来,带著清凉的气息,掠过他的肩头。
    莱昂很清楚,眼前这些人一一还远远称不上是一支军队,甚至谈不上是一支“队伍”
    他们没有军餉,没有號角,没有任何一面可以举起的旗帜。
    没有队列,不懂號令,甚至连像样的甲胃都少得可怜。
    但这都没有关係。
    他也曾在梦境中,从一座废墟出发,用一把剑和心中的誓言,从无到有拉起来一支数百人的队伍。
    莱昂知道如何把散兵游勇锤炼成锋刃,也知道该如何让惧怕死亡的人,能在绝望中站定不退。
    他走出火光的边缘,目光掠过那一张张尚未觉醒的脸庞,仿佛在丈量著一座尚未奠基的壁垒。
    从今日起,他將以这些人为砖石,亲手砌起一道能挡住风的墙。
    哪怕这风,不是秋夜寒凉,而是自南境咆哮而来的野兽浪潮。
    哪怕这墙,將首当其衝,撞上密如林海的兽人大军。
    只要他还站著,风就別想轻易穿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