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兽影来袭
山林仍未完全甦醒,太阳只在山巔露出一道细薄金边林间水汽蒸腾,晨雾繚绕,罩住了溪水、枯木与一切未被阳光照亮的角落。
卡尔一脚深一脚浅地踏过湿滑的泥石坡,背上湿透的布衣紧紧贴在脊背上。
他肩头压著一个人,那人如沉木般伏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只有微弱的气息尚存。
他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烂不堪,露出交错的伤口。
卡尔並不清楚他是怎么活下来的一一正常人若真是被溪流衝来,那也该像一块泡烂的抹布掛在枯木上了,哪可能还吊著一口气。
他只是下意识地將那人从溪水里拖了出来,又下意识地背上了他。
现在他只知道,自己走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村口终於近了。
几缕炊烟悄然升起,远远有鸡鸣传来,还有铁匠铺那边断断续续的敲击声。
清晨的灰光里,一位提著水桶的农妇正从小路上走来,远远看见他跟跟跪跪地背著一个男人,脚步顿住了。
她站在原地,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狐疑与惊异。
卡尔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沉默地从她旁边的小路绕行而过。
他从小路绕到自家屋后,一脚踢开木门,几乎是半拖著將那人带进屋內,把他放在靠墙的草铺上时,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卡尔一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母亲的声音从灶房传来,语气里夹著疲惫与责备,但还未说完,便停了。
她看到了床上的那人。
卡尔还在喘气,浑身湿透,头髮贴在额前,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母亲却已衝上前,眼中写满震惊:“你从哪—你疯了吗!这人都快死了!”
她伸手摸了摸那人的额头,触感冰冷,脸色瞬间凝住。
她不再发问,转身道:“去拿清水,还有乾净的旧衣,快。”
卡尔跌跌撞撞地跑出屋,拎来水桶,又找出几件父亲的乾净旧衣。
回来时,母亲正解开那人的衣襟,一点点剥开被血和泥巴糊住的破布。
“伤口太多了。”她眉头紧燮,语速加快,“艾草在哪?酒还剩多少?”
她一边问,一边剪开那人破碎的裤脚和身上裹著的烂布,那些布料一揭开,一股血腥的气味立刻涌出。
卡尔皱著脸,把水盆递过去,坐在一旁看著母亲將染血的伤口一点点擦净,再用艾草煎过的汁液冲洗。
他很想上前帮忙,却不知道从哪下手,只能紧手指,
母亲的手很稳,用粗布包裹药液,小心擦去沾黏的脓块与污泥,一刀刀清理下去。
那人昏迷不醒,只是偶尔在伤口被碰触时微微抽搐,手指轻颤了一下,又陷入沉寂。
“他不是普通人。”母亲低声说。
“我知道。”卡尔点头。
“他身上有佩剑。你看见那剑了吗?”
“.看见了。”
“別乱碰,那不是我们这种人该摸的东西。”她语气不是责备,而像是低声叮瞩,“这人——要是活下来,迟早会有人来找他。
“可我要是把他留在那不管—”
“你做得对。”母亲打断他,手上包扎未停,“你要是扔下他,我才会骂你。”
卡尔抬起头,看著她专注的神情,喉头一哽,却什么也没说。
伤口终於包扎完了。
母亲將那人的湿衣换下,盖上干布,又熬了一碗草药汤,灌进他嘴里一半。
那些汤大多顺著嘴角流了出来,但有几口还是咽了下去。
她嘆了口气,道:“暂时应该是不会死了。”
卡尔点点头,像是卸下了全身的负重,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不动。
屋外阳光渐明,有邻居的脚步声响起。
不多时,有人轻轻叩门。
“你们家小子大清早背了个人回来,那是谁?”
卡尔母亲站起身,擦了擦手,从门缝中探出半张脸。
“路上捡到的个伤者,昏迷过去了,半死不活的。”
“哎呦,现在这年头,谁还敢多管閒事啊———你们也悠著点。”
门外人咂了下舌,嘟著走了。
又有一人远远朝屋这边望了眼,是村里的老铁匠,没说话,只是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慢慢走了。
门关上后,屋內重归沉寂,只剩风吹动木窗,发出轻响。
卡尔坐在角落里,望著那人苍白的脸,看著他胸膛微微起伏,像是隨时可能停止,又像是在负隅顽抗。
阳光透过窗缝斜照在床角,斑驳地落在他那柄佩剑的剑柄上。
剑身未出鞘,却仿佛藏著某种沉重的东西,压得空气都有些沉闷。
卡尔不知那是什么一一或许是过去,或许是未来。
但这人,终归被他带了回来。
到了午后,屋外渐渐暖了起来。
阳光透过屋檐与树隙洒入院中,地上落满了斑驳光点。
母亲正坐在灶口一侧煮药,柴火啪作响,药锅中草根翻滚,药味缓缓溢出,飘进卡尔鼻中。
他坐在门边的木凳上,神情恍惚,手里著一截绳子,一下一下地绞著。
眼角时不时警向屋內的草铺一一那人还在沉睡,脸色稍好些了,但眉头始终未展,像在梦中与什么搏斗。
卡尔的脑海里时不时浮现那个清晨的画面:水雾中、枯木下,那柄佩剑如同夜色中悄然发光的冰刃。
不是虚幻的梦,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被他从水中拉回了现实。
“这人到底是谁?”他心里默问著。
脚步声从门前传来。
他抬头,是邻屋的贝拉婶,抱著一篮子晒乾的豆子,站在篱笆边看著他,
“你带回来那人醒了没?”她问得不轻不重,语气带著些意味不明的好奇。
卡尔站起身,朝她点点头:“还没。”
“这年头,咱山里人可別摊事。”贝拉像是自言自语,“要是有个逃兵躲在咱们村离,岂不是会惹了麻烦?”
卡尔张了张嘴,却没声。
她也没再多问,只嘆了口气,转身走了。
村里这样的人多的是一一不是恶意,只是不想搅乱平静的生活。
可正是这种事不关己的心態,才让这个村子几十年来都像埋在山坳里的一口枯井,封闭、寂静,仿佛与世隔绝。
快到傍晚的时候,风变了。
原本乾燥带著泥土气息的秋风,突然湿闷起来,从南方吹来,像一层闷热的湿布贴在人身上。
树梢轻轻晃动,云层悄然堆叠,压著山脊线缓缓北移,死沉沉地掛在头顶。
卡尔本想去林中查看陷阱,刚踏出院子,就见村东头那条小道上,一条老狗挣脱了拴绳,死死盯著林中低吼。
那不是寻常的叫声。
低、短、哑,惶急不安。
卡尔眉头一皱,走近几步。
那老狗突然往林子衝去,消失在视线之中。
它的主人隨后追了出去,嘴里喊著名字,却没有听见狗的回音。
不远处另一户人家也传来狗叫声,不一会儿竟三四条狗都在叫,围著篱笆、屋角狂吠,有一条还疯狂撕咬著自家门板,像是想破门逃走。
“这是怎么了?”
村中的人陆续探出头来,有的站在屋檐下眺望,有的围在井边议论。
“下午那风就不对劲。”
“我家狗突然暴躁得不行,对著我乱叫。”
“是不是狗预知到什么了?山里野兽下来了?”
一旁的並边聚著几位老人,声音低到让卡尔只能断断续续地听见一些词句。
““盐到现在都没来—是不是出事了?”
“你们还记得前些年那次—·就是.之后整个林子都—”
卡尔站在屋前的树下,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
他只知道,天好像要变了。
远山逐渐模糊在暗灰之中,云层垂得更低,带著一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门前一只老母鸡扑稜稜飞上柵栏,伸长脖子朝远处林子看,紧接著便扑扇著翅膀飞远,撞进院外的篱笆,竟折断了一根树枝。
“”的一声嚇得卡尔一震。
他下意识回头望向屋里。
莱昂还未醒,但身子却微微颤动,眉心紧皱,像是陷入梦魔之中。
他躺在草铺上,浑身的伤口都已被包扎好,呼吸短促,喉咙里不时发出极轻的低语。
卡尔犹豫了一下,走近两步,蹲下身。
“你是在做梦吗?”
没有回应。
只有窗外的风吹过,发出轻响。
灶口那边,母亲一边將剩下的药汤收起,一边低声念叨著:“今晚不对劲—-这风不是这个时节该有的。”
她放下锅勺,走到屋外看了眼天色,脸色也变得凝重:“卡尔,今天就暂时先別出门了。”
卡尔点点头,心里却越来越烦躁。
明明没什么大事,明明这一整天都只是寻常的一天,可偏偏心跳总像乱了节奏,像是有什么东西躲在云层背后,在窥视整个山谷。
他坐在屋檐下,望看村口的方向。
天色暗得太快了,乌云层层叠叠地堵住阳光,明明太阳还未落山,黄昏却仿佛提前到了。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日篝火旁的那句低语:
“你们难道没发现吗?南边太安静了。”
风,从林子那边吹来,冷得刺骨。
他抱著双臂缩了缩,回头望向屋內的草铺。
那人依旧沉睡,脸色苍白,仿佛正被什么梦魔吞噬著,手指却微微蜷起,像是在梦中紧握著什么。
夜来得极快,几乎没有过渡乌云遮住了最后一缕残光,村落陷入彻底的黑暗之中。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只有山风从林梢之间穿过,吹得每间屋顶都鸣鸣作响。
卡尔关好门窗,母亲又检查了一遍莱昂额头温度后,这才坐下,轻声说:“你去睡吧,今晚我来守著。”
卡尔却摇头:“我不困。”
他其实困极了,眼皮发沉,脑中昏胀。
但他总觉得,一旦自己睡下,就会错过什么一一或许是错过那个躺在木榻上的人醒来的时刻,或许是错过什么更糟糕的事。
他裹著毯子坐在墙角,一直看著那人躺在草铺上,脸色虽然仍然苍白,却不再像早晨刚见到他时那般濒死。
那柄剑放在草铺旁的地上,卡尔时不时低头望一眼,像是在確认这不是某个虚幻的梦境。
父亲的咳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母亲正在灶前熬夜汤,屋子里热气瀰漫,火光微弱而安寧。
直到,那第一声异响响起。
“呼....”
卡尔抬起头,屋外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听得不真切的咆哮。
他侧耳倾听。
风声,木响,风掠草梢,窗户抖动。
再然后,是“喀”一声。
像是枝条断裂,又像是什么东西撞上了篱笆墙。
母亲也听到了,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微微皱眉。
“你听见了吗?”
卡尔手脚地靠近门口,呼吸悄然压低。
他侧头贴上粗木板,轻轻扒开那条窄窄的缝隙,探出半只眼。
村口一片漆黑,浓得仿佛能滴出墨来,所有房屋、木柵、树影都被黑暗吞没,只剩些模糊轮廓,毫无生气。
他什么都看不清,只有风还在一一呼啦啦吹过树梢与屋角,吹得窗根低响,吹得院子里的树枝啪嗒作响。
他咽了口口水,却发现喉咙发乾,他正欲伸手关门,忽听得“—鸣!!”
一声撕心裂肺的狗叫,骤然从村头炸响,破开夜色,如同尖锥刺进脑海。
那不是普通的吠声,而是被恐惧拧紧、被惊骇撕裂的豪叫,尾音未尽,便嘎然而止。
紧接著—
“砰!!”
像是有沉重之物狠狠撞上木栏,一整块围篱被猛然撞飞,碎木飞溅,裂声震耳,响在村中各处。
卡尔呼吸一滯。
那一瞬间,村庄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手猛然拨动。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一空气突然变得紧绷,像一张隨时会崩断的弓弦,隨即“唧——!”
远处传来陶罐摔碎的声音,伴隨而来的,是女人的尖叫,尖锐、惊恐。
有人点起了火把。
那点微光在黑暗中孤零零地颤抖,照不出什么,也照不清什么,只映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接著一一是第二道、第三道。
卡尔的眼睛睁大了,眨也不敢眨。
那些不是人。
那是骑在什么东西上的怪物,
它们骑著——像是狼,可远比常见的狼更巨大、更粗壮。
风里传来低沉而浓重的喘息声,还有长而缓的叫。
那不是普通动物的声音,而是一种野性压抑下的咆哮。
“那是什么—”母亲出现在他身后,喃喃低语,脸色惨白如灰。
“可能是—————·狼吧?”卡尔勉强开口,却连他都知道这话不可信。
下一刻—
“——!!!”
一道尖利至极的兽吼从村外猛然刺破夜空,像是一柄利刃划开屋顶,直刺人心。
屋外已彻底乱了。
哭喊声、撞击声、推门声、碎裂声,一声接一声“快逃——!”
“怪物!是怪物啊!!”
卡尔抬头望去,村头的方向火光亮起一一不知是谁家屋顶先被火把引燃,一团火球砸下,乾草瞬间点著,火舌沿著屋檐豌窜起,照亮了村中一角。
他看见了。
火光中,一道身影猛地骑著巨狼跃入村口,巨斧高举,一斧劈开木屋的门。
门板碎裂,带著血飞出。
屋里有人尖叫,还未逃出,便被那头巨狼一跃扑入,惨叫声夏然而止,隨即是一阵令人室息的撕裂声。
那不是撕碎布的声音。
那是人肉被牙齿生生咬开的声音,是骨头在咬合中碎裂的声音。
卡尔的胃一阵痉挛,几欲呕吐。
他看见那屋顶的火星被风捲起,飘落在隔壁那间堆草的旧屋上,火舌很快再度腾起照出更多晃动的身影。
兽影晃动,如同从地狱中走出的恶鬼。
巨斧斩碎门板,狼牙咬断人的脖颈,兽人咆哮著冲入屋內,將火把扔进屋內,將村子变成烈火炼狱。
有人惊慌失措地奔跑,有人刚推开门便被撞倒在地,一个男人想拉起跌倒的儿子,却只来得及看见一柄斧头从天而降。
血溅满地,染红草叶。
卡尔的双腿在颤抖。
他张著嘴,却发不出声音。
“有东西衝进村了一一快逃!!!”
狗吠、尖叫、火光、奔跑、狼豪一一在这一刻齐齐爆发,如山崩,如海啸。
夜色彻底破碎,村庄如同一口骤然沸腾的锅,被火焰与鲜血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