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他们来了
莱昂立於街角,目光从那些仓皇无措的溃兵身上扫过他们满脸惊惧,有人瘫坐在地,有人攀著同伴的肩膀喘息,衣甲散乱,眼神呆滯,仿佛还未从方才的屠杀中回过神来。
莱昂没有呵斥,也没有多问。
他只是缓缓转身,踏向街旁那座陈旧破败的民宅。
他借著几块堆垒的砖石爬上一处临街的阁楼,登上了这片东南城区难得稍高的位置。
烈日炙烤著石砖,空气滚烫,屋脊之上热浪翻涌,他站稳身形,缓缓转身望向城墙的方向。
阳光斜照下,南面城墙的轮廓已然显现。
在他视野尽头,那道城墙防线,已然残破不堪。
从西南角起,至他原本预定抵达支援的东南段防线为止,整段城墙上正不断升腾起灰黑色的烟柱,那是火油焚烧、血肉焦灼的痕跡。
而在那些烟尘与尘浪间,有一道道模糊身影正沿著垛墙推进一一粗壮高大的身躯,青灰色的皮肤,那不是人类的身影。
莱昂眯起眼,缓缓定神。
他看清了那一道道身影一一不是人类,尽数皆为兽人。
他们正踏著鲜血与残骸攀上城墙,从脚下的守军尸体中踩过,沿著垛口推进。
阳光打在他们赤裸的肌肉与破碎的兽皮上,皮肤泛著深绿色的冷光,宛如从深渊爬出的怪物。
兽人的数量,远远不止他方才亲手斩杀的那几头。
他们密集地站在城墙上方,有些尚在翻越,有些已经斩杀了眼前的人类守军,转过身来,望向城墙之內。
莱昂眼神微凝。
其中几道魁梧的身影,手中握著铁製鉤索,已將其鉤住了垛口后方的破裂石缝,猛然一甩,身体隨即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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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头兽人正借著这原始却高效的方式,从城头高处滑入城內,一跃即下。
他们並未犹疑,没有整队,没有等待,而是分散落地之后便四处张望,像是脱笼猛兽,寻找猎物。
莱昂的视线迅速下移,望向城墙与街区之间的开阔区域。
那里原本还零散留有一些退下来的伤兵与勉强组织的预备小队,但现在他隱约看到一些横陈在地的残躯,有的是人类的士兵,有的是支援来的辅兵或医师全都已被兽人撕裂,身躯与四肢支离破碎。
而兽人,正如潮水一般,从城墙上缓缓漫出,汹涌而来。
莱昂的喉结微动,缓缓抬头,望向靠著那个方向的几条主街。
他看见了一几头兽人已经出现在第一道街口尽头。
他们正踏过石堆与户体之间的缝隙,步入城区边缘。
脚下所经之处,是被掠夺一空的破旧民居、散乱四溢的陶罐与盆碗,半开著的院门歪斜倒塌,破布隨风翻飞。
一头兽人当街挥下战斧,將一名尚未死透的守军士兵从肩至腰生生斩为两段,溅出的血肉糊满地面。
另一头身形高大的兽人,蹲伏在一块倒塌墙体之后,鼻翼猛地收缩,像是野狼捕捉到猎物的气息。
它的头忽地一转,仿佛听到了什么,朝著巷道深处的方向猛地探身,隨后便仰头髮出一声高亢刺耳的豪叫。
那不是普通的叫喊,而是一种信號。
紧接著,更多兽人接连翻越城墙,从后方涌来,如野火燎原般蔓延至街巷前沿。
莱昂静静地看著。
这意味著什么,他很清楚。
““城墙彻底失守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底已没有丝毫迟疑,只剩下凌厉的决意。
他的判断,已然明確。
前方的南面城墙,已经全线告破。
敌人不仅已攻上垛口,甚至连绳索都搭好,开始大规模转入城內。
那段防线,已经不再是防线,而是一道被撕裂的缺口。
若还妄图组织反击,试图將其夺回,便如用破布去堵住洪流的决口,只会被瞬间吞没以他手中仅有的六百余人一一临时徵召的民兵与刚刚被收下的溃兵,根本不可能完成任何有效的反攻作战。
更何况,他们连投石、火油、弓弩等支援火力都没有。
若再按原计划继续向前推进,只会在前线遭遇蜂拥而入的兽人,与其主力正面硬撼。
那不是支援。
那是送死。
莱昂静默片刻,眼神再一次扫过远方正不断踏入城內的敌影。
他必须作出决断。
莱昂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在空荡荡的屋顶上响起:
“前方的城墙防线已经沦陷,放弃进军支援。”
他转身,从屋顶上跃下石阶,落地那一刻,身旁一名民兵连队长望向他,有些犹豫不决。
“可..可是军令是让我们支援城墙防线—
莱昂看向他:“我们要支援的那段城墙,已经彻底被兽人攻占了。”
他目光扫过街道尽头,那些方才被他所震的溃兵,此刻如丧家之犬般蜷缩在后方,
有人低头不语,有人望向他时仍带著惊惶的余光。
“如果继续前进,依靠这些战斗力低下的民兵和逃兵,和兽人狭路相逢,只会是送死,毫无意义。”
那名连队长咽了口唾沫,低声道:“那——-我们要怎么办?”
莱昂没有立刻回答,他望向身后那尚未构建完毕的巷战防线方向。
“我们回去。”他说。
连队长一愣:“回去?”
莱昂点头:“回我们刚刚的防线,回我们未完工的街垒后,固守街区,做好巷战准备。”
“我们没有办法去夺回城墙,只能尽力阻止这些兽人,將他们死死堵在城区外围,不要让他们迅速深入城內,为后方的平民爭取时间撤离。”
他转身大步走向队列前方,尚未反应过来的民兵们仍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溃兵们原本还在交头接耳,见到他走来,瞬间安静了下来。
莱昂来到队列前方站稳,沉声下令:
“全体列队,调转方向,准备折回。城墙已经陷落,我们不再向城墙方向进军。”
他扫了一圈眾人,目光落在那些缩在一旁、浑身狼狐的溃兵身上,冷冷道,“你们既然还有力气逃命,就还有力气杀敌。”
他转头看向身边两名连队长,“把这批逃兵全部整顿收编,拆散后编入两支民兵连队中。”
一名连队长犹豫了一下,说道:“可他们如果不服从指挥”
“让他们服从。”莱昂不等他说完,冷声道,“不服从军令者,杀。”
话音落下,街口一片死寂。
溃兵们不敢再低声私语,只能无声地交换视线,最后低头默不作声地靠向队伍。
莱昂回头看了一眼城墙方向,阳光照在远方的烟柱上,像血染的残霞。
“迅速调转方向回到原来的防线,然后再重整编制。”
没人再质疑莱昂的命令。
两个民兵连队开始听令行动起来。
方才刚刚停下来的阵列再次动了起来,在一片混乱之中调转方向,有人一边跑一边仍回头张望。
不远处,那些被斩杀贵族逃兵震住的守军溃兵也开始逐渐移动,他们神情仓皇,被指令逼迫著重新回归队列。
即便有人还想逃走,但莱昂就在街口立著,手中长剑仍滴著血,一言未发的注视让他们无比清楚一一这人连子爵之子都敢当场斩杀,何况是他们这些普通士兵。
“各队返回街垒区域,以小队为单位分散至街区內各处既定位置。”莱昂回头简短发令,“回到街垒防区后,將刚才这些人打散编入各队,由原队长暂代指挥。”
他顿了顿,补充道:“从现在起,他们不是溃兵,是你们的队友。但若谁敢不战一无论身份,皆可当场斩之。”
这些话音落下,无论是原先的民兵还是隨后加入的溃兵,无不心中一紧,原本犹疑的想法只能压在心底。
莱昂带队走到初成的街垒前,回头看著跟上来的士兵们。
“我们现在不是为了坚守等援军一一没人会来了。我们只能靠自己,靠这点人,守住这条街,守住你们身后的家。”
在將原先那些溃兵打散编入队伍中之后,队列开始散开,两个连队被拆分为十多个小队,每个小队约三十人左右,持矛持盾,分布在各条大街小巷之中。
街口迅速被重编后的各个小队填满,各处迴荡著铁器撞击与沉重搬运的声音,汗水与泥尘交融,笼罩每一个人的肩背。
而被重新编入的小队中,那些原先的溃兵此刻也只能努力干活,无人敢偷懒。
他们看到莱昂走过时,一言不发,眼中冷若霜刃,他的佩剑尚滴著血,那是斩杀他们头领留下的印跡。
无需多言,他们明白:这支部队中,没人再会宽恕逃兵。
土兵们搬运物资、打桩加固、在墙角铺设路障。
留给他们的时间非常紧张,莱昂快步穿过各个街口,不断下达命令。
“南街路障仍在,用那几座塌屋的梁木堵死左侧巷口;第三小队去西侧那条斜街,搬石块,在小巷口构筑断点。”
一些主街口以拆垮的民房和砖堆封锁,一些小巷则被木板和拆掉轮子的推车封死,仅留下可供单人通行的小缝。
“第六小队布置伏击点,把民宅的內院开通,门板垫地,留隱蔽通道,供人来迴转移工墙体后,有几户人家的小院正在被打通墙面,用木板与破桌搭出通道一一这是莱昂命令中“室內通行带”的雏形。
若兽人穿过街垒,士兵们便可从侧面穿屋反衝。
维尔顿城的东南街区地形狭窄,民宅密布,墙垣歪斜、门窗斑驳,却因此天然形成了诸多死角和阻线。
“第七小队,把原先用於后勤通行的后方通道全封。”莱昂站在一处街口,看著几名士兵將又一堆柴木与碎石垒上墙角,“不需要留退路。”
他话音刚落,那名第七小队的队长一一原属维尔顿守军,一名老练而沉稳的中年人便走上前,凑近莱昂身边后低声问道:
“真不留后路?如果前方一旦被突破,怕是整个防线都会被反向席捲,我们会完全无处可逃。”
“我知道。”莱昂看著那堵正在被封堵的巷道,“但比起从后方被渗透、被夹击,然后再一个接一个地四散而逃——我寧可不留退路,死守防线。”
第七小队的队长点了点头,什么也没再说,只默默转身,领人去布点。
整个东南城区的巷战布线,在不到半刻钟的时间里匆匆整合完成。
街巷间尚瀰漫著石屑与尘土的气息,几条粗製壕沟尚未夯实,街垒也只是用拆下的樑柱、废弃家具、破门板搭成了两层防面,但该设的口、该堵的道,都已经勉强划定。
十多个小队共六百余人被分散至四条主街、七条侧巷一一按地势与巷道结构分设了前沿阻击、侧翼伏击与后方预备三类战位,
前沿街口由十几人一组看守,每段街垒之后皆配一队长矛手,负责接近战补位。
侧翼藏於房屋之后,或借街角之转,在垛口处设置投掷点,或將破桌、旧椅、篱笆一一拆解,用於封锁巷尾,以防兽人从街旁侧绕。
后方原本为后勤与撤退通道,如今也被封死,木板、石砖层层堆砌,以防兽人突破主防线后一举长驱直入。
莱昂设法在两侧连通房屋,於主街之间开闢出几条简陋的后勤隱蔽通道,作为小队之间的补位支线。
穿越这些通道的民兵需弯腰低行,有时甚至需扒门翻墙,但至少能绕过战线、支援前方。
整条防线构筑得远谈不上严密,粗陋、仓促、东拼西凑,却已是莱昂在短时间內能做的极限。
他做完最后一轮调度,转身登上防线东侧一栋三层旧宅。
那是整片街区为数不多的高层建筑,曾是个裁缝铺与仓屋的合併建筑,楼梯狭窄陡峭,如今早已人去楼空。
莱昂穿过破碎木梯,拾级而上。
阁楼昏暗而闷热,破窗帘在风中轻轻拂动,屋檐落著灰尘与蜘蛛网。他走到最靠南的窗边,推开那扇被木块固定的半扇木窗,俯瞰整个街区。
阳光正烈,落在石砖街面上,折出一层微微扭曲的热浪。
狭窄街巷之中,民兵们已然就位。
他们有人蹲伏在街垒后方,握紧手中长矛;有人匍匐伏在二楼窗沿处,张望街角动静;也有人背靠巷墙,肩上搭著布带包裹的简陋短剑,低声与身旁战友嘀咕著什么。
他们的神情依旧紧张,额上汗珠滴落,动作显得僵硬生疏。
但不同於先前集结时的杂乱无措,现在的他们虽称不上训练有素,却有了一丝士兵的轮廓。
步伐尚不稳,意志已初定。
莱昂站在窗边,剑横在腰侧,目光凝沉。
他知道,如果这条线守不住,整个城区便会彻底沦陷。
没有援兵,没有预备队,他手中只有这六百余名民兵与刚刚被整编的溃兵一一但这就是全部。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眼神扫过下方防线,又落在街道尽头的几个巷口。
“若能延缓他们一刻,”莱昂轻声自语,“就能多救一批人。”
就在此时,南侧最外缘的街口,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號角声。
那號角不属人类军队,不是铜製號角的清澈高鸣,而是一种原始的、沉闷的,仿佛野兽嘶吼的低频震音,像是从岩缝与血肉中挤压出来的。
紧接著,是远远传来的呼喊与兽吼一一粗野的咆哮裹挟著沉重脚步,如雷潮般从南方街头滚滚传来。
他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