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南境动员
门扉缓缓开启时,沉重的石木摩擦声在山谷间迴荡,仿佛整座山体被缓慢推开。
那扇铆钉嵌铁的厚重城门,终究还是向这支风尘僕僕、伤痕累累的队伍让出了口子。
哈卡尔要塞的城门后,不是预想中的安寧,而是一种近乎压迫的静肃。
城门內,几排持枪配剑的士兵早已列队等候。他们站得笔直,却难掩眼神中的警惕与不安。
这些地方守军的装备尚算齐整,但长期驻守在王国后方的他们显然没有经歷过战火的洗礼。
即使是与刚从王都离开时的禁军骑兵们相比,这些士兵都显得远远不及,更湟论如今已从连番血战中脱胎换骨的他们。
莱昂首先策马入门,风暴蹄声在石道上清晰迴响。费尔南骑在他身侧,其余骑兵与平民、辐重依次入內。
城內的气氛也同样压抑。
他们进入城中,迎面扑来的便是一股难以忽视的紧张气息。
主道两侧堆满了刚卸下的军械与物资箱,来往的步兵在运送麻袋与弩箭,哨楼之上人影绰绰。
周围守军警惕地注视著这些陌生的战士,
“哈卡尔要塞看来已经进入战时状態了。”费尔南低声道。
莱昂没有应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他望著城中那些士兵来回奔走的身影,神色不动。
要塞看似坚固,兵员也不少,但他很清楚,真正的战爭不是靠高墙就能抵挡的。
队伍在主道旁被引导至一道侧通的石道,绕过城门前的兵器堆与临时布防区,沿著厚重石墙內侧徐行而入。
一路所见,处处可见戒备痕跡。
莱昂眼角一扫,未言语,只暗自记下这些位置与布局。
前方,守备营队的副队长埃米尔已翻身下马,转身在前方等候。
他脸色並无多余情绪,只是沉稳说道:“队长吩咐,诸位远来辛劳,请先於东侧营屋歇整片刻。”
莱昂与费尔南一同下马。后方骑兵已整队停驻,有人开始卸下辐重物资,有伤员被临时引导至毗邻医棚的屋舍,土兵与后勤官快速接应。
在埃米尔引导下,莱昂一行被带入东侧城墙边的一片石建营屋群。
“容各位先暂时安置,稍后会来人通知诸位,將有军议召见。”埃米尔说罢,便转身离去,不再多言。
费尔南站在屋前,回头看了看难掩疲惫的士兵们,低声道:
“大家先好好歇息一会儿吧,安置好那些难民们,也好好处理一下伤员们的伤势。”
莱昂点了点头,走入营屋內,和费尔南开始商量起待会儿即將召见的准备事宜。
天色已暗,哈卡尔的夜,开始了。
夜色如墨,笼罩在哈卡尔要塞的城墙之上,箭楼的火光被沉重夜风吹得跳跃不定,映出灰白石墙上的斑驳轮廓。
军议厅位於要塞核心的一座独立石楼內,其外观朴实无华,却是整座哈卡尔要塞真正的中枢。
此时,这座石楼內灯火通明,厅中气氛却压抑无比,仿佛连空气都凝固在四面厚墙之间,
厅堂不大,正中摆著一张长形圆角的深木议桌,墙角架上陈列著地图,火盆熊熊燃烧,投出橘红色光芒。
哈卡尔要塞的守备长官,王国统校达兰正立於桌边。
他年约五十,面容方整,鬢角斑白,身披深灰色军袍,佩剑束於腰侧,神情沉默冷峻,令人难以捉摸。
他早年间曾在北境参与过边境战事,在年轻时亲歷过北方的边境衝突,乃是哈卡尔要塞中少数真正见过血与火的老兵之一。
而今,这位统校正不动声色地翻阅著桌上的一份简报,眉头紧锁,
“他们说—敌人似乎不是人类。”达兰低声念道,声音沙哑,“高大,强壮,青灰色或墨绿色皮肤,有的能骑著巨狼一样的野兽奔袭。”
他抬起头,望向厅门外方向,眼中虽无明显情绪波动,却已微不可察地露出些许疑虑。
“简直荒谬。”一旁的一名连队长忍不住低声道,“谁听信流民胡言,也该讲点常识吧。”
营队长达兰未作回应,只是用指尖轻敲桌面,目光投向门外。
门外传来整齐脚步声,隨后,厚重木门被人轻推而开。
他的副官埃米尔引著两人走入厅內,一人是穿著禁军纹章板甲的青年军官,另一人穿著染血的战损复合板甲,眉眼间带著与年纪不符的沉静与冷意。
“达兰阁下,人已经到了。”埃米尔肃然低语,“正是今日来报维斯堡之事的那位王都禁卫军团列尉—和一名来自南方边境的维斯堡男爵之子。“
达兰点了点头,示意他退下。
费尔南率先一步上前,郑重行骑士礼。
“王都禁卫军团列尉费尔南·格兰特,奉王命南下调查南方边境情况。现已归返,携情报向阁下匯报。”
莱昂隨之一同行礼,却没有多言。他的目光只是静静望著对面的这位统校。
“將你们带来的情报详述一遍。”达兰缓缓落座,手指在椅扶上轻敲,“我听说你们是从维斯堡撤来的?”
“是。”费尔南点头,“维斯堡已於数日前陷落。”
厅中气氛顿时一凝。
即使是站在厅內一角的几名军官,也在此刻忍不住抬头望来,
“维斯堡前方不是还有一座夜风堡吗?我记得那座城堡可是驻守了接近一个连队的王国军队,
守將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將。”
一名军官皱眉,“怎么会没有任何讯息传来,便彻底陷落?”
莱昂走上前一步,声音平静:
“因为那不是一场普通的攻城战。敌人一一不是盗匪,不是蛮族,不是流寇,而是一支真正的异族军队。”
他环视在座眾人,语调不疾不徐,却带著一股无形的压迫。
“他们的体型、力量、凶性远胜人类,单兵战斗力极高,组织鬆散但战意强烈,不畏死、不避伤。他们的武器虽粗劣,但破坏力惊人,尤其是那群巨狼一般的战兽,以及骑乘其上的兽人狼骑兵,机动迅捷,专精突袭,战术异常凶狠。”
“这支异族军队,不仅攻克了夜风堡、维斯堡,还一路烧毁了沿途的所有村镇与据点。那些前哨据点恐怕都未能逃出一兵一卒。”
他说到此处,目光落在那张南境地图上,视线在维斯堡与哈卡尔要塞之间扫过。
“我们之所以能活著回来,是因为一路避开主路,沿著偏僻小道直奔哈卡尔要塞而来。”他轻声道,“也因为我们实力尚可,没有被沿途的零散兽人部队击溃。”
统校达兰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坐直身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莱昂,仿佛要从他脸上读出虚实“你这话的意思是,”他终於开口,“你们能全身而退,是因为你们放弃了那座城?”
这句话虽然平静,但厅中诸人顿觉一股冷意浮起。
费尔南脸色一变,正要开口辩解,却被莱昂一抬手制止。
“夜风堡的守將,理察·维斯,是我的父亲。”莱昂平静地抬眼,直视坐在主位的统校达兰,“当我们从王都一路南下抵达维斯堡时,维斯堡已经沦陷,夜风堡只会沦陷得更早。”
“在我们抵达维斯堡时,维斯堡刚刚被一支兽人先锋部队攻破,我们家族的领地也被那些野兽变成了一片满地尸骸的废墟。”
他顿了顿,嗓音低沉却有力:“我亲眼看到,那头带队的兽人將我父亲的头颅掛在腰间,如战利品一般晃动。”
一瞬间,军议厅內陷入短暂的寂静。
“我们斩杀了那头兽人。”莱昂缓缓补充,“杀光了镇中的残敌。但维斯堡——已经没有足够的人手能守住了。”
达兰统校闻言,眼神复杂,神色略微动容。
“.—·抱歉。”他低声开口,声音乾涩。
“我们並非来请求怜悯。”费尔南沉声接话,“而是来带回真相,带回南方正在发生的一切。”
说著,他从怀中掏出一卷封好的国王亲令,郑重地放在桌案上,隨后又递上一枚禁卫军团徽章“这是国王亲自传下的信物,您可查验。我们此行肩负了国王钦派的边境调查使命。”
莱昂轻点了一下头,隨后朝身旁一名骑士使了个眼色。
那名骑士立即明白,提起一个包裹得极为紧实的长匣,小心翼翼地放至案前。匣体用粗麻布反覆缠绕,角落仍渗出深褐的血跡。
隨著束缚被一层层解开,箱盖缓缓揭起,厅中气氛瞬间一滯。
那是一柄斧刃阔大的重斧,兽人所用。斧面满布铁痕与磕碰痕跡,血渍乾涸凝结於刃口。
斧柄以粗绳与兽皮缠绕,表面斑驳不平,却透著野蛮实用的杀戮感。
隨即,又被搬上一只沉甸甸的布袋,袋口鬆开,一颗沉重的头颅滚落而出绿色的皮肤,高耸的颧骨,前突的獠牙,面容狞,即便已经死去,眼眶仍睁著,凝固著死亡前的凶意。
一时间,军议厅內鸦雀无声。
几名军官忍不住低声吸气,表情几近惊,身体下意识地后仰。
莱昂缓缓向前走了两步,低下身,將那兽人头颅推得更近几分。
“除此之外,还有两具完整的座狼尸体,尚存於我军重车上”他的语气不高,却极其冷硬,“若诸位仍需证据,可隨时前往验视。”
其中一名军官声音低哑地问:“你说,它们是一一骑兵坐骑?”
“是。”莱昂应得乾脆利落,“这些座狼体型巨大,几乎与战马相仿,只是四肢更低矮粗壮。
它们的爆发力更快、动作更灵活,能在山林中绕树扑袭,跃坡斜冲,还能咬碎战马的颈骨。”
他顿了一下,扫过眾人震动未定的神色,语气略沉。
“而每一名骑乘它们的兽人狼骑兵至少需要两三名人类骑兵才能对抗,我指的是精锐。”
莱昂目光如锋,缓缓扫视全场,一字一句道:
“而这,仅仅只是敌人先锋部队的一角。”
短短几句,胜过千言万语。
厅中一片死寂。甚至连火盆中炭火轻响都清晰可闻。
浓烈的兽血味道隨著箱盖开启悄然弥散开来,混杂著火盆燃烧时的炭烟,像是將杀气也一併带入了这间石墙环绕的厅堂。
主位之上,达兰端坐不动,仍一言未发,目光凝在那颗滚落桌上的头颅上。
那確实不是人类。
颧骨高隆,下頜前突,牙蜷出嘴角,暗绿色的皮肤乾裂,眼中残留著死前的狂意。
眼前这个年轻骑士带来的,不是陈词滥调,也不是危言耸听。
不止达兰,周围的几位军官也都沉默了。他们本来还在怀疑这一切是否是夸大其词,如今却只能以沉默面对这份血淋淋的实证。
一人开口:“若真如你们所说,这支敌军不但战斗力强,战术也不像是一般的强盗或蛮兵。”
“他们不是乱兵。”莱昂冷静地道。
“他们在维斯堡一战中展现出极强的集群意识,儘管没有我们的军队那般条理森严的建制,但他们懂得如何压制阵型,如何埋伏绕袭,如何集中突击。”
“尤其是那些狼骑兵。”费尔南接道。
“他们不列阵衝锋,而是以狼群围猎方式穿插游走,分割骑兵、扰乱防线,若非莱昂提前有准备、及时指挥应变,我们恐怕在半路上就会被兽人的狼骑兵给击溃。”
一名年长的连队长皱眉:“兽人也懂协同作战?”
“这不是我们以前所了解的蛮人。”费尔南语气压了下去,“这是一支经过整合、训练的异族军团。”
“他们已经攻破边境堡垒多日,却能还懂得切断联络线,让腹地的守军至今未明情况—这些不是乌合之眾该有的能力。”
达兰终於出声,语气依旧低沉:“你们的意思是,这些兽人可能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不是可能。”莱昂点头,“是一定。”
几位年长军官的神情逐渐凝重,达兰更是低头不语,手指不自觉地叩击著椅扶,声响沉稳却略带频率一一这是他思索时的习惯。
过了良久,他才抬起头,目光依旧锋利:“你们从维斯堡一路撤至哈卡尔要塞,途中所见都与此有关?”
“是。”费尔南点头,“我们沿路所见村庄全部沦陷,户横遍野,一路焦土,甚至有地方能看到人类户体被残食之后的痕跡。”
“在黑荆镇”莱昂缓声开口,他的语气仍显平静,但眼底的光芒却在那一刻沉了下去。
“我们发现的那个兽人营地,十几具人类尸体被吊在十字木架上风乾,有些尸体甚至被啃食得只剩残肢。”
他顿了顿,又道:“而我们途经的有些村庄,並未遭焚毁,粮仓空无一物,牲畜与人都消失无踪。现场只留几具尸体,像是反抗者,其他人显然是被整齐带走。”
“他们显然不会在迅速突袭王国领地时带著大量俘虏作为累赘。所以,我猜只有一种可能一一那些人不是被抓作俘虏,而是被当作..储备。”
“他们在囤积“行军粮”,用人类。”他说完最后这句话时,厅中已有军官倒抽一口冷气,脸色骤变。
“—这不是战爭。”一名青年军官喃喃,手指轻轻握紧,声音仿佛从喉咙里挤出,“这是灾难,是屠杀。”
达兰久久未语,盯著地图上那些南境村镇的名字,神情阴沉得几乎凝成铁色。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將消息送来。”费尔南语气沉稳,却有一种冷冽的力量。
“而不只是送到你们这里,我们要你们马上向王都通报、向南境各地发出预警,准备迎接一场真正的一一战爭。”
达兰没有立即回答,他站起身来,走到地图前,沉默良久。
那是一张手绘而成的南境全图,用墨水勾勒了包括边境荒野、黑荆镇、夜风堡与维斯堡在內的诸多据点与山岭线条。
他手指沿著维斯堡向上,按到哈卡尔要塞的位置。
“南境的確是脆弱的。”达兰缓声道,“南境已经太久没有发生过战事,尤其是这几十年来,
南境反倒成了资源输出地,而不是边境防线。”
他缓缓回身,面无表情,却少有地吐出一句真正的认同之语:
“我会下令一一立即派斥候向南回溯你们来的路线,同时加急传令王都,请求紧急调令。”
『通知所有位於南境的领主,並要求南境北部的各位领主务必於三日內將直属部队调遣至哈卡尔要塞来。”
“我们將按战爭状態进入防御筹备。”
听到这句话,费尔南和莱昂都默然片刻,然后一同点头。
“另外,我希望能获得物资补给。”费尔南看向达兰。
“我的骑兵连队在一路而来的奋战之下,甲胃和兵器都损耗严重,並且还有大量伤员,我们急需补充新的盔甲、兵器和药物。”
达兰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你们一路血战而来,有此资格。我会立即下达命令,派人拨给你们所需的一切物资。”
这一夜之后,王国南境的军事力量,终於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动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