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我们的史官乔妮。
    在她的插科打諢之下，原本有些沉重的出征仪式，变得莫名詼谐起来。
    “好了，到此为止了。”
    刘易斯抬手，在万眾期待中，宣布了自己即將出发的消息。
    但很快，让他有些疑惑的事情出现了。
    老杰克去哪里了？
    昨天才给他忽悠上马。
    这老小子不会跑路去当土皇帝了吧？
    他正纳闷呢，就看到身侧簇拥过来的村民中，一个留著犀利白髮，身形健硕魁伟，面容带著岁月的沉淀和刀削般的弧度的风骚老男人，又一次地朝自己露出“曖昧”的眼神。
    不是哥们你谁啊，我找老杰……嗯？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刘易斯瞬间瞪大双眼。
    “我靠，老杰克！”
    “嘿嘿，大人，您终於想起我了。”
    帅老头一开口，还是熟悉的味道。
    就瞧他拨开眾人，一身麻布衣根本无法遮掩臌胀的肌肉，可偏偏是这样一个帅老头，无比熟练地做出了苍蝇搓手的动作。
    带著一股子黄鼠狼拜年的猥琐味道。
    “……”
    刘易斯绷不住了。
    他试图从这个动作滑稽的十足帅老头身上找出那个佝僂的，苍老的，小心翼翼地生活著的老者的形象。
    可除了那双饱经风霜的双眼和老龄化的动作以外，他根本就是脱胎换骨。
    ——先前从不离手的木杖，已然光荣下岗了。
    一夜之间，判若两人。
    不愧是【风暴之主】座下的超凡者，肉身素质方面，还是太超模了啊。
    想想也是，毕竟是搏击风浪的『水手』。
    刘易斯朝他点点头，看著他和超凡者的身份格格不入的諂媚姿態，压低了嗓音提醒道：
    “你现在可是杰克·隆恩，白落村前无古人的圣者本尊啊，注意一点形象，而且我早就说了，见到我不需要这么恭敬……”
    闻言，老杰克瞬间虎躯一震，罗汉般怒目圆瞪道：
    “大人，不管您是否实是在考验我，我老杰克今天都要在这里郑重向您声明！”
    他说著，语气激昂，环视村民，不卑不亢：
    “乔妮，把我接下来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全部记在你的本子上！”
    “遵命村长！”乔妮提笔，满眼闪亮。
    老杰克一清嗓子，挥袖道：
    “即便是过去的圣者又如何？
    说的难听一点，如果没有刘易斯大人！我老杰克哪怕到死，也不过是路边一条的糟老头子罢了！
    地也种不好，村民们也守护不了……
    是您让我想起了所谓『圣者』的记忆，是您让我渐渐恢復了所谓『圣者』的力量，这份荣光的赐福，不过是您神恩的点滴而已。
    若用来自薪王故乡的一句俗语来说——再生父母，无外如是。”
    说著，老杰克就要俯身跪下，虔诚到想要去亲吻刘易斯的长靴。
    “言重了。”
    刘易斯抬手將他扶起，吃惊於老人家此刻身体素质的强韧。
    他丝毫不怀疑，如果再回到那个冰柩骑士拜恩领兵前来缉火的晚会上。
    老杰克直接窜出去，怕是能直接杀个七进七出。
    “你知道的，我需要的並不是一位奴僕。”
    刘易斯抬手从缴获的战利品中抽出一柄利刃，这柄新魔法的產物冰冷而锋锐，握在手中仿佛一块坚冰。
    他回忆著前世看过的仪式，在鏗鏘的刀鸣声中，將剑尖搭在老杰克的肩上。
    於白落村所有村民的热切瞩目中，宣告道：
    “杰克·隆恩，你將是我的第一位骑士，战士和守护者，现在，捡起你的荣耀，站起来。”
    “遵、遵命，吾主！”
    老人的声音有些颤抖，可目光却是前所未闻有的坚定。
    今天，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
    他將以杰克·隆恩的身份站在那位伟大的炎黄裔的身侧。
    “我將用生命捍卫您的荣耀！”
    老杰克学著少时在街头见过的骑士礼节，伸手握住肩上的剑刃。
    歘——
    血光一线。
    他將那殷红的誓言，自左而右地划过了自己的额头。
    “接下来，请允许我——杰克·隆恩，作为您的剑与盾，陪伴您一起征服丰泽村！”
    话落。
    在刘易斯淡笑著轻点下頜的动作中。
    老杰克高举右手，狠狠握拳，而后重重砸在胸膛之上，高呼道：
    “为吾主！”
    在这连寒风都震颤的呼声中，村民们不约而同地应和道：
    “为吾主——！”
    “为炎黄！”
    “为炎黄——！”
    ……?*?……
    白落村村口。
    鹅毛大雪自高天倾落。
    在刘易斯的原计划中，除了三个超凡者外，还需要叫上守卫布兰迪和磨刀匠迪奥，帮忙將冰柩骑士拜恩的棺槨带上。
    毕竟这趟旅途的首要任务，是將骑士送回故乡。
    可当他在希莉婭的陪伴下来到村口，看著早已拾掇好一切，抡起大臂“喝”一声就將那足两米长的棺材扛在肩上，宛若罗汉降生的老杰克时。
    双手已是不自觉的鼓起掌来。
    “做得好，我的骑士。”
    刘易斯拍拍这比自己还要健硕的老人的肩膀，回首向眾村民们告別。
    “那么此行就由我、希莉婭和老杰克同去，在我们不在的时候，切记守护好白落村。”
    闻言，无论男女尽都发出郑重的承诺。
    人群中，唯有一人唯唯诺诺地发出异议，举起手臂道：
    “那个，刘易斯大人，请问可否让您新上任的史官也加入队伍，为您撰写《入丰泽记》！”
    果然是翘屁乔妮。
    “……”
    见状，刘易斯沉默片刻，冷不丁道：
    “那迪奥呢？之前你不是说，你要管迪奥饭么？”
    乔妮麵皮一红，勾著脚尖在雪地上画圈，眼神闪躲道：
    “哎呀，迪奥的话，应该饿不死……咳咳，我的意思是，比起吃饱饭，迪奥一定更希望您的所行所言都被记载下来，这是他的荣幸。”
    说著，她剐了自家姐夫一眼。
    迪奥：“我没意见。”
    “而且！”像是想到什么，乔妮大眼一亮，“而且有伟大的炎黄裔出马，小小丰泽村肯定轻鬆拿下，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下刘易斯更绷不住了。
    喂，不要给我第一次“小近征”立flag啊。
    ……
    最终，考虑到史官乔妮確实是白落村不可多得的人才……
    （其实是怕乔妮在没经歷过的情况下胡言乱语，散播不实信息。）
    毕竟在亲身经歷后她都能篡改事实，真要是道听途说，能让她编成什么样自己都不敢想。
    於是，在乔妮期待的目光中，刘易斯终於正式认可了她隨行的身份。
    四人的队伍，就这么齐了。
    事实证明，乔妮能够成为白落村唯一的杂货铺老板娘，还是有原因的。
    当她凭藉著往来的经验，精准的手绘出白落村前往丰泽村的三条山路，並配合天气和路段进行筛选。
    指著远处得意洋洋地向刘易斯高喊大人我们可以出发啦的时候。
    刘易斯胸中莫名有了种征服天下的豪情。
    丰泽村么……
    接下来，就让我看看，在老祖宗的赐福下，我能走到多远。
    我堂堂炎黄后裔，同时为两个村子谋福祉，不过分吧？
    领地开拓计划第一步，开始！
    出发，丰泽村！
    刘易斯拍了拍被绳索捆绑在老杰克身后的棺槨。
    “骑士，该回家了。”
    ……?*?……
    一小时后。
    崎嶇山道。
    刘易斯承认，自己小瞧了第一次远征的难度。
    呼啸的暴风，砂砾般的大雪。
    视野中儘是白茫茫一片。
    哪怕他並非艰苦跋涉，座下是希莉婭的眷属灵兽——小羊噗嘰。
    小傢伙力气可大，头顶还有两枚握起来很顺手的小犄角。
    可即便如此，刘易斯还是在寒冷中重新拾起了对这个时代应有的谦卑。
    如果没有过往者的经验，在这个时代贸然踏入风雪。
    ——只有冻毙这一个后果。
    这是没有现代化福祉的世界，没有可以便捷沟通交流的手机，没有发达的交通……
    即使是村与村的距离，也遥远到间隔山峦和谷地，期间横行著走投无路的山匪和野兽……
    ——还有触目惊心的死亡。
    当又一次地看到成片鸭喙鸟类冻死在远处的冰面上时，刘易斯才真切地理解到。
    自己刚来的那天，那在神庙中虔诚祈求的少女，口中所言的“请保佑您的子民们，可以活过这个冬天”到底是什么含义。
    “大人，那是赤麻鸭，一种迁徙水鸟，在迁徙回温暖的故乡之前，它们遭遇了一场雪灾。”
    老杰克轻声说，对逝去的生命表达了尊重。
    “……”刘易斯缄默不语。
    风雪中，相比起刘易斯的不適。
    老杰克和希莉婭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甚至连一行人中，唯一的普通人乔妮，都能够无比嫻熟地在及膝的雪地上蹦蹦跳跳，轻鬆躲避开一个又一个深坑和塌陷。
    不知又在雪中行过了多久。
    “大人，就快到啦，过了那道山崖，我们就可以走小道，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丰泽村！”
    乔妮兴奋地大喊，一股脑冲向远处如大地尽头的一角般的山崖。
    “哇，是难忘角。”
    一直形影不离地跟在刘易斯身边，观察他的状態，不时送上关心和情绪价值的希莉婭，发出了少女的可爱呼声。
    “难忘角？”刘易斯略感好奇。
    “嗯，即是难忘，也有向南望的意思。”
    希莉婭笑盈盈地为刘易斯拂去额发上的飘雪，惊喜道：
    “对啦，刘易斯大人要不要从难忘角向远处看一看？说不定，会有让您觉得很熟悉的东西哦~”
    看著希莉婭不甚熟练的卖关子模样，刘易斯眼前一亮。
    “哦？那我高低得看看，到底是什么，能让我这炎黄裔觉得熟悉……”
    十分钟后。
    “我去，原来是这么个熟悉啊！”
    当刘易斯居高临下地站在风雪的崖角，南望浩荡的人间之时。
    一种极度的荒谬感充斥在他心头，以至於引发了微微的晕眩和恍惚。
    他看到了什么？
    在那被冰雪覆盖的冻土之上，时断时续的线状轨道，组成了乔妮口中所谓的“官道”。
    而在那距离这座山最近的铁轨尽头，正横亘著一截破损的……
    火车头。
    “这里怎么会有……火车？！”
    刘易斯下意识扭头看向老杰克，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魁梧的老人放下背负的棺槨，顺著他的主君所视之处，凝眸看了许久。
    当他回过头，仿佛一瞬间老了几十岁，喃喃道：
    “大人，火……曾经来过。”
    老杰克怔怔望著山脚下的锈铁废墟，粗糙的手指颤抖著握紧绳索，嗓音沙哑：
    “在这么偏远的世界角落，火曾经来过啊……
    据说在那遥远的黄金时代，我们的先辈曾兴高采烈地看著那名为『火』的钢铁列车开进爱尔兰德的大地。
    可在一百三十七声鸣笛之后，无火时代降临，它却再也没能开出去。”
    “曾经来过么……”
    刘易斯將目光收回，心间愈发震动。
    看来那位薪王……真的很厉害啊。
    火车都给他搞出来了！
    在掌握了无上的伟力之后，第一时间发展生產力，推动社会进步，他的下一步显而易见。
    只是神明看不下去了，將『火』彻底熄灭。
    所以，我所行之路的尽头，也是如此么？
    刘易斯垂眸思索著。
    却听耳畔传来老者的高呼，恍惚间振聋发聵：
    “火曾经来过，所以我迫切的想要追隨您……为您开疆拓土，囊括天下。
    因为我知道，这是正確的事情。
    因为我知道，火会再一次传遍世界。
    因为我知道……
    您是不朽的炎黄裔。”
    话落，在短暂的沉默后，刘易斯嗤的笑了。
    “当然……”
    “当然！”
    他大喊一声，让这高声在远天迴荡。
    对啊，我可是不朽的炎黄裔！
    便是这条路的尽头仍会遇见那位將『火』熄灭的至高存在，又有什么可怕的？
    反正在我之前，有薪王。
    在我之后，还有炎黄。
    我需要做的，不过是竭尽所有，告诉这片大陆的人们。
    这一次带来火的人，叫他妈的……
    刘易斯！
    ……
    史官乔妮奋笔疾书地记录下了这段对话，將之放在《圣寓》的篇章中。
    “好了，休息得差不多了，赶路吧。”
    看著精神焕然一新的刘易斯，乔妮分明感觉到，他的身上升起了一轮新的太阳。
    “好的大人！”
    这一次，和出发不久后的无聊和茫然不同，刘易斯出奇地保持著高昂的精神状態。
    漫长的旅途，似也在一瞬的分神后抵达终点。
    当一行人踏著被黄昏染成金黄的雪地，来到那所谓的丰泽村前时。
    一片触目惊心的废墟之上，居然在举办著一场令人毛骨悚然的婚礼。
    新娘，是一头数丈长的巨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