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山神
由宇文顥带路,独孤如愿快马驰行在武川南北大街上,他要为临时的联盟献上一份投名状。
只要杀了来武川送信的怀荒一行人,他就再也没法取信於卫可孤,从而在武川豪强和沃野义军中左右摇晃。
独孤如愿虽然不太乐意,可既然说定,便是说干就干绝不拖泥带水。
杀人而已,杀了就杀了,正好可以安一安贺拔度拔和宇文肱这两只老狐狸的心。
独孤如愿和宇文顥二人来到软禁乐起的地方,当时就知道大事不好。
“拨力!拨力!你去哪儿了!”
宇文顥才没有閒心要敲门,见小院外围的卫兵不见了踪影,心下大急,一脚把门踢开闯入院中,独孤如愿也拔出腰刀紧隨其后。
等他们进了屋子,这才发现卫兵原来都还在,不过全部都散发出一大股酒气睡在地上。
而怀荒三人的行李、武器全都还在,只不过唯独不见人影,就连宇文拨力也不见踪影。
宇文顥知道拨力不会背叛自家,也顾不得喝骂地上的一群饭桶,转身就往屋外走:“快,去马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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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拨力果然在马厩,独孤如愿凑近了看,这才发现他是被人打晕了,脖子上还有深深的掐痕。
而马厩中,原本属於怀荒三人的坐骑,早就不知了去向,显然是已经隨主人逃跑了。
“狗奴!怎么回事!”
宇文顥又急又气,命人打了一桶水泼在拨力头上,又骑在他身上,抓住胳膊一阵摇晃。
宇文拨力悠悠醒转,愣了一会才突然说道:“大郎君!怀荒的贼儿说要醒酒,我带他们来此处取水,他们却突然袭击,差点就把我掐死了!他们其中一人醉得厉害,又没带武器,现在去追还能追到!”
“没用的东西!”宇文顥站起身,狠狠踢了拨力一脚,又拔出刀子想要了结他。
没想却被独孤如愿挡住,“逃都逃了,何必妄杀。”
宇文顥狠狠地唾了一口,也不管还在茫然无措的拨力,转身就出去追乐起,只留一个宇文拨力怔怔地看著他们的背影和手中长刀的反光出神。
“乐郎君果然说的没错。”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拨力带著乐起三人到了隔壁的马厩,马厩对面正是一口用来打水饮马的井。
曹紇真左右看了看,井边正好有一个空木桶,於是放下乐起的胳膊就往井水边走。吴都实在扶不动烂醉如泥的乐起,趁势就把乐起往拨力身上靠。
拨力也没想那么多,这个关头总不能把人推开不是?
说时迟那时快。
吴都將乐起的胳膊搭在拨力肩膀,这一瞬间突然鬆开了手,然后顺势死死抱住拨力的胳膊,双腿如老藤缠树一般钳住对方的双腿就往前扑倒。
原本烂醉的乐起眼睛中精光爆闪,抓住拨力扶著他的右手手腕狠狠一拧。
拨力吃痛之下,猝不及防就被翻倒在地。紧接著,乐起膝行上前,压住拨力的肩膀使之动弹不得,然后虎口如钳死死掐住他的脖子。
曹紇真本就没走远,才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身飞扑过来按住拨力的头,顺便在地上抓起一团沙土就往拨力嘴里塞。
“別喊!不然不能让你活!”乐起声音沉著有力,哪里还有多少醉意。
可怜的拨力想喊也喊不出来,嘴里塞满了沙土,还被曹紇真死死捂住,登时就因缺氧胀红了脸。
还好乐起看了出来,让曹紇真稍稍鬆了松,拨力如蒙大赦。
“求拨力兄救救我三人!”乐起的话让刚刚喘了口气的拨力又迷糊了一下。
“我来做客,你家郎主不让我见卫王和镇將就算了,分明还想要杀我!我们本无冤讎,哪有这种待客之道?”
“呸呸。”拨力吐了吐口中的沙土,喘了几口粗气之后才说道:“乐郎君说哪里话,不都好吃好喝招待著的么?”
“宇文肱走前,跟你们交待了什么,你最清楚。要不是取我们性命,何必安排人手死死看住?”
拨力闻言也不禁沉默,他虽然不太清楚宇文肱准备袭杀卫可孤的事情,可宇文肱之前確实给他交待过,只等命令或是怀荒三人异动就下手。
虽然此时被他们三人死死压在地上,可对方並没有杀了他的想法,要不然也不会跟他囉嗦。
念及此处,於公於私拨力更是无言以对。
“哎,拨力兄!我等从前也不过是怀荒城里饱受官府豪强欺压的细民,所作所为无非是求一条活路。
拨力兄也是贫苦人家出身,名曰族人实则家奴,所以这几日相处下来,我等三人对拨力兄尤感同病相怜的亲切。
此时我也不愿意害了你的性命,万望拨力兄给帮帮忙,给弟兄们指一条活路。”
说完乐起就鬆开手站起身来,曹紇真和吴都齐齐的迟疑,这可和之前商量好的计划不一样。
不过二人还是选择了相信乐起,於是也鬆开了手,吴都还贴心地扶了一把拨力,为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乐郎君,哎,哎...哎!”
拨力连嘆了三口气,下定决心一般,將腰间的令牌解下,又从怀中掏出一把钥匙一起扔到一边空地上。
“这几日到处为你们搜罗酒水,守北门的是我熟人。你们就拿著令牌说是我的手下,去城外河对岸的宇文家別院的地窖取酒。守门的一听就知道,他们不会怀疑的。”
曹紇真和吴都二人一听不禁大喜。
原本他们就计划抢走拨力的令牌,现在拨力还为他们想好了说辞,逃亡的计划又完美了一分。
乐起没有忙著去捡令牌,反而上前一把握住拨力的手:“大恩难以为报,我们走后拨力兄必受责罚,不如隨我们一起走?”
乐起想得还是很周到的,於是接著说道:“我怀荒军旨在清君侧拨乱反正,没有与宇文氏不死不休之理。就算有朝一日兵戎相见,必不会让拨力兄为难。”
“哪里有什么大恩,倒是乐郎君饶我一命。郎君既然做客,本就没有让客人死在自家手里的道理。至於我...”
宇文拨力听罢缓缓地摇了摇头表示拒绝:“至於我...行事不谨,辜负了主家的命令,本就该罚。如果再逃奔就是彻底的背叛了。况且家中还有老母妻儿...言尽於此,郎君速去!”
乐起也不好再劝说,又拍了拍拨力的手背,承诺將来若是没有去处,一定会为他留一个席位。
曹紇真闻言知意,狠起心来,掂量了一下力道便给拨力脖颈窝来了一下,堪堪將他打晕。
此后的事情拨力就不知道了,直到宇文顥將他泼醒。
宇文顥和独孤如愿才出北门,先行一步的部曲飞马回来稟告:
说是一个时辰之前,城上巡逻的士卒看到有三个人出了北门之后绕了一圈就往南走。
宇文顥再三確认之后再不敢迟疑,拉著独孤如愿就去寻贺拔岳。
“怀荒小儿必定是去寻卫可孤了!事已至此,一刻不能犹豫,今晚就动手,父亲和宇文叔父还有期弥头,你们去取镇將官衙府库,其余人等隨我趁夜南上白道岭!”
贺拔岳在几兄弟中年纪最轻,但是无论人缘还是计谋都是翘楚,別说宇文顥,就连二兄贺拔胜都要逊色一些,更是此时密谋的主导人物。
贺拔岳一发话,整个密谋团伙都动了起来,剎那之间整个武川城犹如沸腾!
诱饵脱走不能再迟疑,箭在弦上,已不得不发!
乐起三人的坐骑早就餵得饱饱的,但是三人身上別无长物,就连兵器都没有一件,外加此时正是十五月圆之夜,轻装之下飞奔地极快。
月才到中天,策马趟过冰冷的溪水就到了白道岭上。
白道岭在阴山中段,说是山岭,其实是一个山势平缓山间平坝。坝顶就是沟通阴山南北的白道所必经之地。
上了白道岭乐起就后悔了。
最开始,他们是想直接往东边腿著走回柔玄,可是转念一想,来时路上遇到的都是武川本地豪强家的私兵,保不准才走到几步就被前后围住。
况且身上啥东西都没有,別说遇到敌人,搞不好得饿死在半路。
去西面是怀朔,可是怀朔的情况两眼一抹黑。
去北面,兴许能碰到解律谨,可人家到底出城抵御蠕蠕人没有,也只是宇文肱一面之词。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得冒险碰碰运气,沿著白道岭南下去找卫可孤。
要是真的找到了卫可孤,还能继续之前的使命说动卫可孤同怀荒义军打配合。
但是乐起他们哪里能想到会那么冷!
时值初夏,平地里气温倒是適宜。
可从武川出发一路都是爬山而行,等到了白道岭上却是寒风凛冽冰意刺骨!
乐起三人衣服倒是穿的多,能够勉强抵御寒风,但是握住韁绳的双手早已冻的青紫麻木。
等到半夜,若是岭上下雪,他们都不会感到奇怪。
“郎君你看!”
就在三人四肢麻木瑟瑟发抖之时,眼尖的吴都发现,不远处坝顶上似乎有一圈围墙似的建筑。
虽然在月色下看得不是很真切,但吴都可以断定那绝不是天然而成的。
“得救了得救了...荒山野岭上居然还有宫殿,难道真有天意...”
曹紇真囁嚅著抖了抖冻僵的手腕,甩了下马鞭,策马赶去前方探路。
眼见果然是处宫殿般的遗址,目光越过围墙还能看到正中间,有一圈冒出来的屋顶。
不管怎样,躲避寒风的地方是有了。
乐起和吴都听到曹紇真的召唤,赶紧催动最后一丝马力向前。等到了围墙根下,乐起才突然想起此地来歷。
长期以来,北魏皇族的信仰杂糅了草原、汉地和佛家的各路神灵,尤其在阴山南北有好几处行宫、祭坛。
而白道岭上这一处多半就是北魏皇帝望燎祭天、观云川之地了。
而这堵围墙,准確地说应该是三圈围墙,应该就是史书所载的三重埒了(读作围列)。【注1】
所谓“坛通四陛,埒三重”,埒就是祭坛之外的矮墙。
说是矮墙,其实足足有两三丈高、一丈来厚,堪比一个多重的城堡。
乐起沿著埒策马走了一圈,果然在东南方向找到了仅宽三尺许的入口门道,如果背对入口往东南方向看,正是一望无际的敕勒川平原,白天天气晴朗的话还能看到远处白道城的轮廓。
当然,乐起此时可没有心思观山川地理,二话不说就沿著门道穿过三重埒进入祭天遗址的核心区域。
进入之后,就见一圈房屋环绕埒內缘。乐起隨意寻了一间木柱隔墙和屋顶完好的进去,里面居然还有几十年前祭天留下的木製神像,不过神像早已斑驳褪色,完全看不清是何方神祇。
是的,自从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再没有哪个皇帝或者高官大臣来过阴山祭天了。
曹紇真和吴都將马拴在外面,又从隔壁抱来一根腐朽的木柴,放在房间最內侧角落里升火。
反正夜已沉沉,倒是不怕烟雾腾空引来追兵。
可惜房屋坍圮的多,但却怕屋顶垮下来,吴都他们反而不敢再多拿柴火,而且手上一件兵器也无,砍不了柴火。这根朽坏的木料可烧不了一会。
二人无计可施之时,乐起却將目光停留在了木製神像之上。
“郎君,这可使不得!”曹紇真一眼就看出了乐起想要干嘛。
吴都也是来劝说:“只要躲著风,咱们再一总能过去的。就算郎君不信鬼神,人家待客可比宇文老儿好多啦!”
乐起点了点头,借著微弱的火光伸手扫了扫神主身上的灰尘,退后一步恭敬地拜了一拜:“不知君是阴山的山神、还是拓跋氏的先祖,今暂借宝地躲避风寒,容受一礼、感怀切切。”
曹紇真和吴都长舒一口气,重重地坐在篝火边上还给乐起留了个位置。
天底下的穷鬼、打仗的丘八就没有不迷信的,更何况是出身穷鬼的丘八。
“元氏子孙沉醉迷迷不思进取,鲜卑强宗、南北汉人显宦也忙著爭权夺利,恐怕君的木像,在这偏房也呆了几十年没去过祭坛了吧。”
乐起仍闭目正对木像念念有辞:“此番,既然我逃到这儿,也陪君说说话解解闷。”
“眼下四方扰攘天下板荡,阴山南北、华夏大地胡汉之间流了几百年的郊原之血,还不知要流多少、流多少才够。
都说兴亡百姓皆苦,小子乐起阴差阳错来到这里,自然是想著有一番作为。既是为我一点私心,更是想为天下百姓做点事情。”
乐起一边说著一边睁开眼,直直地注视著木像。
“君与其在陋室中腐朽,何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化作烈火轰轰烈烈?也不是说空话,將来若是有所成,一定会在此处立碑撰文,为后世留下一篇文字,感怀今日之遇。
得罪了!”
言罢乐起在曹紇真和吴都惊讶的目光中,踮脚將神主木像抱了下来,转身一把就扔进火堆之中。
虽然木像甚大,但几十年坝顶的寒风早將他吹的乾燥而龟裂,篝火沉寂了半晌之后,猛地將火舌缠绕在木像之上,须臾之间木製的神像便绽放出炽热的亮光。
融融的暖意很快就打败了迷信的恐惧,让人舒服而乍醉。
曹紇真也痛快地伸了一个懒腰:“我就说刀尖上挣命的人,多少会信点东西。郎君这叫啥来著?先礼后兵还是丝烫义尽?”
可乐起哪里是礼貌。
自穿越以来,乐起就很难再坚持地说,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这次捲入武川袭林卫可孤之事,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慌不择路之间,顺跑到了北魏皇家祭天之地,也不得不感开。
也许这个时空真的茫茫有天意,这才有感而发,絮絮叨叨了半天。
乐起没有亢搭理曹紇真,他烤著暖洋洋的篝火,不甩畅想,不知这个时空中这段歷史会如何发挥,y一宇文泰也死在了此处呢?
原本歷史上贺拔、宇文等武川豪强,在卫可孤大败广阳王元渊之后袭林了他,然后贺拔胜被派亢朔州报捷。
还没等贺拔胜回来,贺拔度拔就战死在了武川南河,而宇文顥为了救被敕勒人围困的父亲,也战死在了那里。
当年乐起读到这段歷史的时候,便赶到疑惑:隨后贺拔胜几兄弟就亢投奔了广阳王元渊,元渊死后顺投尔朱荣。
而宇文肱却带著剩下的儿子和族人跑到了河北,然后参加了第二波六镇大起义。
两拨人的选择和际遇竟然如此不誓。
再然后...再然后就是宇文肱和宇文连战死在了定州,宇文洛生则是在滏口之战时被尔朱荣俘虏,隨后就在战场上被处死,只留下一个宇文泰。
父兄接连战死,反倒急速催熟了宇文泰,让他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权力动物。比起高欢,他的身上可没有多少人味儿—香味臭味都没有!
说起来,宇文泰和现在的乐起还是誓龄人呢。
不过这些都扯远了,现在需要担心的是,卫可孤会不会真的沿著白道而来。
不然,就算有山神临时的庇佑,可他们人,搞不好还是会饿死困死在阴山之中!
注1:此处遗址在今武川县大青山乡蜈蚣坝坝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