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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你放肆!
    两刻之后起身时,衣裳被冷汗浸透了。夏小满双腿麻胀发热,双膝被石子硌出几个血坑。太子见他脸色苍白,问他怎么了。他小声讲:“俞贵妃的人,往我跪的地方丢石子。不过没关系,我坚持住了。”
    法会结束,夏小满嘀咕,走不动了。尹北望撩开他衣摆,才发现两条裤腿自膝以下鲜血淋漓。尹北望怜惜地叹了口气,命人将他背回东宫,今天别再走动。
    宫女琳儿主动为他敷药包扎,还柔声叮嘱他好好休息。可是夏小满很快又满地溜达了,像跟在母鸡身后的小鸡,紧随太子左右,直到入夜。
    朦胧南溟月,汹涌出云涛。
    帝后嫔妃齐聚别苑的湖心亭,观看河灯。数百名太监宫女,手提莲花灯,罗列湖畔,犹如为一池碧水装扮了发光的项链。
    满湖星斗,万朵金莲。明明灭灭,参差难数。
    “河灯能为亡者照亮回家之路。”齐帝道。
    “陛下怎么什么都懂!”俞贵妃的脸,在河灯映衬下很妩媚,“跟你在一起,每天都在学新东西。我要活到老学到老,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来,我们一起放灯。”
    可这不是市井孩童都知道的?夏小满站在太子身后腹诽。可齐帝享受其中,拉着俞氏的手,在亭边放灯。那两盏硕大精巧的莲花灯,专为帝后而备。可皇后不在,她病体疲乏,提前回宫了。
    “岱岚,你帮我把河灯放了,追念你夭折的哥哥。”回宫前,皇后这样对尹北望说。
    此刻,那盏灯却到了俞氏的手里。她在烛光中笑得甜美,与齐帝携手放灯,恩爱有加。还做作地踉跄一下,引得齐帝来扶。
    “好险,差点就栽进湖里去了呢!臣妾可要好好报答,陛下的救命之恩。”
    叶贵妃冷冷觑了他们一眼,似乎被恶心着了。她质问俞氏,怎么敢拿皇后的灯,皇后本想用来追念早夭的皇长子。齐帝在中间打圆场,说一盏河灯而已,是自己拿给俞氏的,放着玩玩,开心就好。
    “陛下,臣妾不知皇后姐姐的心意,来年注意就是了,叶妹妹也是好心提醒。”俞氏的声音,就像一锅正在熬煮的蜜糖。叶贵妃淡淡扫了齐帝一眼,漠然告辞,说回宫陪皇后了。
    夏小满一身鸡皮疙瘩,在角落翻白眼,听见尹北望沉重而急促地呼吸着:“我要把这个女人推下去。”夏小满遽然一惊,立即在对方衣袖拽了一把。这一下,令尹北望瞬间冷静,回过头朝他苦涩地笑了。
    观过河灯,圣驾回宫。
    齐帝要去看望皇后,尹北望也同行。父亲乘抬舆,儿子步行相随。满月皎洁,如水银泻地铺满宫道,父子难得独处闲聊。
    聊到在寿宴猝死的昌世宗,齐帝嗤笑一声,语气堪称快活:“死多久了?转眼四个月了吧。哼,胆敢娶朕的女儿,结果如何?无福消受。这说明,他命浅福薄,根本就不是天子,妄领天命而已。朕可不会像他一样,朕身强体健,才四十五岁,还要再活三十年。你静下心,再历练三十年。将来举兵北伐,别辜负了朕为你取的名字。”
    “儿臣明白,必定不负厚望。”被预告还要当三十年太子的尹北望淡然道。
    “朕很放心不下你妹妹。就选瑞王,挺好的。瑞王是永历小儿的亲叔叔,老太后的亲儿子,十拿九稳的摄政王。嫁给他,这辈子也有依靠了。”
    陛下,你的爱女正独自浪迹天涯呢,夏小满暗道。
    他忍着双膝的胀痛,默默跟随,却渴望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能让父子俩多聊聊,让圣上体察太子的辛劳——自己能悠闲地与妃嫔冶游,与道士论道炼丹,全凭太子操劳国事。
    一炷香后,夏小满又急切地渴望这条路变短,再变短,下一步就迈进皇后的寝宫。
    因为他看见,俞氏的贴身宫女,正贴着墙根迎面跑来。夏小满冷冷盯着她的脚步,猜得出她的台词:皇上,贵妃娘娘身体不适。
    “皇上,贵妃娘娘身体不适!”那宫女大胆地跪拦圣驾。多年来,俞氏用这个法子,无数次在齐帝去宠幸其他妃嫔的路上将其劫走,屡试不爽。
    “怎么回事,太医怎么说?”
    “瞧不出来,只是腹痛难忍。”
    放几个屁就好了,夏小满想。但齐帝显然不这样认为,毫不掩饰脸上的心疼,立即吩咐:“摆驾凝珍宫。”
    “母后还在等您。”尹北望半垂着眼,不带表情地轻声说。
    抬舆上的齐帝怔了怔,似乎也意识到此举不妥,却瞬间挑出其中的合理性:“皇后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俞贵妃是急症。朕先去看看她,很快就走。”
    太子接下来的话,让夏小满倏然冒了冷汗。
    “去了,可能就出不来了。”
    “放肆!”齐帝恼羞成怒,脸红耳赤,怒拍抬舆的鎏金扶手,“朕的事,要你多嘴!你母亲为何旧病复发?因你妹妹远嫁。她为何远嫁?因你轻敌冒进,被人围困,叶大将军不得不从流岩调重兵去解围,结果丢城失地。若非他死守重云关,耗得北人坐下来谈判,朕就成亡国之君了!
    你这么温吞内敛的人,怎么会干出那么冒失的事?议和时,那个死掉的老家伙,听说你妹妹倾国倾城,非要给朕当女婿。他真的好色吗?他缺岳父吗?他是要在朕的心头剜肉!故意恶心朕!索要的陪嫁装了好几船,那可都是民脂民膏。你母亲是因你而病,你少跟朕在这阴阳怪气!”
    尹北望面如古井,无波无澜,承接着劈头盖脸的痛骂。
    “起驾!去凝珍宫!”
    齐帝走了,头也没回。一个男人,真的牵挂一个女人,总会找到理由去看她。哪怕是翻旧账,混淆是非。
    尹北望枯站着,像被忽然间变得冰冷的月色冻住了。良久,才继续挪步,神色恬淡,若无其事。
    帝后是从何时开始疏远的?夏小满回想,似乎已经很久了。皇后儿时是长公主的伴读,与皇帝青梅竹马。她端庄持重,不说无脑奉承的话,也不做谄媚争宠的事。
    几年前皇后凤体抱恙,容颜憔损,无法侍寝。夏小满已经不是男人,但他知道,男人离了那事儿活不了。夫妻离了那事儿,长久不了。
    俞贵妃本就受宠,叶贵妃又是清高淡泊之人,于是前者一步登天。皇帝也曾留恋年轻姑娘,可几天后,他还是会屁颠颠地回到俞氏身边。
    有人曾听凝珍宫的宫女嚼舌头,俞氏为了固宠,会在床笫间做一些低贱的事。当然,嚼舌头的已经没了舌头,成天在浣衣局搓衣服。
    从前,帝后间有玉川公主这件贴心小棉袄为纽带,还能时常聚在一起谈笑。公主出嫁后,棉袄丢了,纽带断了。男人都想有儿子,但当儿子够用时,反倒更宝贝女儿。她们温婉,贴心,对父亲的地位没有丝毫威胁,也没有争权的野心。
    在夏小满眼中,皇后是天下最好的女人。她从不打骂奴婢,先前他给了自己一拳,她还温柔地关心:“小满,你的脸怎么了?如果是刚伤的,就冷敷。本宫这里有冰,你拿去用。伤得比较久,就拿熟鸡蛋热敷。”
    回忆完中元节的事,尹北望还清醒着,兀自愤恨着。
    “我连自己的母亲都照顾不好。她等了一夜,也没等到她的心上人。我不懂,俞氏究竟哪里招男人喜欢?我看随便一个宫女都比她强。”
    或许是因为,你不喜欢女人,夏小满想。
    “睡吧,殿下。我有个办法,能让你累一点,然后就能睡着了。”
    夏小满掀开纱帐,轻手轻脚地,从床尾爬上去。他从尹北望脚边一点点往前爬,悄无声息,像潜行的猫。尹北望透过黑暗盯着他。
    爬到一半,他停下。舔舔嘴唇,低下了头。
    “嘶,你放肆!在哪学的低贱把戏……”尹北望恼火而讶异。他推了几下他的头,又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压了回来。
    **
    眩晕中,船靠近渡口。
    本地渡口是新修的,听说每天都有两三趟渡船停靠,所以夏小满才改了路线。
    “行商路引,文牒。”
    夏小满递上这些东西,任由小吏拆检随身货物。只要将货带入北昌,就要缴税。有的东西按斤两,绸缎布匹按尺寸。
    他为绸缎帕子缴了税银,听对方道:“你的松鼠也要缴过关税。”
    “我和它不认识,在船上遇见的。”夏小满随手将松鼠放生了。
    那人摆摆手,示意他通过。经过长长的栈道,踏上异国土地,他吹个口哨,松鼠便又回来了。
    这时,他看见了叶星辞。正开心地在江边堤岸打水漂呢,动作干脆飒爽。他用力眨眼,确定没看错!少年一身黑色劲装,正和两个属下比试。
    而叶星辞身后的树荫里,两个男人正在交谈。
    身材较矮的大腹便便,叠在身前的双手白胖柔嫩,非富即贵。他对身边的高个男人毕恭毕敬,那人身材颀长,挺拔如松,一身石青的素雅锦袍。
    “哎,看见没!”叶星辞成功令一块石头漂出老远,立即回头,朝男人得意一笑。那是一种下意识的举动,代表他们关系匪浅。他很在意,对方是否看到他的“壮举”。见男人注意力不在这,他立即面露失落,接着捡石头。
    这时,男人侧过头,望了一眼渡口,夏小满终于看清他的脸。
    他像这江上的一缕清风,贵气的眉宇轮廓深邃。硬朗的宽肩和身材,刚好抵消过于俊美而显出的阴柔。他心里似乎也藏着很多事,但一派风轻云淡,不像太子那样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