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大半个月前,民间就因为千秋节一事热闹起来了。
这是大燕朝难得的盛事。
大量商队从天南海北涌入京师,带来了当地的特产和奇物。
瓦舍里挤满了从各地赶来的戏班子。
一些比较大的戏班子,租个台子,登台唱戏。
那些个比较小的戏班子,交些铜板,寻个空地,也能直接开演。
大相国寺外的集市,就没有冷清的时候。即使是在夜里,也会因为京师没有宵禁而喧嚣不断。
越是临近正日,京师就越热闹。
霍翎没有亲自出宫去目睹这份热闹,但她喜欢听人描述这份热闹。
国朝是否繁荣昌盛,百姓是否安居乐业,不看朝堂诸公如何,只看民间气象如何。
百姓有闲心出门去凑热闹,有余钱去集市添置物件,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这样就是很好了。
千秋节当日,霍翎按照以往的作息苏醒。
换好司衣局新准备的礼服,霍翎正要命人传膳,就见季衔山兴冲冲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食盒。
看着面前这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霍翎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季衔山抓了抓头发:“每年我过生辰时,母后都会下厨给我煮一碗长寿面。我想给你准备惊喜,就去御膳房学了几回。”
霍翎莞尔:“确实是个大惊喜。”
季衔山还有些不好意思。
他解释道:“我原本是想从第一步和面开始做起的。但那太难了,我试了两次都做得一塌糊涂,小福子他们又在旁边一直劝我,我就放弃了。”
面是御厨揉的,灶台也是宫人照看的,他就亲手往里面放了面条和调料,然后把它煮熟盛出锅。
“这样已经很好了。”霍翎朝他眨眨眼,“我以前给你煮长寿面时,面都是你无墨姑姑揉的。我也只是亲手下了一份面把它煮熟。”
季衔山哑然失笑:“原来母后以前都是这么哄我的。”
霍翎用筷子搅了搅面条,还有些遗憾:“现在长大了,就不像以后那样好哄了。”
用过早膳,宫中太妃在贵太妃和淑太妃的带领下,过来给霍翎请安。
宫女内侍也要过来给霍翎请安,不过他们见不到霍翎的面,只能在寿宁宫外头给霍翎行礼。
再晚些时候,宗室也到了。
为首之人正是宁信大长公主。
看着宁信大长公主神采奕奕的模样,霍翎笑道:“有段时间没见你进宫了。前些天听说你病了,如今身体可大安?”
宁信大长公主道:“多亏了皇嫂派去的太医,几副药吃下去,人就舒坦了。”
许时渡一点儿也没给她娘遮掩:“我娘听说教坊司的人花了三个月时间,编排了一个全新的节目,人立马就精神了。”
想到宁信大长公主以往的行事作风,众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许时渡的女儿陆琢也给霍翎准备了礼物,是一幅自己画的画。
寥寥数笔,勾勒出了蝶戏海棠花的野趣。
“娘亲说,娘娘最喜欢海棠花。我对着家中的海棠花作画时,恰好有一只蝴蝶飞到了画上,我就把它画了下来,送给娘娘。”
霍翎指尖拂过画纸,温声道:“这画得可真生动。”
陆琢被夸得羞涩:“原本是想给娘娘准备别的寿礼,但表舅说我们年纪还小,礼物不在贵重,而在心意。”
陆琢口中的表舅,正是季衔山。
霍翎笑道:“是这个道理,我这里也不缺好东西。”
知道陆琢最近正在学画,霍翎给她赐下了好几幅名家字画,让她闲暇时多欣赏临摹。
“也可以随时进宫。皇家画院里的画作更多。”
听陆琢提到季衔山,阳安长公主左右张望,好奇道:“陛下怎么不在?”
霍翎道:“陪我用过早膳,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陆琢道:“我知道表舅去哪儿了。”
霍翎道:“那你跟我说说。”
“定是去给娘娘准备惊喜了。”
陆琢说得自信又笃定,惹得霍翎又是一笑。
众人陪着霍翎说说笑笑,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霍翎带着众人,移步举办宴会的韶和宫。
韶和宫里,官员及其家眷已经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宴席尚未正式开始,席间偶有走动,相熟的人也在轻声交谈。
“前头怎么多了个席位?”
“哪儿?”
“就在文尚书上头。这是京中哪位贵人,瞧着有些眼生。”
宫宴的坐席极有讲究。
谁在牵头,谁在后头,都是按照身份和官职的高低来安排。
中后排的席位常常会因为官员的晋升和贬谪出现变动,但最前头的几个席位都很固定,极少有增减。
如今突然增了一个桌案,还是增在文
尚书前头,让人很难不注意到。
“咦,原来是这位被召回京了。你刚到京师几年,没见过这位也很正常。”
“他是……”
“还能是谁。你不就在吏部当差吗。”
聪明人之间无需明说,被同僚这么一提醒,说话的人先是一愣,而后恍然大悟。
“几年不见,承恩公风姿依旧。”
文盛安端起面前的酒盏,主动与霍世鸣搭话:“要是早知道承恩公抵京了,我一定提前过府拜叙。”
霍世鸣哈哈一笑,与文盛安碰杯:“劳文尚书记挂了。我这一路紧赶慢赶,昨日中午才匆匆入城,万幸没有错过娘娘的千秋节。”
“原来如此。”文盛安道,“我方才在席间看到承恩公,着实吃了一惊。”
霍世鸣朝文盛安亮了亮干净的杯底:“我还以为文尚书消息灵通,早就知道我离开行唐关进京的消息了。”
霍世鸣笑声爽朗,细听之下,方能分辨出里面的一丝隐晦嘲讽。
这是在讽刺文盛安手伸得太长。
文盛安抿了口酒,放下酒杯:“承恩公说笑了。燕西离京师太远,我是鞭长莫及。”
霍世鸣扫了眼半满的酒杯,心下一哼,眼中冷意更甚。
这些文臣,素来看不起武将。
他既是武将,又是外戚,也难怪文盛安会用他当筏子来对付太后。
但想要拿他当筏子,就要做好与他为敌的准备。
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相看两厌,好在没过多久,随着太后和天子相继入席,宫宴也正式开始了。
教坊司今年准备的表演,是取了京师和燕西两地的舞曲长处,编排进了一支舞曲里。
以一首耳熟能详的燕西小调开场,鼓角争锋,琵琶高昂,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既有边塞之地的豪迈雄迈,又不失繁华京师的富贵风骨,称得上是耳目一新。
季衔山道:“这首小调,母后许久没给我哼过了。”
他还记得,自己小的时候,每次睡不着时,母后都会给他哼这首小调。
这首小调构成了他对燕西最深的印象。
霍翎难免升起几分怅然:“离开燕西太久,我都有些不会哼了。”
季衔山问:“母后是想燕西了?”
霍翎道:“自小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又哪儿能说忘就忘。”
待在燕西的时候,心心念念都是京师。
到了京师,又不时会念起燕西的风光,连那惹人厌烦不已的风沙,都变得可以怀念的景致了。
季衔山从内侍手里取过一小坛酒:“那母后来尝尝这酒。”
酒水不够醇厚,入口有一股淡淡的青草苦涩。这种独特的味道,只要尝过一次就很难忘记。
霍翎放下酒杯,不动声色道:“离人归?你从哪儿得来的。”
季衔山心道:舅舅,你可不能怪我没给你保密。
“是今儿上午,舅舅进宫时给我的。他说现在正是喝离人归的好时候。”
霍翎问:“你舅舅托你当说客?”
季衔山老老实实道:“舅舅说,母后在燕西的时候,每年都会喝上几次离人归。正好外祖父进京时带了几坛过来,就想借我的手,让母后尝一尝。”
其实一开始,霍泽求到他面前时,季衔山是不太想帮这个忙的。
霍泽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就向他透露了折子的内容。
原来所谓的“拥兵自重”,是一些老百姓在私底下言语不当,并非外祖父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季衔山松了口气之余,又难免对吏部添了几分不喜,觉得吏部不仅没有眼色,还小题大做。
这些年里,季衔山虽然很少见到霍世鸣,但从霍泽口中,不时能听到霍世鸣的事迹。霍世鸣也常给他写信送礼联络感情。
在弄清事情经过后,季衔山自然乐得做个中间人,缓和一下母后和外祖父的关系。
霍翎笑了一下,没有责备季衔山,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随手给季衔山也倒了一杯。
“你还从未喝过这酒,要不要尝一尝?”
季衔山没设防,喝了一大口,险些被呛住。
他勉强吞咽下去,愕然道:“这酒的味道,怎么这么古怪?”
霍翎的笑容里多了几分促狭:“多喝点。”
又给季衔山满上。
季衔山被迫又喝了一杯。
许是有了心理准备,这回他没有再失态,但脸色依旧有些发苦。
霍翎换了一个酒杯,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秋露白。
席间的表演早已换了一批人,筝声清越,霍翎视线流转,欣赏起那一支翩若惊鸿的剑舞。
外国使节团也准备了不少节目。
令人眼花缭乱的表演结束后,席间开始走动,不少人都端着酒上前,想要给太后和天子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