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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天狩】
    战报里详细说明了战败的原因。
    自前朝末帝割让出了燕云十六州后,中原王朝就失去了北方的山川屏障。没有天险可以据守,又没有出色的骑兵可以反制,大燕只能在边境囤积重兵进行防守。
    当年大燕太祖皇帝耗费许多心血,在两国交界处修建了三座关隘,分别是瓦桥关、益津关和淤口关。
    三关皆位于平原地带,地势开阔,周遭都是因为黄河泛滥而形成的盐碱地面。
    为了加强边防,先帝时期,安鸿羽等边境将领在请示过先帝后,想方设法引水蓄湖,让这片盐碱地变成了一条曲折八百里,最宽处达六十里的河流。
    但人为造就的防线,终究不如天险可靠。
    几日前,燕北暴雪,只一昼夜间,在河流狭窄处,原本就已经慢慢冻上的冰面就足以让小规模军队通行了。大穆将领抓住机会渡河,打了燕军一个措手不及。
    说实话,大燕和大穆南北对峙几十年,无论是军事实力还是综合国力,两国间的差距并不明显。大穆想要挥师南下,一举歼灭大燕国祚,那是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抓住机会,不难捞到几场胜仗。
    “诸卿以为,大穆举兵二十万攻打三关,所图为何?”
    “大穆一直想要吞下三关,重定两国边界。此次他们趁着我朝虚弱之时兴兵南下,应该就是为了向我取索要三关地带。臣以为,不日大穆就会遣使送国书过来。”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大穆动用这么多兵马,目的很明显,就是想要携大胜之势逼迫大燕让步,在两国谈判中占尽
    上风。
    霍翎冷笑,环视在场众人:“过了三关,从燕北到京师,一马平川。大穆骑马最擅长途奔袭,如果任由他们夺去三关,他们的骑兵尽可在洛城外面来去自如。
    “若三关在哀家手里丢了,哀家即刻去太庙,自绝于列祖列宗面前,也省得住在这皇宫里日日因大穆骑兵而受惊。”
    今年是个多事之秋,朝廷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就比如说兵部,一些官位依旧空缺着;一些官位填补上了人手,但想要彻底上手,还需要时间去适应和磨砺。
    大燕承平三十年,如今大穆来势汹汹,朝中响起了不少主和的声音。
    当然,大燕这些年也是打过一些仗的。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几年前平定羌戎叛乱时,就打了大半年。
    但在朝廷许多官员眼中,羌戎臣服于大燕几十年,大穆却与大燕对峙几十年,羌戎的军事实力和大穆没有任何可比性。他们敢出兵平叛羌戎,却不敢与大穆好好打上一场。
    在场众人都被霍翎最后一句话吓了一跳,不过他们也从中感受到了霍翎非打不可、一步不退的决心。
    霍翎不求此战能啃下多大的战果,最重要的是,燕军一定要固守三关。
    有了明确的战略方向,霍翎和几位朝臣仔细商量应对之策。
    兴泰殿的烛火亮了一宿,天光拂晓,落锁的宫门再次大开,霍翎带着季衔山和一众朝臣送燕羽军出征。
    大敌当前,父女两曾经有过的一些小摩擦不值一提。
    霍翎以茶代酒,为霍世鸣践行。
    薄雪皑皑,旌旗猎猎,三万黑甲将士如蜿蜒巨蛇般远去。
    直到再次回到皇宫,靠在柔软的榻上,霍翎才重新拿出那封战报,反复看着汇报方建白战死的内容。
    一个活生生的人,落到纸上,就变成了轻飘飘的两行字。
    无墨进来检查炭火时,意外发现霍翎还没睡。
    她怀里抱着一个信匣,里面装着方建白这两年写给她的信。
    两年前,方建白听从她的命令前往燕北,在安鸿羽麾下做事。
    自那以后,基本每隔上三个月,方建白都会给她写一封信。
    信里很少谈及个人私事,也从不倾诉自己遇到过的排挤困难,仅仅汇报着他所观察到的燕北人事情况。
    满纸公事公办的态度。
    唯独信的最后,写有那么一句私人的“望君珍重”。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
    信纸从掌间滑落,霍翎道:“当年父亲率兵攻入羌戎王帐,遭遇顽强反抗,他为了保护父亲,左肩中了一刀,休养了大半年,才勉强恢复如初,但左手也留下了后遗症。”
    无墨鼻尖一酸,唤了一声:“娘娘……”
    霍翎摆摆手。她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又失去了一位至亲。
    而这一次,她甚至连好好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
    燕羽军出征以后,雄州前线果然再次传来消息,大穆遣使臣送国书,要求重新商议两国边界。
    霍翎置之不理,静待燕北最新的战报。
    期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户部尚书曲百川突然请见。
    见到霍翎以后,曲百川又不直接开口说明来意,而是绕来绕去。
    绕到霍翎都有些不耐烦,打算将人打发走时,曲百川终于一咬牙:“臣此次进宫,是想问娘娘,明年是否还要给天下各州县减免赋税?”
    霍翎诧异:“为何这么问。”
    曲百川道:“不瞒娘娘,今年先是为先帝治丧,又为陛下筹备登基大典,这两笔额外的大支出,已将国库剩下的银子用得差不多了。”
    如今燕北局势动荡,大穆出动了这么多军队,肯定不会轻易退走。仗一打起来,军费支出就会开始暴涨。
    曲百川现在已经开始头疼要如何筹集这笔巨额军费了。
    减免赋税的旨意是要随着改元圣旨一起下的,所以这会儿只有霍翎和朝中极少数人知道这件事情,还未来得及传至民间。
    曲百川来找霍翎,就是来向霍翎讨个主意。
    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取消减税,将原本拿来填补减税空缺的那笔银子,挪去充当军费。
    霍翎思索片刻,道:“哀家已经定下的决策,断没有更改的道理。至于这笔军费……国库拿不出来,就由哀家出。”
    这个时候,霍翎倒是庆幸自己抄了一批犯事官员的家。不然她刚执政,哪儿能挪出这么多银子去办事。
    曲百川激动道:“娘娘圣明。”
    经过三年的训练,燕羽军已经彻底成型,但还没有经历过大战的检验。所以在最初制定战略时,就定下了避开正面交锋,绕道后方奇袭穆军的策略。
    穆军也确实没想到会有一支骑兵千里奔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囤积的粮草被烧毁大半。
    后勤被毁,燕军又据城而守,无论穆军如何叫嚣都不肯出城迎敌,眼看着几天之内不可能攻下这座城池,穆军将领只得暂时向后收缩兵力,与燕军对峙,重新谋求战机。
    燕羽军也在瓦桥关守军的接应下,顺利进入堡寨。
    霍世鸣第一时间去见了安鸿羽。
    安鸿羽鬓发斑白,不久前战斗留下的伤还未痊愈,密不透风的帐篷里满是草药味和血腥气。
    霍世鸣与安鸿羽交流完三关的军事,深吸了口气,才问起方建白在哪儿,他的尸身是否已收敛妥当。
    “他家中父母妹妹姑姑,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霍世鸣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声音喑哑,“我会派出一支亲卫,先将他送回燕西安葬。”
    ***
    寿宁宫修完毕后,国丧也结束了,霍翎带着季衔山搬进寿宁宫,正式开始了自己垂帘听政的生涯。
    这是新帝登基以来召开的第一次大朝会,朝中六品以上官员都要参与。
    到了寒冬腊月,天亮得要迟一些,朝臣陆陆续续到金銮殿外时,大殿两侧的长明灯从台阶之下,一路延绵而上。
    雕栏玉砌的金銮殿在昏黄灯火的映衬下,犹如天上宫阙。
    等众人差不多到齐后,金銮殿的门缓缓打开,迎众人入内列席。
    不过等众人走进里面,看清金銮殿的全貌后,面色都有些复杂。
    金銮殿的一应陈设都和他们记忆中相差无几,要说唯一明显的区别,就是御座之后,有黄色幔帐垂落。
    “陛下驾到。”
    “太后驾到。”
    在李满的呼喝声中,朝臣纷纷行礼。
    季衔山穿着小小的合身的朝服,扶着李满坐上了龙椅。
    霍翎同样穿着朝服,垂帘于御座之后。
    她两只手握着座椅扶手,隔着纱幔,环视这座恢弘森严的殿宇。
    而在季衔山和她的身侧,都有史官捧卷握笔,记录下一言一行。
    “娘娘,到时辰了。”李满低声提醒。
    霍翎回神,抬手示意:“上朝吧。”
    这一场大朝会要商议的事情有二,一是燕北的仗,一是季衔山的年号。
    新帝登基当年,为了表示对先帝的尊重,都会沿用先帝的年号,直至次年才会颁布自己的年号。
    礼部早就拟定了几个寓意极好的年号来供太后、陛下挑选。
    当然,说是让太后、陛下挑选,真正拿主意的还是霍翎。
    而礼部拟定的八个年号,有三个带“明”字,两个带“天”字,剩下三个是从《易经》里挑选出来的。
    当文盛安听清这几个年号后,心底冷冷一笑:真不愧是礼部能办出来的事情。
    明,日月并。
    天,二人圣。
    在太后摄政的时期,都很喜欢用这两个字来取年号。
    霍翎最终只从礼部拟定的年号里选用了“天”字,又另外亲拟了个“狩”字。
    狩,意为征伐。
    如今燕北战局僵持,以“天狩”作为执政年号,暗含了她有朝一日收复燕云、北狩大穆之志,也有受命于天、代天巡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