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巨款与天津 塘沽支行
一道皇城墙将京师分割成了嘈杂熙攘和井然肃穆的两个部分,不管外面吵得多凶,只要这堵墙还在,里边儿的大多数人就只知有自家事,而不知有国家事。但无论是自家事还是国家事,都是天下事。
上午巳时六刻,从内承运库到东安门的这段路上,已经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地站满了执勤的兵,虽然这些兵都不是为皇城外的案子而来的,但也不能说他们和这些搅动京师的大案完全没有关系。
因为他们押护的标的之一,就是在东厂的劾本里被提到的辽东军饷。
为了避免皇城里的杂音搅扰到深居紫禁的君父,东华门也戒严了。大路被封锁,进出被限制,但还是有一个穿着绯色行蟒袍的大宦官,在一众青袍宦官的簇拥下,穿过东华门,顺着岗哨森严的大道,来到了内承运库的库房。
大宦官过来的时候,所有的银箱都已经装车了,拉车的牛儿们也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只等车夫们上车挥绳,吃饱喝足的牛儿们就会迈开步子,渐次离开。
“奴婢叩见大祖宗。”不等魏朝走近,内承运库掌印太监吴明哲便带着人迎了上去。
“吴掌库快快起来,不必此大礼。”魏朝三步并作两步,在吴明哲彻底跪下去之前,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肩膀。
虽说吴明哲在大内也不算什么人物,但到底还是潜邸出来的“老人”。对这些“老人”,魏朝还是很尊敬的,除了宣谕、下令几乎从不摆大太监的架子。
吴明哲也很懂事,尽管魏朝将他扶住,可他仍旧挣了挣,等摆足了“想跪却跪不下去”的姿态,吴明哲才“勉强”直起身,作了一个长揖,说道:“大礼不全,奴婢心下难安啊。”
魏朝握住吴明哲的手,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就伺候主子万岁爷这方面来说,我还得叫吴掌库一声先生呢。既是学生,又怎么受得起先生一拜呢。”这话就说得相当体面了,不但是抬举了吴明哲,也暗暗地把皇帝抬出来捧了捧。今天的对话不见得就一定能传到皇帝的耳朵里去,但魏朝坚信,只要随时绷着这根弦,皇帝总能从其他人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忠诚。
“嗐。大祖宗真是折煞奴婢了。”吴明哲也很谦虚的说道:“就算跟着得道的真人一齐升了天,我这鸡犬也还是鸡犬啊。”
“瞧您这话说的。”魏朝又恭维道:“哪只鸡哪条狗能管着这么多的银子啊。”
“大祖宗还别说。这库里银子越多,我还真就越是睡不好,生怕出了纰漏,辜负了主子万岁爷的信用。”尽管吴明哲的姿态放的很低,可也是三句不离皇帝。他虽然比较平庸干不了什么大事,但心里也有一面明镜。只要自己不犯错,皇帝不染疾,这宫里宫外的大小人物就不会轻看他。
“银子都备好了?”魏朝顺势切入正题。
“都备好了。”吴明哲摆手引导魏朝看向那些停在道路两旁的牛车。“总共一百三十万两现银,都已经装上车了。”
这次要出库的银子非常多,工作任务在物理上就很重,天刚亮,吴明哲就带着承运库的和西厂的人开始走出库的流程。可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在不久之前,才勉强完成全部的出库工作。魏朝算是卡着点过来的。
“辛苦了。”魏朝笑着点了点头。紧接着,他的视线便越过了吴明哲,投到了吴明哲身后一众银行宦官那里。“银票呢?”
吴明哲不跪不意味着其他人也不跪,而且因为魏朝还没开口让其他宦官起来,所以为首的银行宦官就只敢跪行到魏朝身边答话。
“回大祖宗,装银票的两口箱子一早就送来了。就等着银库这边儿把现银出库装车,再一起走呢。”答话的宦官是日月银行总务局局副李凤翔。
李凤翔是内廷少有清廉正直之辈,大整肃期间,西厂、东厂先后查了他好几回,愣是没发现任何贪赃枉法的迹象。所以,尽管他和皇帝陛下没任何旧谊,和在任的大太监们也没什么瓜葛,但也还是得到了王安的推荐,在日月银行成立之后被调升调过来做了总务局局副。
李凤翔以前是都知监的左少监,不过被调来做局副也不算降调,毕竟都知监在大改制之后整个没了。而且因为日月银行的摊子还很小,不需要那么多白吃丰厚俸禄的高级宦官,总理太监和左右理事少监乃至总务局的局正都是空着的,直接向魏朝汇报工作的李凤翔实际就是日月银行的二把手。就其实际职权和俸禄收入来说,算是大大的提升了。
衙门上上下下都可以预见,除非李凤翔犯了大错,否则伴随着银行一同成长扩张李凤翔就必然在未来一路高升。如果因为干得好而得到皇帝的赏识,那么升任总理太监,乃至进入枢机担任秉笔并兼掌日月银行的大印,也不是没有可能。
“箱子在哪儿呢?”魏朝问道。
“回大祖宗,”李凤翔微微侧过身子,指向魏朝身后靠近库区大门的方向。“就是门口那两台车。”魏朝顺着指引回头看去,那两台车的车夫也举手轻挥向他示意。
“银票出库的记录你带了没?”魏朝回过头,又问。
“带了,”李凤翔在银行和魏朝共事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他的工作风格,事情做得十分完满。“都在这儿。”他一面应答,一面将夹着提款单和司礼监命令的记录册从怀里给掏了出来。
魏朝俯身接过,也不看盖着司礼监大印的命令,直接就把提款单给抽了出来。
提款单一共有两张,一张是天津支行的,而另一张则是塘沽支行的,每行五十万两,一共一百万两银票。每张提款单上面都写着日月银行总务局局副、日月银行内监察局局副、地方支行行长,以及西缉事厂驻日月银行总行监督等四个人的姓名。
这四个人但凡少了一个,也别想把哪怕一两银子的银票从总行的银票库里提走。至于总行长魏朝,他的签名在司礼监的命令上,缀在“王安”之后。“那回去归档收好。”确定了提款单信息齐备,提款总额、命令数额以及留存记录上的数额完全对应之后,魏朝将这些东西还给了李凤翔。
“是。”李凤翔双手接过,将之收入怀中,宝贝似的揣好了。
“大祖宗,”这时,吴明哲也将内承运库的提款单和记录拿了出来,递到魏朝面前。“这是天津支行和塘沽支行的提款单,各五十万两现银,总计一百万。请大祖宗过目。”
由于银票和现银分别由银行和银库两个衙门管理,所以由司礼监传达的提款命令也是分别执行的。这次押运,日月银行和内承运库两个衙门,一共提出总计二百三十万两白银的巨款。其中银票一百万两,现银一百三十万两。作为军饷发给辽东的只有那一百三十万两现银中的三十万两。
余下的一百万两银票和一百万两现银,则是发给天津和塘沽两个新支行的开行准备金。
之所以一次性给这么多钱,除了进一步扩张银行版图,并推进国家货币信用化的基本考量之外,还有在津塘地区这一划定特别经济区内开展有风险的金融业务的进阶考虑。皇帝已经决定,在津塘地区试点,推出包括助农、助商、助工的商业贷款业务,以帮助各类经济实体实现扩大再生产,并从经济层面上打击高利贷。
魏朝伸出手,但顿了一下之后又收了回来。“我不管内承运库,这不合规矩,就不过目了。”
虽然魏朝是司礼监的首席秉笔太监,内承运库是由司礼监直辖的下级衙门,而且皇帝也没说不让他过问内承运库的事情,但魏朝觉得自己还是绷着脑子里的弦避一下讳得好。不然皇帝也就没必要把银行和银库分作两个机构分别管理了。而且魏朝记得很清楚的是,王安只让他在给银行的提款命令上签字,没有让他在给内承运库的命令上签字。
“这上面有褚支行长,和高支行长的签名。”吴明哲侧眼看了看跪在李凤翔身后的天津支行行长褚宪章,和塘沽支行行长高国旌。“您看看他们的签名有什么不合规矩的?”
魏朝摇头坚辞道:“你收起来吧。我就是要看也在司礼监看。”
“好吧。”吴明哲不再劝了。
这会儿,魏朝才对跪在地上的一众宦官们说道:“都起来吧。”
“谢大祖宗!”众宦官们山呼道。
这人一多,排场就看起来很大,也特别能满足魏朝的虚荣心。魏朝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极力地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平静,但他的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出发吧。”
“出发!”随着吴明哲一声令下,整个牛车队便在内承运库库兵和直上卫兵的共同押护下缓缓地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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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押运一共分为四段。第一段就是从内承运库一直到漕运码头的京师段或者陆运段。等现银和银票在漕运码头上按计划装船,押运便进入到从京师到天津的漕运段。
漕运段由早就收到了调令的一千京营骑兵和一个满编的西厂执行局执行中队沿河押护,而内承运库库兵和直上卫兵则在银子装船之后退回驻地。漕运段有两个中节点,分别是通州和河西务。今天白天,船队将抵达通州,并在那里停船歇脚。明天,船队将抵达河西务。后天,抵达船队天津。
船队抵达天津后,将一分为二,装着天津支行准备金的银船就此停下卸货,京营骑兵也将返回驻地。而装着塘沽支行准备金和辽东军饷的银船,则顺着海河河道进入运输的第三段,河运段。
这段路由津抚标兵和西厂执行中队共同押护,终点是位于塘沽的海运码头。船队抵达海运码头后,将再次一分为二,装着塘沽支行准备金的银船就此停下卸货,西厂的人马也将返回驻地。而装着辽东军饷的饷船,则在海防营的押护下进入运输的最后一段,海运段。海运段的目的地是盖州,总计三十万两现银子的军饷将在那里卸货。之后这饷银怎么发,就是辽东巡抚衙门的事情了。
魏朝和吴明哲骑着马并肩出了东安门。在他们的驾前,是一团引路开道的直上卫兵和两个牵马的马弁。
实际上,魏朝是会骑马的,在兵仗局管过武备的他马术和个人武艺都相当不错,虽然没法同京营和锦衣卫里的那些猛将媲美,但总也不至于需要人为他牵马。但随行的吴明哲需要马弁,他出慈庆宫之前就没跟马儿这种骄傲的牲口打过交道。吴明哲既不知道如何驯马,也不知道如何骑马,他坐在马上,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吴明哲是可以不用来的。这银子出了库,他也就可以不管了。吴明哲之所以会来,完全是应邀陪魏朝出宫走一段。魏朝看在吴明哲潜邸旧侍的身份,邀请吴明哲与他并驾齐驱,吴明哲也不会给脸不要。而且这一路招摇,行人侧目避让的感觉很是不错。要是放在平日,是决计搞不出这么大的排场阵仗的。就算弄出来了,也得被言官追着屁股弹劾。
魏朝当然也喜欢大阵仗大排场,但他这回出宫,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好久都没有出过宫门了,想出来走走。他以监督运输的名义,找皇帝请了半天的短假,准备在外边儿舒展一下筋骨,顺便探探漕运码头的环境。他觉得东便门的漕运如此发达,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商业枢纽,应该在这里也落一个支行。如果时间充裕,再顺带看一下四大支行的业绩。
魏朝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逛完这一圈,也就不回司礼监将就过夜了,而是去上位之后买的大宅子,也享受一下被别人伺候的感觉。
正畅想着,队伍的正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队伍也从头到尾传导着逐渐停了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