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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拟票与内阁风云
    第453章 拟票与内阁风云
    正如成国公朱纯臣所预料的那样。在都察院、锦衣卫相继下场弹劾“武清逆侯”的第二天,一封由通政使司誊抄并转递至内阁,但首位落款却是东厂提督崔文升的劾本,点燃一场从内阁开始,逐渐烧向一众在京勋戚的大火。
    东厂不属于文官体系,不需要向外廷汇报,一向走的是内廷直奏、直达天听的路子。如今走通政使司的路子像模像样地上疏,直接就让负责分发奏疏的韩爌愣住了。
    “首辅,”韩爌打开奏本扫了一眼,立刻决定把奏疏拿给方从哲。“东厂也上本了!后面还有孙稚绳的署名。”
    韩爌这嗓子一喊出来,立刻就引起了在阁所有人的注意。
    阁员们应激似的,纷纷放下手里的差事,抬起头望向他,反倒是被韩爌叫到的方从哲,慢慢悠悠地写完了面前那段话的最后一个字,才把毛笔放下。
    韩爌走到面前递出奏疏,方从哲也不伸手去接,而是明知故问般地说道:“本子上写的什么呀?”
    韩爌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方从哲这是要自己把奏疏上的内容说给大家听一听。韩爌打开奏本,咽下一口唾沫润了润嗓子,一边看,一边总结概括道:
    “奏疏上说。东厂暗访发现,武清侯和平江伯、博平伯派人在天津制造了两桩伪造漂没的案子。现在,东厂已经在津抚标营的帮助下抓住了这伙贼人。经审问得知,三家派人伪造漂没,不单是为了侵吞船上的米粮、货物,更是为了阻止海运粮饷改道盖州,以保持辽东的高粮价。因见饷臣李长庚并未因粮、货两起漂没而有所动摇,这伙人甚至打起了天津海防游击李为栋的注意,试图买通他,直接贪没经由海防营押运的饷银。”总结下来,韩爌一共也就只说了二百字不到,但就是这点儿内容,竟让他有了少许口干舌燥之感。
    “首辅,就这些了。”说完,韩爌将奏疏放到方从哲的案台上,接着便转身走了回去。不过,另外四位辅臣的目光,并没有随着韩爌的离开,而转移走,他们仍看着方从哲。
    “竟然又是一桩,”方从哲摆出了一副刚知道此事的惊讶样子。“诸位怎么看啊?”
    最先接方从哲话茬的,是不怎么听话的跟班沈。他以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方从哲,嘴里就蹦出六个字。“简直难以置信。”
    “是啊,”这话有显然有附和的意思,方从哲立刻点了头。“没想到除了走私和包庇,武清侯竟然还做了这种蠹坏国家的事情。”
    “哼。”刘一燝轻笑一声,直接把话挑明了说:“方首辅,您老昨天就知道有这个事情了吧?”若是连着出了三起关于同一个重要人物的案子,刘一燝还不知道这当中存在着某种猫腻,他也就不用在继续内阁混了。
    “啊?”方从哲的脸皮极厚,脸红过一次,就很难再红第二次。“我知道什么?”
    因为皇帝陛下说了要“先等鸡叫”,所以方从哲回到内阁之后,只就事论事地说了皇帝否决了内阁提出的关于广宁一案的两条提案,也就是既不让宁前道的王化贞兼理广宁道事,也不暂停广宁总兵李光荣的职务。而没有将锦衣卫和东厂查到的案子告诉其他内阁成员。至于皇帝对武清侯的处置决定,方从哲更是半个字也没提。
    “我也不知道您老知道什么,”刘一燝转头看向叶向高,撇撇嘴,笑眯眯地问道:“叶次辅知道这个事情吗?”
    方从哲狠狠地盯了刘一燝一眼,这后生着实可恶!竟然当着他的面挑拨离间。
    叶向高如何看不透刘一燝的小心思,但方从哲确实什么也没对他说,因此心里还是莫名地有了一点小小的怨念。他颇为幽怨地看向方从哲,叹气似的说道:“没有啊,方首辅昨晚没来我家。我什么也没听说。”
    “方首辅。”坐回座位的韩爌适时地插了一句进来:“皇上有什么叮嘱的吗?”这就是把方从哲早就与皇帝有所勾兑的事情作为既定事实了。
    方从哲有些尴尬,他撑着额头,默默地笑了笑。
    这时,沈跳了出来,旗帜鲜明地帮腔道:“韩阁老要问皇上的叮嘱,不妨直去乾清宫求见。就是不知道皇上他老人家愿不愿意见您。”对于泰昌朝的阁臣们来说,皇帝还是不难见的。除特殊时期外,只要上门求见基本都能得到召见,但沈的意思显然不在话面上,有很重的羞辱意味。
    韩爌到底还是“年轻”,让沈的话这么一激,整张脸噌的一下就红了。但是,在玩儿嘴皮子方面,他又确实不是沈的对手。
    不过,刘一燝还是不怵沈的,他顺着沈的话,精准地找到了沈“命门”。“皇上倒是愿意见您,就是不知道要经由哪位公公传话?是魏西厂吧?”说着,刘一燝还笑吟吟地瞥了方从哲一眼,真是要把挑拨离间进行到底了。
    “刘阁老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沈确实让刘一燝这话给顶到肺管子上了,但他不会像韩爌那样只涨红脸,却无法回应。他咬着牙齿,狠狠地回道:“也难怪,现在整个科道怕都是你们耳目吧?”
    刘一燝反应极快,沈话音刚落,他便接了一记极漂亮的回击:“有耳目总比失聪失明了好。”刘一燝话显然就是在挑,之前沈想找人搞事,却没人愿意理他。
    “你!”沈早猜这背后多半是刘一燝和韩爌在捅他的刀子。但这会儿刘一燝就这么赤裸裸地拿这个事情出来阴阳怪气,沈还是被气了个够呛。关键是,他还很难找话顶回去。
    见沈被刘一燝搞得哑口无言,满脸通红,方从哲的心情还是颇为复杂的。一方面,方从哲对刘一燝那种年轻气盛、急于上位的态度感到恼火,但又不便亲自与刘一燝发生争执。因此,他确实需要沈这样一位能言善辩的代言人来代表自己发言。然而,在另一方面,他又乐见刘一燝能够有效地压制沈。
    虽然与刘一燝相比,方从哲确实后知后觉了些。但他到底还是没有迟钝到,在发生了沈推荐汪应蛟这种反常到离谱的事情之后还无动于衷。在那之后,他想法子查了查沈反常行为背后的根由。
    很快,方从哲便得知,沈和西厂提督魏忠贤来往密切,似乎有所勾连。于是他也得出了和刘一燝相同的结论:沈和宫里联系上了,他的一切反常行为都是出自宫里的授意,或者说皇上的授意。
    这个判断让方从哲的心里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
    如果说,刘一燝偶尔的挑衅行为还只是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威胁。那沈通过魏忠贤直接和皇帝勾兑,那就是足以威胁方从哲内阁首辅之位的大问题了。
    若是放在神宗朝,方从哲甚至都不太稀罕这内阁首辅的位置。神宗朝的内阁会让人不幸,首辅更是一个见不到皇帝,得不到回应,工作量超标,还要被下面指斥为专擅的岗位。在内阁工作,不仅要在各种各样的压力之下持调和之道,就算好不容易完成一项差事,还一点成就感没有。从张居正到申时行、王锡爵,再到赵志臯、沈一贯,可以说,除了在国本之争中果断封还御批,几乎被皇帝勒令致仕的王家屏,就没有一个能以好名声离任。
    更过分的是,就算干不下去了想辞官,皇帝陛下还不放人走。可怜的赵志臯就因为得不到君父的怜悯而在岗位上为国捐躯了。
    但在泰昌朝,方从哲还是很眷恋内阁首辅这个位置的。别的不说,单论皇帝的礼遇,就让方从哲体狠狠地会到了为人臣者的快乐。就算君臣之间偶有不快,稍有意见之争,皇帝陛下也不会一直记恨。
    在听说皇帝甚至曾偷偷地出宫,就为在李汝华回乡之前见老臣最后一面之后,方从哲甚至想亲自体验一下那种,臣子濒死垂危,皇帝卧榻执手、温言垂泪的浪漫情景。要是编纂实录的翰林能在皇上万岁之后,在《实录》上记一笔,留下一道足以传之千古的美谈,那方从哲更死而无憾了。
    可沈这个可恶的后生,却在私底下偷偷地通过宦官和皇帝联系上了。为了巴结上位,甚至不惜摆出一副严嵩的姿态,毫无原则地抛弃了自己一贯的立场。沈要是做了严嵩,那自己成什么了,夏言?那可不行!
    所以,作为首辅的方从哲,就处在了一个既要靠沈与东林派二阁臣争斗,以维持浙人领袖印象,又需要靠东林派阁臣打压沈,以维护首辅权威的尴尬地位。不过退一步讲,能被各方挑战并在几拨人中间端水维稳本身,就是大领导独有的痛苦。
    “好了好了。”方从哲敲了敲桌子,头一个看的,竟然是叶向高。“有些事情,我一个人扛就够了。犯不着让大家与我一起承担。”
    “.”听见方从哲说这种话,刘一燝立刻就低着头笑了。自己扛事儿?这老头儿什么时候这么奋勇了。
    “首辅,”沈快速平复心情,转变思维,顺势从先前的对话抽出身来,朝方从哲拱手道:“这议案既是我提的,票拟自然该由我来拟,首位署名自然也该由我来签。怎么能由您老独自承担呢?”
    沈还以为方从哲说的“一人承担”的事情,是皇帝准备顶着这些罪状包庇武清侯。沈很乐意顶着科道的骂名,为皇帝陛下冲锋陷阵、弹压百僚。自号召力被东林党狙击掉后,沈对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已经完全无所谓了。只要能得到皇帝的重用,顺利上位,有的是人围过来巴结。到时候,这朝堂上就没什么东林党、浙党、齐党、楚党了,只有他沈党。
    方从哲自然是一眼就看透他的心思。他转头看向沈,微笑道:“好,铭镇,既然你愿意拟票,就把革李长庚职的票文拟出来送去司礼监用印吧。”昨天,司礼监就已经派人去吏部跟周嘉谟打过招呼了,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只需要内阁拟出旨意,流程就能飞速走完。
    沈愣了一下。“先革李长庚的职?”
    “对。”方从哲点头,并道:“还有让吏部廷推的票文。一并拟了吧。”
    “这怕是不太好吧?”一直没说话的史继偕开腔了。这时,沈也收回了视线。
    “哪儿不好了?”方从哲望向史继偕。“李长庚失察失职,给国家给朝廷造成了多大的损失,还能留他任上吗?”
    “首辅,我不是说不能革他的职,而是觉得不应该一上来就革他的职。”史继偕解释道:“照奏疏上的内容来看,这个案子的主谋明显是武清侯、平江伯和博平伯等三位勋戚。纵使李长庚有失察失职的罪过,也该把武清侯他们的罪过论了,再说李长庚的事情吧?要是我内阁一上来,不先论武清侯他们的罪过,直接就把李长庚抛出来,外面该怎么想这个事情?又怎么想我们?”
    史继偕的话很对,方从哲不由得点了点头。但他的脑袋上顶着来自皇帝的压力,今天就得把一切流程走完,根本拖不得。方从哲下意识地瞥了沈一眼,发现他似乎正低着头在写着什么,便收了嘴边的话,低下头撑着脑袋摆出了沉思的样子。
    果然,方从哲没有“沉思”太久,沈便拿出一张拟好的票文,走到了方从哲的面前。“首辅,革李长庚职,和让吏部组织廷推的票拟,我都写在这一张纸上了。”
    史继偕愣愣地看着沈。他的嘴巴一张一合,显是想说点什么,但最后,他也只是默默苦笑一下,没有言语。
    方从哲接过史继偕的票文,发现他不但是拟好了票文,还在顶格的位置署了名。“唉!”方从哲长叹一声,在史继偕后面署上了自己的姓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