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蓝，哈士奇趴在阴凉处，鼻尖停着一只蝴蝶。
    雷狰吐出烟圈，忽然有了谈兴：“你知道九州是我们几个做的吧？”
    许图南言简意赅：“听他说过。”
    许北溟不是意外身故，而是不幸罹患重病，临走前有一段时间处理身后事，都是他跑的腿。关于《九州》，他有所耳闻，是许北溟和几个好朋友一起制作的游戏。
    “我，大鱼，青鸟，大康，我们四个是大学同学，都很喜欢打游戏，后来就决定自己做一款。”雷狰缓缓道，“我负责美术，青鸟做游戏架构，大鱼和当康编程。”
    许图南：“这我是第一次知道。”许北溟一直觉得他懂个屁游戏，只字不提自己的工作内容，他对游戏尤其是mmo也的确一无所知，毫无概念。
    “简单来说，角色和场景都是我整的，剧情、世界观是青鸟编的，大鱼他们负责写代码，当然，这玩意儿我也从来没看懂过。”雷狰摆摆手，跳过这茬，“最初就我们四个，后来招了点人，变成一个团队，累死累活五六年，有人走有人来，终于做出了点样子……”
    他微微顿住，语气复杂，“卖了个好价钱，我们都财富自由了，但——散了。”
    大鱼倒在黎明前夕，当康背刺一刀，他怒而出走，想一拍两散，青鸟却选择留下。
    都说千里搭长棚，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可曾经志同道合的人落到如斯地步，还是让他心里难受。
    “唉。”千言万语到喉头，对故人的弟弟也说不出太多，雷狰咽回了后面的唏嘘，简单问，“游戏好玩吗？”
    许图南好像听过同样的问题，不假思索：“挺好玩的。”
    “那就行。”雷狰含住过滤嘴，撸了把少爷的狗头，“小登西长这么大了啊。”
    少爷歪头：“呜？”
    雷狰哈哈大笑，和许图南道：“这狗是我和你哥在路边看到的，小登西扒拉他裤腿不让走，我就说让他买下来，正好多出门溜溜，他不要，转头就走了，结果快到家了，和我说往回开，笑死我了。”
    许图南笑了，拍拍少爷：“它很喜欢出门，每天都要溜几公里才肯回家。”
    “不错。”雷狰慎重承诺，“下次给你介绍媳妇。”
    “谢谢。”许图南让它表演，“握手。”
    少爷假装没听见。
    “哈士奇嘛，不要勉强。”雷狰劝了两句，和他告别，“我走了，不打扰你们。”
    “雷哥客气了，你从哪里来的，在南京待几天，我晚上请你吃饭。”许图南道，“不能让你白来一趟。”
    雷狰“嘶”口冷气：“大可不必。”
    “那我留您一个电话。”许图南递出手机，“我们改天再约。”
    雷狰知道社牛的可怕之处，果断扫微信加好友，堵住他的下一步举动：“走了走了，别送，你再陪陪这家伙。”
    他利索地跑了。
    气喘吁吁地跑了一分多钟，他扭头回看，发现许图南没追上来，在原地朝他挥手作别，才暗暗松口气，假装没看见他的动作，头也不回地出了墓园。
    点开打车软件，没车接单，他干脆关掉，蹲在路边给青鸟打电话。
    “我们的女总裁在干嘛？”雷狰问，“我今天去看大鱼了，你们的花都捎过去了，还遇见了他弟。”
    他面对熟人就话痨，“他们兄弟俩一点都不像，大鱼弟比他帅，还有点社牛，南辕北辙。”
    青鸟：“知道了，还有事吗？我一会儿开会。”
    “开什么会，你不是最讨厌开会了么。”雷狰不满地嘀咕两声，还是道，“前段时间，我在国外看到很多人玩《遗失大陆》，评价很不错。”
    “我听大康说了。”青鸟平静道，“他能力强，不稀奇。”
    “你怎么没点反应？那就是套了个西幻皮的九州，引擎就是‘混沌’。”雷狰火冒三丈，“当康臭傻x，猎狗收购九州就是为了这个，他知道可半点儿没和我们通气。”
    他望向绿化茂密的墓园，不由鸣不平，“大鱼知道非得气死。”
    青鸟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
    “他知道？”雷狰反而吃惊，“怎么可能，那会儿他天天在医院，我都见不着他人。他和你说了？”
    “没，我猜的。”青鸟那边传来脚步声，关门声，她的声音也变轻很多，“他走前一个月回过工作室，我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听他弟弟说，好像拿走了个硬盘，要他帮忙烧了。”
    雷狰一怔。
    “病情恶化那几天，我去见他，问他有什么遗言，他和我说，已经想到怎么解决最头疼的问题了。”青鸟慢慢道，“他在游戏里藏了传国玉玺，等玩家找到它，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雷狰：“……我讨厌你们俩个谜语人，最头疼的问题是什么？九州能卖多少钱？”
    “这是商业机密。”青鸟冷冷道，“你不回来，我干嘛要告诉你？”
    雷狰抗议：“哥都财富自由了，为毛还要上班？”
    “那就别问，安心当个普通玩家。”青鸟道，“我真要开会了，楚国的地图出了点问题，都不一定能在国庆上线，挂了。”
    雷狰气得半死，吐掉烟蒂，狠狠踩灭：“是我不想回吗？我只是不想看见傻x……”话还没有说完，余光扫到奔跑过来的哈士奇，赶紧把话咽回去，看向不远处的人。
    “雷哥，我准备回市区一趟，顺路的话一起？”许图南邀请，“这边不太好打车。”
    雷狰哪能不知道他是专程过来送自己，没在拒绝他的好意：“行，谢了。”
    许图南让他带着少爷稍等片刻，去停车场开了车过来，载上他返回市区。
    雷狰没话找话：“南京风景不错。”
    “当然，六朝古都么。”许图南道，“没急事的话，留下来玩几天吧，来都来了。”
    雷狰含混了两句，换话题：“你说你也在玩九州。”
    “嗯。”许图南道，“雷哥也玩吗？”
    他摇摇头：“没，内测的时候玩太多了。”
    “也是。”许图南专心开车，顺便警告后排的少爷，“坐下，不准趴窗户。”
    “哎哎哎，别对孩子这么凶嘛。”雷狰招招手，摸摸哈士奇的鼻子，“多乖啊。”
    许图南：“……”
    雷狰一边“嘬嘬嘬”逗狗子，一边问：“你玩pve还是pvp？最喜欢哪个地图？什么门派？”
    许图南笑笑：“都玩，主要玩道家。”
    “道家好，道家帅，仙风道骨，世外高人。”雷狰说，“我喜欢阴阳家和儒家，这两门派的女号一个浓艳一个温婉，都好看。”
    许图南：“医家也好看。”
    “医家靠气质，法家也是。”雷狰聊起游戏，话匣子便收不住了，“我本来想整个幼年体型，萝莉正太大法官，是不是很带感？圣女阴阳家也很有趣，幼年体转职成刺客盗贼会有很多打法。”
    许图南适时接话：“那为什么后来没弄？”
    “不知道啊，我又不运营——估计打算收费呗，外观不收费就要数值收费，猎狗……”雷狰顿了顿，“算了，不提这个，卖都卖了，没意思。”
    他沉默下来，久久注视着哈士奇蔚蓝而清澈的眼睛，许久才道，“他和你提过九州吗？怎么说的？”
    许图南察觉到一丝异样，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副驾驶座：“说过吧，什么虽然他觉得九州比其他游戏都要好，可本质上和传奇魔兽没区别，有点可惜没能再往前走一步，其他记不清了。”
    他陪许北溟走完了人生最后的时光，兄弟俩聊过很多事，大多都是童年的事情。
    “你记不记得，二年级期末考回来，你想打游戏，游戏机坏掉了？”
    “你干的？我就说怎么可能这么巧，我前一天刚破纪录……”
    “没有，是可乐自己倒翻的。”
    “啧，果然弟弟都是讨债鬼，我有个妹妹就好了。”
    关于游戏，只聊过寥寥数句。
    “许图南，我给你留个账号，等《九州》开服了，你帮我登进去。”
    “就是你做的那个游戏？好玩吗？”
    “像你这种只会玩2048的人，get不到mmo的魅力。”
    “不说算了。”
    “好玩，但再好玩，和传奇魔兽也没区别，太可惜了。”
    “什么意思？”
    “就是说，没能再往前一步……”
    “什么。”
    “没什么，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后来，他交给许图南一个硬盘。
    “帮我烧了。”
    “这是什么？”
    “商业机密。”
    “噢。”
    许图南回忆往事，不由看了眼雷狰，兄长的朋友时隔两年问起他生前的事，纯粹是追忆吗？
    “雷哥问这个是有什么事吗？”他问，“重要的话，我回去翻翻。”
    “嗐，我早就从九州辞职了，其实和我没啥关系。”雷狰想摸香烟，可看到狗子就忍住了，“怎么说呢，我刚知道一件事，你哥在游戏里留了……唔，彩蛋？具体我不清楚，许大鱼老谜语人了。”
    许图南问：“像电影一样？”
    “差不多，有的制作人会把名字留在游戏里，墙上的壁画啊地上的缝隙啊之类的，也有一些小动物，我们工作室之前有只猫去世了，青鸟要我把它做进场景里，你在雨天就可能遇到它和你避雨，这个梗你知道吧？如果你……草，不能说，告诉你青鸟会打死我的。”
    雷狰及时打住，“总而言之，一些小惊喜，我也整过，我的可以告诉你，我在一些场景里留了狰的毛发，攒齐五根就能召唤五只狰，它们的叫声是宫商角徵羽，因为我以前想组个乐队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