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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0章 命丧断魂坡顶
    第1180章 命丧断魂坡顶
    残阳彻底沉入西边的山脊,只在天际留下一抹压抑的、仿佛凝固了的暗红。
    平辽城的轮廓,在暮色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伤痕累累的城墙上,火把次第点燃,映照著尚未清理的血污与刀痕,血战至此,惨烈至极。
    张瑾瑜策马走在队伍前列,金甲上溅满的褐色血渍在火光下更显狰狞,守城的士卒,已经在开始搬运尸首焚烧,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与尸体焚烧的焦糊气息混杂,令人窒息。
    临行入城时候,
    眼见著乌雅玉一身戎装未解,往日明艷的脸庞,此刻沾著烟尘与点点未乾的血跡,长期奔波的疲惫刻在眼底,但那双明亮的眸子,依旧光彩照人。
    隨著一声,“郎…郎君!”呼唤。
    张瑾瑜心头一热,心中也多有愧疚之色,骑著马靠过去,唤了一声,
    “阿雅……”
    张瑾瑜伸出手,紧紧牵过玉人的手,一把扯过,搂在怀里。
    “你……可安好?”
    乌雅玉终於忍不住,哽咽出声;
    “妾身无事。”
    “无事就好,数月不见夫人,为夫甚是想念,今日若不是夫人领兵前来,恐怕女真人各部,不会溃败如斯。”
    想起女真人血战的韧性,张瑾瑜面目犹自抽搐,若是换成关內那些官兵,早就做鸟兽散了,哪里能苦战至此,尤其是自己的弓弩阵型,几乎是杀伤汉八旗大部,到最后,女真人汗帐精锐重甲“铁浮图”,几乎是全军覆没,应该说是被累垮的,也不知女真人黑山大营此刻如何。
    怀中软玉,顿时让张瑾瑜回了神,这几日劳顿,心神紧张,娇妻在怀,心猿意马,可惜,在城门实在是不合时宜啊。
    “郎君莫要说这些”
    乌雅玉感觉到郎君变化,脸色羞红,见到眾將士在周围,立刻抽身回来,张瑾瑜收回手,隨即命令;
    “诸位,今夜务必提高警惕,轮番派出斥候,盯死黑山女真动向,东边谷口,已经堵上,西边,就靠你们看著了。”
    “是,侯爷。”
    段宏等人也知趣,立刻带兵回营休整,就连赶来的张文远等人,也被段宏给拉著,张瑾瑜见此,脸色一正,交代道;
    “用完膳以后,正堂回话。”
    “喏。”
    眾將抱拳离开,只有寧边紧隨其后,脸上除了疲惫,更多的是忧虑:
    “侯爷,黑山大营易守难攻,留下西口……只怕女真人会狗急跳墙,若是今夜就率军离开,士卒疲惫,恐难阻拦。”
    虽说这一仗,击溃女真人主力,可回去的韃子,绝对不少,黑山大营內,少说还有十几万人马,若是拼死搏杀,难以减少伤亡。
    “就是要离开。”
    张瑾瑜的声音带著一丝沙哑,目光锐利地扫过远处黑山方向被火把勾勒出的幽深谷口轮廓,
    “困兽死斗,代价太大,留个口子,给他们一线生机,也给他们一个……自乱阵脚的机会,传英在东口扎营,像根钉子钉在那里,就是告诉黄吉台,这条路不好走,西口看似无防,斥候在外游弋,便是悬顶之剑,只要离开黑山大营,必然要捨弃輜重和伤员,那时候,丧家之犬而。”
    由顿了顿,望著平辽城的街道,嘆息了一口气道,
    “当务之急,是让將士们喘口气。”
    “是,侯爷,末將知晓。”
    二人敘完话,直奔著城守府上而去。
    与此同时,
    黑山断魂坡上的汗帐大旗,早已经收了起来,大营汗帐內,气氛却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充满了绝望与恐慌。
    汗帐之內,
    牛油大烛映照著黄吉台那张灰败如金纸的脸,如今大汗双目紧闭,躺在厚厚的皮褥上,嘴角残留著暗褐色的血渍,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身边伺候的赫连臣,已经面色铁青,眼神冷冷看著面前几位汉人郎中,
    “你们几个救治半天,大汗为何还不甦醒。”
    此刻。
    几位郎中早已经使出浑身解数,用银针反覆施针,还餵了汤药,可大汗身子早已经亏空,药石难医。
    眼见著內帐里的人,要把他们生吞了模样,为首的李郎中,哆嗦著抱拳回话;
    “將军,大汗身子一直亏空,今日遇上大喜大怒,伤了肺腑,药石难医,”
    “要是治不好,尔等千刀万剐。”
    话还没说完,就被镶黄旗豪格怒声喝骂,嚇得几位郎中瘫软在地,却不知赫连臣往前站了一步,问道;
    “大汗还有多少时日?”
    “回將军,若是停留在此,养上几日,暂且还有七日,若是想要大汗立刻甦醒,需要用银针激发潜能,最多三个时辰,伤及肺腑,没有多少时间了。”
    李郎中也想活,可就算医治,没有药石可用。
    豪格还想动手,却被赫连臣呵斥,
    “贝勒爷,万事紧急,还以大局为重,此番还需要通知多敏贝勒,来人啊,速去通传。”
    “是,將军。”
    后帐帘子一动,心腹之人就没了身影,豪格还想多问,就被赫连臣用眼神压著。
    朝著前帐努了努嘴,最终,豪格无奈摊在位子上,若是父汗一走,他们兄弟二人,怎会压制住那些骄兵悍將。
    前汗帐內,
    人影憧憧,从后帐里面,瀰漫著浓得化不开的草药味,掩盖住一丝濒临崩溃的焦灼气息。
    帐內两侧,依旧坐著镶红旗旗主那日松、正蓝旗旗主富察真、镶蓝旗旗主瓜尔佳、镶白旗旗主佟佳里等,还有汉八旗统领呼延含等核心人物齐聚一堂,至於各部族首领,则是未至。
    人人脸色铁青,眼窝深陷,神情种种,悲戚者有,茫然者有,恐惧和猜疑者,更多在各旗主麾下牛录和副都统的面容上。
    也不知等了多久,呼延含再也忍不住,骂道;
    “汉人郎中那些废物!那么久,大汗还没醒吗。”
    好似点燃怒火一般,全都群情激奋,
    而在此时,
    正黄旗旗主,多敏贝勒,已经带人入了帐內,父汗未醒的事,他已经收到赫连臣的消息,看著帐內的眾人,阴沉著,坐在左首位子,
    “诸位,大营暂且安顿好了士卒,今日一战,汉八旗几乎损失一半,我八旗子弟,已有两万人伤亡,加之父汗昏迷不醒,不知诸位,可有良策。”
    眼神微眯,盯著帐內眾人面色,许多人面色有些猜忌,更多的是试探,见此模样,多敏心中一紧,又道;
    “现在是撤还是.”
    “多敏贝勒,现在不能撤!绝对不能再撤!今日溃败,我女真各部,亦是强弩之末,但黑山大营尚在,粮草尚能支撑月余,若此时后撤,將士们心中最后一口心气就散了,张瑾瑜那小儿,屯兵在东面谷口,只留下西口看似无防,焉知不是陷阱?一旦出谷,被其骑兵衔尾追杀,全军覆没就在眼前!当务之急是稳住大营,收拢溃兵,明日重整旗鼓,拼死从东口或西口突围,杀开一条血路回银州,只要回到辽南,就有东山再起之日!”
    呼延含率先出声,再稳不住阵脚,就怕全军覆没在眼前,
    “哼,重整旗鼓?呼延含!洛云侯困住我们,必然不会轻易放我们离开,若是我提议,今夜就整军离开,速度要快。”
    富察真猛地站起,声音急切,趁此洛云侯麾下疲惫之师,怎可久留此地。
    “什么,绝不可行,大营的伤员那么多,还有各部族的輜重,再者,马匹不够。”
    呼延含神情凝重,知道富察真的意思,可这一回来,並未未雨绸繆,所以,仓促后撤,各部族绝不会答应。
    许是戳到了那些首领痛处,近乎许多人,都嚷嚷著不同意,富察真冷眼观看,怒斥;
    “诸位,现在什么情况,想必各位也不是不了解,再不走,等洛云侯大军休整过来,再走就走不了了,伤员全部留下,剩下的人,带上十天乾粮,放弃輜重,能用多少马匹,只要回了银州。”
    “慢,富察真额真,就算我等孤零零回了银州,算是那么多物资丟弃,这个冬天,各部如何熬的过去。”
    镶红旗旗主那日松,终归是忍不住问道,心中未尝没有后悔之意。
    “那你说怎么办,走又没有决心,打,打不过。”
    富察真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下来,带著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求和!忍一时之辱,保八旗血脉!趁著我们手里还有这十几万兵马,还有这黑山大营作为最后的筹码,派出使者,去平辽城,面见洛云侯!”
    “什么,还要求和?”
    正白旗旗主马佳里寻赤红著眼睛咆哮起来,他今日在乱军中亲眼目睹鰲山被擒,麾下铁浮屠几近全军覆没,对洛云侯恨之入骨,
    “富察真,你天张口闭口就是求和,莫不是想用全族的尊严去换你一条狗命?!”
    “马佳里。”
    富察真毫不畏惧地反瞪回去,声音冰冷,
    “那你告诉我,怎么让我女真勇士们『站著』活下去?你能把大军带回去,还是指望长生天降下神兵?尊严?命都没了,还要什么尊严!今日之败,洛云侯羽翼已成,三千铁浮屠,全军覆没了。”
    最后一声嘶吼,吼得眾人面色一紧,不少部族首领,早就嚇得面无人色,女真人汗帐精锐,铁浮图没了.
    “富察真说得对!”
    镶蓝旗瓜尔佳这时也开口了,他今日被裹挟得晕头转向,早就没了心气,索性,也就是两蓝旗的人马,活的最多;
    “现在是需要等大汗甦醒,也不能干等著,黑山大营需要做好准备,去试探洛云侯也好,若是能和,互市,熬过了寒冬,定然会东山再起。”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女真人各部都在走下坡路了,气氛压抑至极。
    眾人也面露挣扎,沉默不语,许是帐內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后帐內,赫连臣给郎中事宜,李郎中等人,立刻施展银针,在人中,百匯等大穴扎下,
    片刻后,一阵微弱却清晰无比的咳嗽声,突然从黄吉台的唇边溢出!
    “咳…咳咳……”
    如同定身咒一般,后帐內所有人的目光,带著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更深沉的恐惧,齐刷刷地投向那张皮褥。
    只见黄吉台的眼皮剧烈地颤抖了几下,竟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大…大汗!”
    赫连臣第一个扑到榻前,声音带著哭腔。
    “来人啊,叫他们进来。”
    隨后,
    前帐眾旗主、將领也纷纷围拢过来,声音颤抖,充满了希冀与惶恐。
    “父汗!”“大汗!”
    一片呼唤以后,
    黄吉台的目光极其缓慢地移动著,吃力地扫过一张张熟悉又布满焦虑和血污的面孔,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这时候,李郎中赶紧端来一碗温热的参汤,赫连臣小心翼翼地用银匙撬开他的嘴,一点点餵进去几口,参汤似乎暂时吊住了一丝气力。
    黄吉台的眼神稍微聚焦了些,艰难地动了动脖子,最终落在了离他最近的赫连臣脸上,又动了动嘴,这一次,眾人听得真切;
    “本汗见到了长生天,这一回,恐怕会回归长生天的怀抱,於洛云侯求和,……多……多敏……”
    赫连臣一愣,隨即反应过来,泪流满面:
    “大汗,您会没事的,您刚说…说是多敏贝勒?”
    多敏是黄吉台的长子,但大汗最受宠爱的,反而是小儿子豪格,可现在,大汗是在託孤了。
    黄吉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枯槁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眷恋与深重忧虑的神情,他颤抖著,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一只枯瘦如柴、布满老人斑的手,指向帐顶,又艰难地、极其模糊地吐出几个断续的字眼:
    “……回…回……辽南……不……不许……再……战……保…保…”
    仿佛是用尽了全力,手指顿时无力地垂下,目光涣散开,仿佛穿透了帐篷,望向了遥远的故乡.
    “大汗!”
    赫连臣立刻痛苦,整个大帐內,哀嚎声传出甚远,好似咽下最后一口气,
    黄吉台那黯淡的眸子里,似乎终於有了一丝解脱般的微弱光芒,嘴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像是在说“好”,又像是无声的嘆息,隨即,那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眼皮沉重地闔上变没了呼吸。
    黄吉台最后的“遗言”如同巨石投入死水!
    帐內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富察真、呼延含、马佳里寻……所有旗主都僵立当场,面色惨白,大汗清醒了,却只字未提復仇,未提再战,心心念念的只有长子和“回辽南”,可眾人眼里的猜忌,不减反增,豪格虽然悲痛,但心底,未尝没有失落,眼神落在镶白旗旗主佟佳里身上,后者暗暗摇了摇头,事不可为,来的太突然了。
    余下眾人,还茫然无措,就连一向跋扈的呼延含,也大声痛哭,心中惶恐,只有富察真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神变得无比坚定,对著大汗叩拜以后,然后转身,对著赫连臣和眾旗主明言:
    “你们都听到了,大汗遗言,多敏贝勒继承汗位,此番求和,我去,你们留在大营整军,隨时后撤。”
    呼延含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终却颓然地低下头,此番是真的败了。
    赫连臣看著大汗的遗体,又看看富察真,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
    “富察真…此去…万事小心,无论如何…要…要让小侯爷…明白…”
    富察真却惨然一笑,摇了摇头道;
    “明白?诸位,此去是我们求和,洛云侯答不答应,暂且两说,此番若是洛云侯知道大汗离去,你说他会答应求和吗,赫连臣,秘不发丧,准备吧。”
    说完,头也不回,径直回了正蓝旗部落,紧隨其后的,就是镶蓝旗旗主瓜尔佳。
    等出了大帐后,
    瓜尔佳匆匆追了上来,问道;
    “富察真,真的到了这个地步吗,若是我女真各族想跑,那洛云侯未必拦得住。”
    犹豫再三,瓜尔佳只问了这些事,帐內继承汗位,多少筹谋,在大汗遗言下,也不做数了。
    “是拦不住,可若是洛云侯紧追不放,就算退回辽南,谁能守得住,靠帐內那些有异心的人吗,此番你回去,立刻重整两旗兵马带命,万不可被他人夺了兵权,这一次,小心多敏。”
    富察真身上调兵兵符递了过去,瓜尔佳睁大双眼,眼神闪烁,富察真竟然让他小心多敏,而不是呼延含,难道,
    “富察真,你的意思是多敏贝勒爷,早就有了心思,那呼延含呢。”
    “呼延含只要没有夺位野心,就不足为虑,他一直支持多敏,还有正白旗的马佳里,但多敏,早就拉拢各部族首领,还有那日松,此人藏得深,剩下你我二人,置身事外,如今到了这个关头,你说新汗继位,就变了。”
    富察真嘆息一口气,好好局面,一朝丧尽啊,眼看著富察真锐气尽失,瓜尔佳也萌生了退路,回辽南自然是无事,可各部的物资,早已经见底,若是遇上寒冬,就怕各部熬不住,若是不然,心思一动,小声道;
    “富察真,你说咱们二人降了乌雅玉如何?”
    “什么,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