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天塌有高个(二合一)
“师尊,你终日闭关,怎么都见不到你?”
“我说过了,天下有乱,为拨苦济生而已。”
“确实不太平,隔三岔五就有秘境出世,不过又不在寅剑山的地界,咱们守好一亩三分地就是了。”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有责?有个什么责,别的那些道观佛寺个个香火鼎盛,神像佛像没一个不镶金带银的,门下田产不知几千万里,全都名利双收,天材地宝更是当饭吃,我们寅剑山就穷酸成这样,特别苍梧峰,就几间破木屋。”
“何必羡慕他人,狗不嫌家贫。”
“你不嫌我嫌。”
“你在骂我?”
“难道在骂我吗?”
“当罚!”
咚!
“我错了,我是想说…师尊的剑法比天还高,平乱天下都绰绰有余,还不如多帮我跟师姐精进精进。”
“…未臻至极境,若真比天高还好….”
“怎么了?”
“嗯?”
“你的声音有点…惆怅。”
“你不必管,与你无关。”
……
“怎么师尊你拿剑过来了?”
“不是你要说精进吗?练!”
“好好好,我练,我都三品我还练,我练!”
“脊骨不直、身位不正、剑桩轻浮!”
“别打了,你这么记仇啊你!”
“闲话太多,当罚。”
…….
“寅剑山活人剑上溯至真武奉元始天尊符召,起兵伐酆都,天上真武,荡寇除魔,其后传剑二十下真武,后来分家之时,寅剑山承得一脉剑法,在此开宗立派。
你既然已入三品,现在就记好,活人剑之极在于视已身为舟,众生深陷苦海,以舟渡人,大悲大愿,大圣大慈,寻声赴感,救苦度亡。”
“我懂我懂…….但是师尊你为啥突然教这种我听不懂的东西?”
“…….”
“别敲,我真懂了!”
“寅者,敬也,寅剑山既为敬剑之山,寅剑山立身之本就是本门的寅哉剑法,也就是我常说的活人剑的集大成者,而剑甲即为活人剑之甲首,假以时日,就会奉元始天尊的符召,你明白吗?”
“明白明白,不过我是男的,传不了这衣钵。”
“但你能记下来,教给陆英。”
“什么意思,你不教吗?你不只是闭关,又不是不出来,大师姐也不急。”
“天下大乱,我闭关后便要出世。”
“出世就出世,跟这又有什么关系,天下乱就让它乱,哪怕塌下来,也有高个顶着。”
“…….”
“师傅,你怎么不说话?”
“…….”
“不会你就是高个吧?!”
…………
很久很久以前,他为她而死过。
久到许多记忆都已成了模糊的泡影,只记得朦胧的斑驳色彩,连细节都不剩多少了。
陈易不记得了,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不记得的。
他试着去回忆,惊觉无穷无尽的记忆潜藏在深处的最深处,露出水面的只有一根绳子,偏偏他的力量不足将过往回忆。
“本来…是你要去补天?奉召补天?”
脑子里涌出支离破碎的画面,陈易挣扎许久,吐声道。
密密麻麻的线条杂乱无章,团成一块,记忆总是剪不断理还乱,许多原以为铭记一生的回忆,也仅仅只是寥寥几幕关键画面,陈易仍记得他最初得手,是她以剑问道,修炼得走火入魔,可缘由为何,记忆里并无答案。
他只记得他嫁接了走火入魔的反噬到自己身上,并向她袒露心扉,却被她所回绝,故此折断了她的剑,行了欺师灭祖之事。
从前不觉如何,只是现在仔细回想,折剑之事未免太过突兀。
是因求而不得?便折断她的剑,断去她一生追逐的剑道,何至于此?这缘由薄弱得连陈易都不可置信,再仔细一想若缺剑,它的宿命便是剑开天门,为崩裂的天道行割肉疗毒之事。
陈易猛然间领悟到缺失的环节,记忆随之鱼贯而入。
他之所以折断她的剑,是为了留住她,为让她不去补天,不惜毁了她追逐一生的剑道。
而欺师灭祖之事,不过是压抑许久的情欲的发泄。
他大口大口呼吸,仿佛被摁在水里太久,视野里变作青一团、灰一团的朦胧色彩,陈易往后连退了数步,端茶过来的大小殷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湍湍流水淌来无限的静谧,晕眩间一缕不可多得的禅意袭上心头,陈易缓过劲来,拍了拍二女的手道:“没事、没事。”
二女都担忧地看他,陈易也没心思多宽慰两句,他两步上前回到竹亭里,迎向周依棠的泪颜。
她抬指撇过,泪珠飞溅,面容依旧清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陈易沉默片刻,坐回位置上,大小殷端来茶水,大殷看了眼还是先离开,不敢打扰,小狐狸留了一下,她凑到陈易身边。
“你又跟周真人吵架了吗?”殷听雪小心翼翼问。
陈易想要点头,末了还是遥遥头,柔声道:“没事,你先回去吧。”
殷听雪听他语气温柔就咯噔一下,想要仔细听听他的心念,他却及时掐诀屏蔽。
她朝两人都来回看了看,犹豫后小声道:“你们好好说话…不要吵架好不好,你要是生气,实在不行…我给你消消气。”
陈易无奈地掐了掐她发红的脸颊,拍拍她臀,小狐狸一溜烟就跑开了。
陈易回过头迎向周依棠,沉吟一阵后道:“我记起之前还在京城的时候,你说过那些记忆…我承受不了,只能告诉我冰山一角,那这些记忆…也是其中一部分么?”
“对。”她没有否认。
陈易深深吸气,空气激荡在胸腔间,又一次问:“寅剑山剑甲、活人剑的传承,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补天,所以…本来该去补天的是你,而不是我。”
“从来都是我。”
得到这回答,陈易不知该说什么,此刻心乱如麻,满肚子的疑惑无从排解,唯有从过往记忆里寻找蛛丝马迹…….
从前自己为她补天,这些记忆只有一幕幕闪现的画面,以及一句句单薄的言语,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知道自己是因她而去补天,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她去补天,难道就因为吹两句枕边风,激上一激?念及此处,陈易又望了她一眼,猛然惊觉……
一位斩却三尸、物我两忘的剑甲,不比他一个执着爱欲的凡夫俗子…更适合做一颗补天石吗?
周依棠捻起一白子,凝望棋盘,目不斜视,“我道号通玄,束冠时师祖便为若缺剑敕下‘剑通真玄,大成若缺’八字铭文,真玄、真玄,何为真玄?诸天之神,即为真玄。
我曾上白玉京,见诸天之神,剑道几近大成。”
陈易知道她有很多的信息不能直接告诉自己,尽量说一些自己能听的话,但纵使如此,他仍旧有些云里雾里。
“见神仙也没什么稀奇的,我也见过,还杀过不少。”
“那三清四御呢?”
陈易瞳孔一缩,一时间竹亭寂静,他捻住棋子,久久不能落下。
三清四御,道门所说的诸天之至高,三清自不必多说,所谓四御,既北极紫微大帝、南极长生大帝、勾陈上宫天皇大帝、承天效法后土皇地祇……
莫名的重压积郁到陈易心头,他竟有一丝喘不过气。
半晌之后,他道:“是三清四御授命你去补天?”
“以身补天,匡正世道,拨苦济生,活人剑尽头以及最大的奥秘就在于此,寅剑山历代剑甲的存在,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否则作为老君所赐、真武大帝所用的雌斩邪剑——泰杀剑,何必由寅剑山执掌….”
“砰”她话还没说完,陈易重重落下一子。
“是三清四御授命你去补天?”他又问了一次。
周依棠沉吟片刻,而后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陈易敛了敛眸光,面上无悲无喜,叫人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
许多疑惑都得解答,可他并没有如释重负之感,只因前世之事清晰得可怕,本来要补天的是周依棠,自己折断她的剑,毁了她的剑道,又为情所困,代替她去补天。
或许是补天补得不够完美,所以一切时光回溯,一切重来了,成为了前世的一点支离破碎的记忆。
而这一世,周依棠要自行补天,自己这师尊决定的事,往往谁都拉不回来,哪怕是自己也往往时常无能为力,要让她自己放弃。
值得庆幸的是,
他陈易也是如此。
独臂女子凝望棋局,捻棋落子,陈易接着落子,纵观整盘棋局,他的落子可谓牛头不对马嘴,她微敛眸子,围追堵截黑子棋势。
“啪”的一声,黑棋落子,陈易捧茶轻抿,而后戏谑道:“唐朝的人称《老子》为‘虚玄’、《庄子》为‘谈玄’,而《易》则为真玄….剑通真玄,不是在通诸天之神,而是在通我啊。”
周依棠眼也不抬,平淡道:“这话你前世就说过。”
陈易一停,眯起眼睛,显然没想到这打机锋的话前世就说过,他太多事都记不得了,许多细节都或是被剥离深藏、或是湮灭于时间里,可她还记得。
他冷声道:“我不在乎,反正就是在通我。”
独臂女子闭口不应,不纠正他的歪理邪说。
“你何不想想,你上过白玉京,见过三清四御,还是只有一只手,这哪是大成若缺,分明是小成真缺。我反而一直想让你的手长回来,不至于单手撑床板这么可怜,这才叫大成若缺。”陈易偏偏要死缠烂打,说的这一番话更是没脸没皮。
“话说回来,”他又问道:“后康剑,这柄剑…意味着什么?”
独臂女子欲言又止,似有许多话不能直言,酝酿片刻后道:“它由首山之铜所铸。”
陈易默默记下她抛来的线索,朝她笑了一笑。
周依棠斜他一眼,重新把目光挪回棋局上,不必过多言语,二人猜到彼此想法,更知彼此固执,便默契地默不作声。
既然如此,便不必像先前般剑拔弩张。
棋局渐渐焦灼。
陈易落下一子后,岔开了话题,慢慢道:“那狐仙告诉我,龙虎山让泰杀剑回归剑阵,不只是为了对付白莲教,更是为了斩杀天上的仙人,所以那时我有疑虑,没有把泰杀剑还回来,你…知道些事?”
“我知道更多,”周依棠顿了顿,“还有更多不能说的事。”
“那就说能说的,多说一点,”陈易笑道:“我想听你多说几句话。”
“天上有的神仙病了、疯了,龙虎山授命要除灭他们。你肯定想问为什么别的神仙不亲自动手,因为他们现在也自顾不暇,而且…害怕再增添一份天上的因果。”
“他们怕报应?”
“差不多,天上的因果报应远不是地上可比,天衍四九,人循其一,能力越小责任越小,人杀神仙,再大的因果报应,也不会超脱这个‘一’。”
周依棠泄漏可以泄漏的天机,陈易简简单单便理解她所说的话,这是天道对于凡人的一种保护,可以说是《未成仙人保护法》。
“疯病的根源在哪里?”
“域外。”她只吐出两字。
结合着这二字,陈易又推断出一些情况,天上神仙因域外异变而染上某种疯病,因此影响到天下乱武,同时神仙们害怕再增添一份天上因果…..也就是说,天上已承受不住因果的挤压,岌岌可危…….
陈易敛起眸子,恍然间想起剑池时,他看见的那头梼杌,那时若不是涂山在心湖间再现,他怕是身死当场。
不知这梼杌,跟天上的情况到底有什么联系。
陈易看向周依棠,做了“梼杌”二字的口型,独臂女子摇摇头道:“我知道你会问,所以那时…我回避了你。”
陈易一下就记起,那时自己想找周依棠算账时,周依棠已不在闵宁的体内。
说起来,不知是不是闵宁吃醋的缘故,那时的她有点小怪。
连对了几子,陈易道:“没什么能跟我说的了?”
周依棠缓缓摇头。
陈易低头纵览棋局,棋势繁复冗杂,黑白激烈厮杀,互不相让,但任凭周依棠对他围追堵截,误打误撞间,他还是死中求活,杀出一条血路。
只差最后一步。
“好。”
随着话音落下,陈易落下最后一子。
他冷笑道:“五星连珠,赢了。”
“…….”
周依棠沉默一阵,屈指敲向他脑袋,
“我跟你下的是围棋。”
他侧身避开,毫不在乎,起身离去,
“我管你什么棋盘、什么规矩,天王老子来了,我也只下五子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