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一半，米莉婭无比痛苦的攥紧了双拳。
    她的父兄以佣兵身份起家，披荆斩棘数十年，期间经歷了无数艰难险阻，甚至生死危机，才最终建立起了一个横跨工矿、海贸、军火、安全等十数个行业的超级商业帝国。
    可现在的她，就算坐享其成，也没办法將这个商业帝国维繫下去。
    这不仅令她心如刀绞，也令她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她突然发现，她过去被父兄保护的实在是太好了，以至於除了音乐之外，她竟然什么也不会。
    甚至於帐房先生把帐本拿给她，她都看不懂。
    明明是同一笔帐，为什么要同时记录在两个不同的帐户当中啊，而且还要一加一减……
    多少钱直接在帐户上扣掉不就行了吗？干嘛还要再在另一个帐户上加一笔……
    什么有借必有贷，借贷必相等，她是真的不懂啊……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懂，但就是晕晕乎乎的，时常闹不明白究竟什么帐户该加，什么帐户该减。
    可偏偏商会里的帐全都是这种的，以至於她连自家的企业究竟是在赚钱还是亏钱都搞不太懂。
    虽然这已经是十分严重的事了，但相较另一件事，这却依然只是小事……
    罗兰沉吟半晌，轻声询问：“所以？”
    “所以……所以……”接下来的一段话，米莉婭说的异常艰难，每一个单词都要在嗓子里卡好久，但她最终还是將话完整的说了出来，“所以您能不能帮我执掌父亲留下来的生意？尤其是佣兵业务！只……只要您能答应我，不仅是父亲的生意，就连我……我也是您的！”
    说罢，米莉婭鼓足勇气，看向了罗兰的眼睛。
    她的心如小鹿乱撞一般砰砰跳个不停。
    罗兰愕然：“为什么？你为什么选择了我？”
    “因为……因为我看到了父亲留下的日记。在这座城市中，並没有几个人了解您的过去，但我父亲却是个例外，不是吗？”米莉婭哀伤的轻声说道。
    罗兰不得不轻轻点头，的確是这样。
    他曾经当佣兵的地方，距离艾瑟兰很远，很远。
    乘坐帆船的话，要大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
    差不多是西班牙到埃及的距离。
    所以在艾瑟兰，还真没几个人知道他当过佣兵。
    米莉婭继续说道：“父亲在日记中说，您以前其实並不叫罗兰，而是叫罗素，『机械师』罗素。那时的您，是一名操纵无数机械使魔，一个人就能充任一支军队的强大佣兵。”
    罗兰再一次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过往。
    其实他最早的时候也不叫罗素，但这个就没必要对米莉婭讲了。
    “佣兵们对像我这样的弱小之人不屑一顾，但却对强大的人俯首帖耳，所以……所以如果是您的话，一定可以折服那些佣兵们的！而且我父亲说，在佣兵之中，您是难得的高洁之人！”
    说著说著，米莉婭情绪激动了起来，连带著分贝也有些变高了。
    令看不懂帐本都变成小问题的，正是佣兵问题。
    她的父兄以佣兵起家，麾下自然也养了一支规模不小的佣兵团，这支佣兵团，在她家的各种產业中，利润虽然並不是最多的，但也绝对能够算是支柱。
    最起码，只要有这支佣兵团在，其它商会就不敢对米莉婭家动歪心思。
    可现在米莉婭却对佣兵们失去了控制，没有佣兵服她，大家都不拿她当回事，就像在高欢死后，宇宙大將军侯景不服狗脚朕高澄那样。
    更加糟糕的是，这些佣兵们还每个月都要费米莉婭大量的金钱去供养——毕竟是签了合同的，要是米莉婭不发工资，他们就有理由去闹事了。
    这帮人无法產生价值，却在持续消耗金钱，简直就像是无底洞一般。
    而艾瑟兰的议会和其他商会，面对这帮濒临失控的佣兵，不想著帮忙，反倒想看她的笑话，要是佣兵们真做出了什么出格之事，他们也就有理由对米莉婭动手了。
    “高洁之人吗……”听到米莉婭父亲对自己的评价，罗兰自嘲的笑了笑，“你这么信任你父亲啊，米莉婭？”
    “我……我不止相信父亲，我还相信您。”米莉婭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秘银右手，“今天我用右手弹奏乐器的时候，从这本该冷冰冰的金属中，感受到了您的爱。它与我的音乐產生了共鸣。请您相信我，这並不是幻觉，按照您的说法，我也算是一名『魔法歌姬』。”
    爱？
    罗兰感觉自己製造义体的时候並没有注入这样的情感。
    那时从他身体中满溢而出的，其实是悲悯与责任感……以及一定能把东西做好的自信。
    但他並没有去否认米莉婭的话。
    因为在这个世界中，情感的確能被转化为能量。
    因此用心製造的道具也的確能產生特异之处。
    与米莉婭產生共鸣……难不成是因为他其实很喜欢听米莉婭唱歌？
    暂时没有纠结这个问题，罗兰对米莉婭说道：“很抱歉，米莉婭，你越是夸我，我就越没办法接受你父亲留下的佣兵业务。”
    “为……为什么？”
    “因为我认为佣兵是这个世界上最糟糕、最邪恶的职业。无论怎样粉饰，也无法改变他们拿钱杀人的事实，我也是亲身体验过之后，才认清了这一点。为了金钱而去杀害与自己无冤无仇之人，你说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邪恶的罪行吗？”罗兰轻轻的摇头，“更何况，除非万不得已，我也不打算再启用我曾经製造的那些杀人机器了。另外……”
    迟疑许久，罗兰又说出了至关重要的一点：“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样一点，由正面情感所產生的能量，往往能长久的停留在我们的位面中，为我们带来强大的力量，可负面情感……比如绝望、仇恨、痛苦所產生的能量，却在產生之后很快就消失了？”
    “这……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米莉婭不明白罗兰为什么突然这样说，“负面情感產生的能量之所以会消失，是因为女神大人对我们的恩赐……”
    “这是宗教说法，我其实是不太信的。我一直在想，如果这些能量其实並没有消失，而是在我们看不到的某处匯聚了起来，会產生怎样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