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福全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是微微色变。
直到他离开后,宴席上的氛围,也还是没有先前那么热闹。
要说在场中人里,最高兴的,莫过於赵姨娘和香菱。
只是贾探春心中似喜似忧。
喜的自然是环哥儿出息了,纵算她往日再怎么不喜环哥儿,好歹环哥儿也是她兄弟,环哥儿得脸,贾探春在偌大的贾府里面,也能受人尊重些。
而忧愁的,当然就和王夫人有著脱不开的关係。环哥儿得脸,王夫人此刻心中怕是不痛快的很,贾探春想著,又生出一股悲意,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谋取功名,否则又何必左右为难。
不过唯一让她稍感安慰的是,至少还有赵姨娘在,以赵姨娘刀子嘴、豆腐心的性格,她只需给个好脸色,说几句好听的,赵姨娘便又掏心挖肺了。
想罢,贾探春总算是平静下来。
直此一遭,贾府內的大部分人,都对贾环有了彻底改观。便是府里头的丫鬟奴才,在对待贾环的时候,也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小心。
这环三爷可不比宝二爷是个好相与的,且贾环心思之深,全然不似刚满十岁的样子。
这不,在房里头的时候,王熙凤就拍著胸口,就开口:
“我瞧著咱们府里的环哥儿,倒真似个人物。旁的不论,但就交好十三爷这事儿,愣是瞒得滴水不漏,直到今天,要不是十三爷府上主动派人来,只怕咱们一大家子,还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
贾璉坐在一边,嘆了口气,就开口:
“我看咱们往后,可得对环哥儿上点心。我瞧著他耐得住性子,嘴巴更是紧得跟蚌壳似的,日后说不得就能有些许出息。小小年纪,能通晓『事以密成,语以泄败』的道理,並且做到,只这一点,就说明环哥儿不是一般人了。”
“往后用度什么的,奶奶也注意些,能给些方便就给些方便。眼下给些方便,將来见面也能有三分情面。说不准哪一天,环哥儿得势,咱们也能得些便宜。”
王熙凤心中倒是认同这一点。
只是她仔细一盘算府內的用度帐面,柳眉顿时倒竖,倏地转过头,便看向贾璉:
“二爷说著容易,却不知我整日操持府里面的中馈,日日为银钱担忧。年前二爷支出了八百两银子,说是要去做西山煤矿的生意,我盼星星、盼月亮,等到了今天,二爷的利钱呢?怎地连个影儿都见不到?”
贾璉一听到凤姐儿提起西山煤矿利钱的事儿,眉头就是一跳。
关於这西山煤矿的利钱,白的银子是砸出去了,但关於分红参股的事儿,却到现在都没有个著落,以至於贾璉这些日子,有意无意间,看见凤姐儿的时候,都忍不住绕道走,生怕她提起这件事情来。
眼见她提起了这事儿,贾璉连忙开始找补:
“我的奶奶哟,这西山煤矿的事儿,哪里是那么容易有结果的?別说是我了,就算是那位九爷,眼下不也没分到利钱吗?”
“你说那九爷是什么人物,咱们又是什么人物。那可是传闻中的『商贾奇才,利通四海』的存在。咱们能用八百两搭上关係,这已经是烧了高香。奶奶心心念念的好处和利钱……还在后头呢!”
王熙凤颇有些狐疑地看了贾璉一眼,摔摔打打几下,到底是按捺下来,以观后效。
*
紫禁城。
除夕宫宴结束后,乾清宫內。
当朝圣上,伏案桌前,翻看著手中的奏摺和密信,两颊带著饮酒后的红晕,眼神中却意外的清明。
奏摺和密信中,赫然就是有关近日京城中,沸沸扬扬的西山无烟煤,以及宫宴上,老十三献上的向量之法。
而这两件事,居然都和同一个人扯上的关係。
此人不是別人,赫然就是荣国公府中的庶子——
贾环。
康帝口中默默咀嚼这个名字,忍不住感喟出声:
“说起来,当初朕身为幼主登基,十四岁亲政,擒鰲拜、收台湾,都有这些四王八公眾老傢伙的影子。尤其是当年平定三藩的时候,贾代善更是捨身护主,替朕挡下那一只弩箭。”
“而今四王八公的后辈,却良莠不齐,倘若人人都如贾环一般,朕便也……”
剩下的话,康帝却不再开口。
许是他自己也知道,四王八公现如今不比从前,都有了各自的小心思,便是寧国公府的贾敬,不也参与到废太子之事中。
倘若那些后辈都有贾环之才,且又有心参与夺嫡,只怕九子夺嫡,会愈加乱象丛生。
康帝看著垂落的一丝白髮,思及往事,一时间,竟怔怔出神。
*
正月初一。
贾环在书房內温书。
他虽知自己过目不忘,且心中又有前世典籍、註解乃至大学专业研读的论文、经义,在科举一道上,確实比旁人有所助益。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敢懈怠分毫,乃至小瞧天下科举学子,须知天下英才,好似过江之鯽,他即便过目不忘,但古往今来,便是全才亦有不少。
加之贾环读书时日略晚,先天就比旁人慢了一步,后天便须愈发努力用功。
在这大厦將倾的荣国公府,有的时候,不爭不抢、不求上进,无异於自取灭亡。
等到了晌午时间,香菱便笑盈盈地提著食盒走进来。
眼看贾环放下笔净手,她才带著几分欢快地出声:
“三爷瞧瞧,今儿个的菜,我可没拿银子打点过,是厨房那边上赶著送过来的。瞧著三荤三素拢共六道菜,那模样……比咱们往常了银子打点得还要好呢……”
香菱像是一只嘰嘰喳喳的小麻雀,一边从食盒中拿出今日的饭菜,一面欣喜欢悦地同贾环分享今日的事儿,似乎很是扬眉吐气。
贾环夹了一块胭脂鹅脯,入口便觉肉嫩而丰,滋味鲜美。
隨后又用了酸笋鸡皮汤泡饭,半大小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贾环用了三碗,方才停下。
见他用得高兴,香菱笑得眼睛如同月牙儿,在旁边便说起了今日遇到的琐事:
“说起来,今日我回来的时候,还瞧见府里的婆子丫鬟在赌钱。我看过去的时候,似乎瞧见二姑娘身边的奶妈子。”
“说来也巧,前脚刚看见了二姑娘的奶妈子在赌钱,后脚回来的时候,我就见二姑娘身边的绣桔,似乎像是在踅摸什么东西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