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王侄 桓侯
身姿修长、英气逼人的少年步入太极殿中,了眼高居王座、埋头案瀆的苟政,而后恭敬拜道:“侄儿拜见叔父!”
停笔抬首,看著这翻少年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伸手示意道:“石久来了,
坐!”
“多谢叔父!”少年一副规矩的模样,再拜之后,方才步至殿左客案,提袍落座。
苟政不只一个侄儿(苟雄坐镇秦州期间,也生了两子一女),但长成少年,且在长安的,只有一人,大兄苟胜遗孤,苟恆。
隨著苟恆年纪渐长,他样貌也越发体其父了,尤其是那眉眼,简直与苟胜一个模子刻出来。
一晃眼,距离大兄苟胜牺牲的谷水之战,已是近五年过去了,而苟恆也快长大成人了。
十四五岁,在这个时代,不算小了,寻常百姓之家,早就下地干活,回报家庭,甚至代父服役了。
由於一些“客观因素”,苟政、苟恆这叔侄俩,並不亲近,平时也不是经常见到。苟恆看向苟政的目光中,除了恭敬,往往带著陌生,乃至畏惧。
不过,此时叔侄俩会面於殿中,苟政脑子里就像打开了一道闸口一般,无数记忆与情绪,有如洪水一般涌了出来。
有那么片刻恍惚,苟政回过神来,看著少年,抑制住心头淡淡的感伤,慨嘆道:“石久勃勃如明日,有子若斯,早晚必成我家千里驹!汝父在天有灵,当含笑九泉了!”
“叔父谬讚,侄儿愧不敢当!”对苟政的夸奖,苟恆谦虚应道,当提及乃父时,双目中明显闪过哀伤之情。
“近来学业如何?”舒了口气,苟政关怀道。
苟恆拜道:“文武课业,皆在推进,近来正隨罗先生修习《吴子兵法》.:,
罗先生不是別人,乃前奉节將军、破阵营督罗文惠,自去岁兵败充州,破阵营全军覆没,已然一年半过去了。
回长安之后,受到惩处与责难是一定的,毕竟,在他的率领下,第一次出现秦军中军成建制被歼灭,还是破阵营这种成军较早的“老营”。
先夺將军封號,贬为校尉,又在长安监狱待了一个月,称王开国,授赏功臣,也只得了个四转骑都尉衔。
这样的待遇,莫说与同期將领相比了,就是一些后进將校,都大有不如。
苟武奉命,重新组建破阵营编制之时,罗文惠曾积极请命,希望能参与进去,以赎前罪,也没得到应允。
直到半年前,左相郭毅再次开口,为罗文惠求情,方才重新得到任用,也不是什么要紧差事,而是进宫,担任未央小学教习..:::
须知,早年时候,罗文惠便是以“童子营督”起家的,当初为了让他安心教学,苟政还將一本《吴子》残章赠与罗文惠。
此时忽从苟恆嘴里听到罗文惠的消息,苟政心头顿起微澜,问道:“你觉得罗文惠如何?”
闻问,苟恆面露纳罕,他是不理解苟政此问的重点在哪里,但想了想,將最直观的感受说出:“罗先生博学多识、熟谱兵法、慷慨侠义,是国之栋樑,小学学生们都很敬重,
也喜欢听其讲战场故事.....
“他就没有消沉低落,怨天尤人?”苟政轻笑著问道。
苟恆摇头:“罗先生从不避讳此前惨败,他常与学生们言,他非常胜將军,不敢妄谈胜利,只当牢记教训,知耻后勇!”
闻之,苟政呵呵笑了两眼,心中暗思,也压了罗文惠这许久,该考察一番,若果如苟恆所言,可以重新启用了。
这样一个將才,放在未央小学,多少有些浪费了。
不管如何,罗文惠都是秦军將领中,少有通兵略、晓大局的將才。
更为重要的,论资歷,论背景,罗文惠都是苟秦政权河东时期的骨干精英,一场“兵家常事”范围內的失败,並不足以將他打入深渊。
心中记下罗文惠这档子事后,苟政又看向苟恆,轻笑著问道:“石久此番来见,必然有事吧.:
闻问,苟恆起身,依旧保持著恭敬,但神情郑重地拜道:“侄儿业已束髮,然终日昏昏於书案,自觉虚度时光,难以心定。
秦国初立,百废待兴,闻叔父宵衣旺食、孜孜以求国富民安,侄身为宗室,不敢懈怠,愿为秦国基业,尽一份心力!”
陈说完毕,苟恆便直勾勾地望著苟政,双目之中满带希冀。
未脱稚气的面庞上,有紧张,但更多还是坚定。看著这个侄儿,此时苟政心头,是惊喜交加,当然也少不了怀疑。
“石久,你实话告诉我,这番话,是谁教你说的?”审视的目光落在苟恆身上,苟政轻声问道。
对此,苟恆双目之中露出少许迷惘,但在苟政那颇具威力的目光下,肃声稟道:“皆是小侄近来所思所想,何需人教?”
顿了下,苟恆又敬拜道:“国家多事之秋,小侄年岁虽弱,却有护国保民、光宗耀祖之志!”
其言落,太极殿中不免陷入沉默,但並未持续太久,苟政收回压得苟恆有些喘不过气的目光,欣慰著说道:“难得你小小年纪,便有保国之心,这份慷慨豪情,却也不墮乃父之威!”
“叔父!”听苟政鬆动的口风,苟恆精神微振,不由唤道。
苟政抬指,语气悠悠:“我苟氏儿郎,十四五岁的年纪,的確可以担事了!你有此志气,我心甚慰!”
就在前不久,苟政专门给苟恆举办了一场简单的“束髮礼”,虽非及冠,却也是一种半成年的象徵。
而在束髮礼后,苟恆也得字日“石久”,並被苟政封为“桓侯”,赐弘农食邑三千户,田五千亩。
桓侯这个封號,自然也是有些讲究在里边的..::,
苟恆一跃成为,功勋之中,恩宠最盛之人,甚至超过雍侯苟雄与郑侯苟武,然而朝野內外,却无人敢非议。
对苟恆来说,这显然是他人生又一大转折点,意味著他开始继承並接受先父之遗泽,
可以试著做主自己的人生。
同时,也意味著他可以为国家做事了,即便他並未满十五周岁..::
时势艰难,这个时代的孩童们,没有多少时间等他们慢慢成长,尤其是王室成员。而此番,不管有没有人在背后指点,苟恆能够主动请命,实则都是符合苟政心意的。
不过,苟政面上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稍加思索,道:“这样,你去御史台找王猛,先在他手下,当个巡吏!”
如此请缨,就出任一个小小的御史巡吏,这显然出乎苟恆意料,一时訥言,不知如何应对。
见他面露失望之色,苟政淡淡一笑:“怎么,不满意?”
“不!”苟恆当即摇头,但语气迟疑:“侄儿只是更想从军..::
“战阵上刀光剑影,生死相搏,可没有你想像中简单!”听其言,苟政这么说道。
对此,苟恆面上毫无惧意,正色拜道:“叔父当知,当初侄儿隨武叔在羯赵剿杀下流亡西归,也是见识过生死,经歷过腥风血雨的!”
听其言,苟政轻笑两声,语气变得严肃:“你不要觉得,只有战场上杀敌建功,才是为国为民!
军政大事,国家大计,那些繁琐困顿,那些不为人知辛苦为难,並不比战场上与敌搏杀轻鬆。
我意已决,你若想报国,便从御史台干起!”
见状,苟恆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与苟政爭辩,只能低头拜道:“诺!”
看他这副模样,苟政轻轻一嘆,而后平声静气地交待道:“这项差事,我也不是白给你。
首先学业不能荒废,不要觉得书案上得来的学识与道理无用,没有这些,你至少今日没法到我面前慷慨请命;
其次,王猛有经国佐命之大才,也是我最看重的大臣,在他身边,多看多听,少说多做,若学有所成,礪有所得,今后方可承担更重要的责任!”
听苟政这么说,苟恆精神头重新扬起,深吸一口气,再度拜道:“诺!叔父教诲,侄儿必谨记於心!”
“去吧“恭喜大王,桓侯虽然年少,然志气少有,锐气难当,假以时日,必能成为宗室柱石啊!”待苟恆退下后,今日侍从驾前的黄门侍郎程宪,忍不住道。
“还是太嫩了!”苟政摇摇头,道。
“正因如此,大王方煞费苦心,令其追隨王大夫学习磨练!”程宪含笑道,似乎看出了苟政的用意。
苟政笑了笑,吩咐道:“给王猛去一道文,就说孤给他找了个学生,让他多多担待,
切莫以为麻烦!”
程宪微訥,立刻应道:“诺!”
然而心中,则暗暗思,王室贵胃到手下歷练,或许会是一个麻烦。
然而依苟恆此前展现的风采与见识,若能善加和抚利用,对纷扰多事的御史台来说,
绝对是大有好处的。
凭著苟恆的身份,大王这是给御史台请去了一尊大佛,给王猛一件“护身符”啊.::::.程宪不由作此猜想。
程宪念头起伏,此时苟政的心情也同样复杂,眼见著苟恆的成长,眼见他越来越像大兄,也注意著不少人將目光落在这个“二代嫡传”身上,以苟政心思之深沉,实在不免多想。
雏虎渐长,老虎总是难免感受到威胁,即便苟政这头老虎,还很年轻。
当然,对苟恆,苟政仍旧寄予厚望,不只为感情所左右,更为苟氏、为秦国,如今苟秦的宗室力量,仍然稍显薄弱了。
只要苟恆能够安分守己,恪尽臣节,苟政还是愿意尽心去培养他的...:
今日苟恆的表现,也让苟政想起了大兄苟胜,一些过去的回忆与承诺,也难以遏制地浮现心头。
“自將大兄迁回略阳祖莹,几年了,也未曾回去祭奠过,却是忽视了!”思吟少许,
苟政抬眼说道:
“苟氏出身略阳,祖宗所在,归於治下,同样数年,也不曾亲返,思之更是不该!”
听此言,程宪不由拜道:“大王意欲西巡?”
“有这个意思!”苟政直接承认,道:“收取陇南已久,也该去看看,慰劳將土,安安人心!”
“就这么定了,今岁冬季,巡察秦州!”苟政拍板道。
闻言,程宪当即请示道:“不知大王何时启程?隨行人员几何?”
苟政想了想,吩咐道:“立冬后启程!至於隨行大臣,王猛、王墮、薛强,再加上你,左相、大司马留守长安,也不必大张旗鼓,王驾安全由郭鉉、连英杰率一营羽林护卫即可!”
程宪记下,道:“臣这便行文!”
“先不急!”苟政又止住他,目光转向东边:“等等河內的消息!”
目前,秦国可还处在战爭状態,燕军在收取并州的同时,趁著吕护叛乱的机会,秦军在邓羌的率领下,也正在河內找燕军的麻烦。
而邓羌亲率关內精骑七千东出,算算日子,也该有结果了。
“大王,秦州毕竟僻处边陲,夷夏杂处,形势复杂,乱事始终不曾靖平,一营羽林,
护卫力量是否过於薄弱了。
另外,为保王驾安全,臣以为,该当有所绸繆!”程宪想了想,建议道。
闻之,苟政眉毛跳跃两下,偏头看向程宪:“你觉得,该当做哪些准备?”
程宪犹豫半响,躬身拜道:“或可使雍侯在秦州境內,进行一次治安作战行动,肃清匪盗不臣,震镊诸夷!
另外,当令雍侯率军,做好迎护王驾事宜!”
“倘如你所言,那孤就不是去视察,而是去扰民了!”苟政轻轻一笑。
“大王安危,关乎秦国社稷,还请大王勿要疏忽!”见状,程宪严肃劝諫道。
“听你的语气,就好像孤治下秦州,是怎样一座龙潭虎穴,危机四伏!”苟政说道:
“孤这个雍秦之主,若是连踏上自己的属地,都要这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那只能说明我这个秦王做得不称职,也是对二兄绥抚秦州成绩的不信任!”
对此,程宪心中暗思,倘若危险来自雍侯呢?然而,这种危险的想法,却不敢说出半个字。
但不管如何,苟政西巡的事情,算是定下了。尤其在不久之后,捷报至河內传来,邓羌破慕容评於野王,让苟政彻底放心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