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破城
对襄武的试探性进攻,终以失败结束,这是从战术目標上便註定了的。
面对铜墙铁壁一般的襄武,即便秦军这边准备了一些攻城器械,真正能用上的却不多,一场攻坚,更是变成了“壕沟战”,填壕沟之战.....,
来自陇东的那些豪强部曲们,不论胡汉,被临时编製成十几支千人队,三日之间,轮番上阵,向襄武南、西两门发起进攻,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方才罢休。
当然,纵然不下雨,也得停下了,从军的豪强们有些扛不住了。短短三日,
准確地讲是两个半昼日,死伤两千余卒,襄武城外沟池中的水几乎都被塞绝。
从整场战爭来看,这点伤亡根本不算什么,至少对秦军来说,远未触及筋骨。但对於裹挟其中的豪强们来说,伤亡可就惨重了。
尤其是那些小家小族,在苟雄驱使豪强作战时,那些大族也在逼迫小族衝锋在前,世间的强权真理,在战场上尤其显著。
一场强攻下来,生生打断了好些小家小族的脊樑。僕从军队虽属附庸,但並不是没有感情、不知畏惧的机器,苟雄如此役使群豪,自然难免滋生怨。
而为了堵住那些猜疑、抱怨的声音,苟雄也不是单纯驱使这些地方豪强去冲城,他还是派出了秦军的正规军加入战斗,天水营与新兴营。
这二者,不论成分如何,战力如何,都是在编制序列,举秦旗、授秦职的官兵。
与“秦军”的伤亡相比,王擢通过这场血战,成功重塑信心,野战打不过,
以城池为依託还拼不过?
血淋淋的战果,已经说明了一切,城上守卒伤亡,总共也就三百来人,其中大部分都是秦军弓弩造成,很多还是能够救过来的。
死在襄武城下的“秦卒”,其最大的战术价值,大抵就是消耗了不少守军的箭矢、木石等防御器械物资,以及助涨了王擢的骄纵之心。
在秦军退回大营,避雨疗伤之际,襄武城內,沱大雨中,王擢兴高采烈地在他的刺史府中举行宴席,召集有功將士搞赏庆祝。
一场攻伐,王擢来说,痛快之极,可谓大出恶气,一扫秦军西进以来的阴霾。就是王擢军的下属们,也是信心倍增,至少普遍认为守城无虞,作为守方,
这是十分关键的。
堂外欢腾的大雨,也仿似在替王擢庆贺,但得意忘形之际,也往往是危险悄然降临之时。
李儼在宴上撕下了一些矜持,对王擢表示恭维,並连连感慨,若秦军就如此盲目强攻,破之不难,只可惜他临洮豪杰没有参与,否则也能杀一些秦贼庆贺。
顺带著,李儼也提出,愿意为襄武守备尽一份心力,並认真地为王擢考虑筹谋。
李儼认为,秦军经此挫折,也许会改变战法,需要防备突袭、穴攻、灌水等计策,一场暴雨,渭河的水位又要涨了.....
或许是李儼的悉心筹谋,太过具备迷惑性,他的表情认真,目光坦诚,让王耀彻底放下戒心。李儼与临洮军进城之后,相当安分。
思吟之后,觉得可以给临洮军一些机会,当然,直接上城还是做不到。
这守备的主要安全,定要掌握在他心腹將校士卒手中才行,於是,稍加斟酌后,王擢决定將临洮来的卒眾安排为后备,如战事吃紧,便顶上去。
对此,李儼並不失望,並且笑著表示一切听从王使君安排。
已经够了,时机也差不多了,再拖也怕拖出问题.....
四月二十五日,晨,曦光未开,天色晦暗,襄武东门外,茂密而深邃的树林间,三千精卒已然隱伏多时。
清晨的风吹过林荫,带著丝丝凉意,拂过秦卒们的脖颈与面庞,就仿佛一只温柔的手,抚慰著压抑而紧张的心情。
唯一比较难熬的,是周边潮湿的环境,以及不时跳到身上的虫,比邻渭水,再加上前日大雨未乾,潮气氮盒,顺著服甲的缝隙往肌肤上钻,其间滋味实在让人难耐之极。
不过,隱於城外的秦军,都是精挑细选的幢队,是苟雄专为突袭破城而从诸营中挑选的悍土,几乎都是有实战经验的老卒,次之也有在秦州剿匪乱的经歷,且久经训练,有极强的作战素质。
虽然环境感受不那么舒適,但考虑到即將展开的作战任务目標,这点等待与煎熬,似乎又算不得什么了。
率领这支突击部队的,那是广武將军贾虎,雍侯苟雄亲自点的將。
贾虎原为始平聚眾自保的豪杰,当年麻秋引军自秦陇东归,被裹挟其中,隨麻秋一路东进,后在枋头,麻秋为符洪败俘。
贾虎等一些麻秋部属,则沦为溃卒,在结合一些秦雍流民之后,相率西进,
抄掠河內二郡。
適时,苟政已率军攻取河东,並打退了来自并州张平的图谋,当贾虎等流民眾一路碰壁西行,临近职关,自然难免与当时的苟军结缘。
而彼时苟政正穷思竭力扩充军力、实力,得知贾虎等秦雍流民,当机立断,
遣人联络,派军接应,成功收穫了数千流民壮。
贾虎等人,是早期苟军渡河求生之后,吸纳的第一批秦雍流民,也是从那之后,但凡腾出手来,苟政便想尽办法从关东吸纳人口,为此苟政不惜大张旗鼓,
遣兵东出。
尤其是宝贵的秦雍籍流民,这些人苦於关东战乱,本就携老扶幼,殷殷而盼西归,苟政的接纳,属於济时救难,比起那些战败被俘,抑或乾脆被掳掠而来的丁口,要恭顺得多。
旁人且不提,贾虎及其弟贾豹等人,则顺利登上苟军的战车,並得到苟政的重视与提拔。
中军下属的归义营(河东时期为归义左营),便是由贾虎那支流民眾整编而来,苟政入长安后第一次封將,贾虎也位在將军之列。
当然,贾虎能在秦军冒头,可不只单纯因为时运,手底下也是有真东西的。
本人身长八尺,郁力惊人,擅使马,敢打敢拼,且兼具一定眼光与魄力,
是员不错的战將,在苟政经略关中的过程中,也屡立战功。
虽然在过去三年间,因隨雍侯苟雄坐镇秦州,没有多少捞取战功的机会,但在苟政称王建国之后,依旧是秦国排得上號的將领。
无他,隨著时间的推移,隨著秦国日益强大,秦军早期那些中军营督出身的將领,只会越发吃香。
这一点,在很多秦军將领身上,都有所体现了,贾虎只是其一。只要不出意外,不出问题,这份资歷是足以养老的....
晦暗的晨色之中,贾虎他高大的身影,便隱於一道土梁之上,双目则死死盯著襄武东门,晦色掩饰不住眼中的神采,他就如所率秦军一般,期待著里边的反应。
贾虎这支集秦军诸营精锐的突击营,可已磨合准备多时了,並且从昨夜开始,便正式进入行动状態。
而到此时,自他们摸黑潜出大营,绕行至此,已隱伏一个时辰了。时间在流逝,天色亦將明,再精锐的將土,也难免躁动、焦急。
就是贾虎自己,心中也难免忧虑,但面上还是保持著沉稳,並不断让传令官兵,分往各幢队,严令声,耐心等待。
对贾虎来说,能够从先登营將苟涛手里抢过这桩差事,是相当难得的。而雍侯能把这建功机会给自己,不论结果如何,都要担待著。
何况,两年半的“碌碌无为”的等过来了,这一二时辰的辛苦,又算什么.:,
在树林边缘,溪水流淌之处,低矮的灌木丛边,同样潜伏著一幢待令出击的秦兵。他们比较特殊,是唯一一支被选入突击作战的天水营將土。
自从张先被刺之后,由其降部改编的天水营官兵日子便难熬了,在秦州的秦军序列中,本就属於后娘养的,张先死后,就更像被拋弃的孤儿。
直到苟雄遣姜衡作为营督,將天水营军务收拾起,虽然无法避免出现一些整编、裁汰的阵痛,但至少不用再为生存与未来时刻担忧。
也正是经过姜衡整编之后,天水营的將士,才慢慢有了秦军的觉悟。这些人中,还是有些老卒的,尤其是那些被张先当做亲信、腹心的部曲。
更有一些,从“杜军”到“张军”,再到“苟军”,直到眼下的“秦军”。
而比起那些,通过歷次战爭的拼杀与扶持,逐步融入秦军,真正与苟氏战到一起的將士,天水营与“秦军”之间,则始终隔著一层。
过去或许不甚明显,也没有太多人去仔细思索,但现如今,许多在姜衡整编中得到提拔的军官却是明白了,他们与秦军之间的那道隔阁,就叫“张先”。
现在,隔被突破了,障碍被消火了,需要的便是努力动起来,加快脚步“追赶”秦军,以弥补过去浪费、丟失的时间与机遇。
西进攻取陇西,对天水营將士来说,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前几日,在秦军对襄武发起的强攻之中,即便天水营也和那些僕从部曲一样,被用作攻城炮灰,也相当卖力,两百余人的死伤,就他们给苟雄甚至给秦军的交代。
也正因那些牺牲与流血,在突击破城这样关键的先遣任务中,苟雄特地命姜衡从天水营抽调一支精锐幢队,参与突击任务。
这,也是真正接纳这些张先旧部的表態。
大抵是经歷过起伏,也知此次机会的来之不易,在潜伏候命的这段时间里,
这些天水官兵,比起那些秦军主力將土,都要更加能熬。
而其中,还有一个更加特殊的人物,张唯。当然,他现在名叫张復。
对张復,苟雄是有“优待”的,於是在此前的攻城战斗中,他被姜衡安排在冲城的第一线。
那是一场与死神並肩的战斗,张復所在什伍,最终只有四个人活了下来,只有他一人好骼膊好腿从城下撤回,並且,靠著射杀两名守卒的功劳,被姜衡安排“代什长”,代理一个只剩四人的什伍。
不要小瞧这两名射杀的功劳,在坚城仰攻之中,能给居高临下的敌军造成杀伤的手段实在有限,而张復能够射杀两人,已经足显能耐了。
也正因为在攻城之战中的出色表现,张復此番也被选在突击作战序列,代表天水营出战。
此时,缩在灌木丛中,周边都是些不怎么熟悉的袍泽,但毫无疑问,都有共同的目標。
他们得到的任务,只待襄武东门打开,他们便立刻衝上去,抢占吊桥,攻进城內,斩杀所有敢於反抗、阻碍的敌卒,哪怕是內应,如有阻路,也一概格杀。
雍侯在城內有內应?
这则消息,对埋伏在城外的秦军来说固然吃惊,却也可以很好地解释此次秘密的军事行动安排。
便是如此,到了天际泛白之时,襄武东门仍是那般,纹丝不动,埋伏的秦军官兵,难免心理波动与躁动。
不过,躁动的兵卒中,显然不包括张復,从他忍辱负重、精心谋刺以復仇的事跡,便可看出,这绝对是一个耐性十足的人物。
就如此时,在盯著襄武城的同时,他还有心观望著其他几支幢队的位置,比他们还要靠前,但隱藏得很好,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端倪。
那些幢队,都是先登、归义二营的骨干官兵,战力基本冠绝秦州。显然,也是执行此次突击任务的主力,承担著最重要与最艰巨的任务。
那几支幢队的任务,该是抢占城楼,杀散守卒,確保城门在手,为后续部队以及大军主力进城爭取时间吧在张復做此类思虑时,城外秦军苦等已久的襄武东门终於有了动静,一阵杀声突起,並不断加高,迅速从城门內外传扬开来。
城外,埋伏的所有秦军都来了兴致,在各自幢队长带领下,用最短的时间做好战斗准备,当贾虎的军令下达,几个排在作战序列前列的队伍,迅速朝城下衝去。
没有杀声,没有嘶吼,不过,那道壕沟,那座依旧悬空的吊桥,以及仍然紧闭的城门,还是阻止秦军破城的阻碍。
但是这回,他们没有攻城器械,只有短兵相接、浴血奋战的勇气,同时也只能等著。
让人焦急的是,城內的杀声很炽烈,儼然在进行著一场激烈的拼杀,但內应遇到了麻烦。从城外望去,只能瞧见闪烁的火光,以及城头紧张晃动的身影。
甚至於,已有弓箭自城头射下,毕竟秦军在城外已经算明牌了。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张復所在幢队也赶到城下了....·
在带队军官们的怒骂声中,那道厚重的城门终於开启了一条缝,並逐渐扩大,晨曦的光线透入,照出里边一地的尸体,一些內应正奋力推动城门,那挣狞用力的面庞,都依稀可见。
紧跟著,是城上的骚乱,內应显然已经攻上了城,紧跟著那吊桥终於缓缓落下,通往襄武城的大门,终於对秦军打开了。
很快,分配了作战任务的先遣秦军,没有丝毫犹豫,便如猛虎下山,向城內扑杀而去。
张復所在幢队很幸运,並没有缀后多远,甚至在勇猛衝杀之中,跑到了最前面,一路打穿了一条长街!
当秦军攻入城內,也意味著这场襄武攻防战,直接进入收尾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