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346章 如果打过长江去?
    第346章 如果打过长江去?
    在东晋的叛乱史上,苏峻之乱是一个无法避开的话题,
    原本,好不容易熬死了王敦这个强藩叛逆,东晋也获得自建立以来,极其难得的一段稳定发展恢復机遇。
    只可惜,好日子过不了几年,有明君之姿的司马绍英年早逝,主少国疑也就罢了,毕竟就东晋的政治生態,皇帝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只是张可以更换的门面。
    关键在於,庾亮这个外戚上位辅政,这儼然是个“神人”,刚忆自用,志大才疏,內不能安朝廷,外不能抚士眾,一意削藩,逼反了苏峻。
    当然了,但凡一个中央朝廷,削藩就是其本能,这本身並无多少可指摘之处,毕竟对东普朝廷来说,王敦的教训就在不久之前。
    然而,削藩可是一个考验操作且极其危险的活计,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身死族灭。而当时东普朝廷,根本没有对应的实力,形势也不乐观,只是庾亮一意孤行罢了。
    那时的庾亮,或许看到了苏峻歷阳屯兵对建康的威胁,但根本没把苏峻放在眼里,没准他还想著那是“杀鸡做猴”的谋略,是弱枝强干、中央集权的开端。
    如果庾亮能够削除苏峻,那也就罢了,毕竟成功者不受指责。
    但结果是显而易见,苏峻联合继祖邀为豫州刺史的祖约,举歷阳精兵南下,竟一路打到建康,打进台城....:
    庾亮倒是跑得快,走水路逃了,帝都则沦为叛军狂欢的场所,宫室被骚扰,財货被劫掠,那些衣冠楚楚的公卿大臣、名门雅土,所有高贵与尊严,都被江北的丘八们狼狠踩在脚下。
    而最终平定苏峻,还是靠陶侃这个当时的“第一强藩”引军东下....
    苏峻最终虽被扑灭,但其造成的恶劣影响,却是难以消除了,並且伴隨著整个东普始末兴衰。
    王敦也同样打进过建康,但比起苏峻造成的伤害,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王敦再猖,
    不臣之心再昭著,那也属於东普的“董事会之爭”,苏峻算什么?
    但也正是这个出身一般的流民帅,將东普晋王朝的“遮羞布”撕下来,將其底细彻底暴露在天下有识之士眼中。
    自那以后,说其他势力,就东晋体系之內,但凡手握重兵的门阀藩镇,又有谁真正將建康朝廷放在眼里呢。
    藩臣对朝廷的態度,只看藩臣的自我节操与道德约束,但哪怕如陶侃这等享誉朝野內外的忠臣良將,其执掌荆州大权之时,对建康又岂是俯首帖耳?
    桓温当前做,只是步他前任们的后尘,只不过他手段要更高明些,顾忌也更多些;而建康朝廷对桓温的猜忌,也只是一贯的传统罢了。
    东晋王朝就是在这种反反覆覆、磕磕绊绊中,一路走来。一致对外,內斗频繁,而比起外事,內部的尤其是中枢与地方的斗爭,永远是其主题,激烈而漫长....:
    姚襄博闻强识,苏峻之乱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他同样了解,那甚至是他对晋廷暗怀藐视的原因之一。
    此时,听说殷浩那边有人將他把苏峻、祖约相提並论,神色立时肃然,那双眼睛中,
    却闪烁著狼一般的凶狠目光。
    说起来,姚襄如今的情况,与苏、祖二人还是有些类似,甚至不如二者。留在豫州,
    他像祖约,若南渡淮河募兵,立刻便成为“半个苏峻”,也难怪会引发殷浩那边的猜忌。
    又或者,这只是一个针对姚襄的藉口?
    但不管如何,权翼带回的消息,让姚襄很不爽,恼怒难已。气息急喘,难以释怀,语气冷冽地说道:“若事急,苏峻、祖约二人之举也未尝做不得。
    苏峻当年,仅以江北偏师,尚能打过大江,兵进建康,我未尝不可!”
    说著,姚襄还真分析起此事成功的可能性,甚至考虑起进兵方略来。
    “眼下江淮普军,谢公所部精锐许昌一役败北,几乎覆没;荀羡徒一书生,兵寡力弱,不足为虑;唯有殷浩所统禁兵甲士,稍具威胁,但一將无能,未必不能破之!
    只需破了殷浩,便可长驱而南下,届时何人能挡?江淮多流亡北士,大可招揽,为我所用,如徐成、乐弘者,虽投晋廷,但处境与我们相似,也引而为援..::::”
    听姚襄越说越来劲,似乎要玩真的样子,权翼不由面色凝沉,赶忙劝道:“將军息怒!事態不至於此,万勿怒而兴师!”
    注意到权翼紧张的模样,姚襄低头,沉吟少许,轻轻地笑了两声,而后以一种悵然的语气说道:“先父临终之前,要我率部眾归普,忠心侍奉,无为不义!
    然而,南附以来,所受屈辱,所遭排挤,日盛一日,这样的朝廷,值得效忠,值得我部眾儿郎为其牺牲卖命吗?”
    对姚襄所言,权翼不由沉默,就他看来,事情显然没有这么简单。旁的不说,石虎在世时,对他羌部可有多少“仁道”可言,他姚氏父子,还不是呼之即来,低眉顺眼,拼死效忠。
    晋廷这边,只因为殷浩个人一些嫌恶,便惹得姚襄如此大反应。说到底,还是石虎凶残强大,不敢性逆,而普廷屏弱,一贯难以让人信服。
    最为重要的,是羌眾初归,人心未附,而姚襄本人內心的骄傲与野望,也让他难以真正效忠晋廷....·
    当然,面对此时的姚襄,这样真实露骨的话自然不能直接讲出来。
    因此,在稍加斟酌之后,权翼拱手一揖,以一副郑重的口吻道来:“將军明鑑,不论如何,此时背反晋廷,绝不可取!
    將军牺牲几多,方为朝廷所纳。如今,在譙城立足未稳,前者遭遇重创,实力大减,
    人心未安,待修养恢復,这些都需要朝廷支持。
    此时若反,不只之前努力,付诸流水,还將致部眾於四面为敌之境,以將军之睿智,
    自不应行此不智之举。”
    缓了口气,权翼又道:“再者,普廷虽则屏弱,然攻不足,而守有余,石赵极盛之时,尚不能饮马大江,而况將军残部?
    更为重要的,將军是北人,魔下將士部眾也来自北方,南徙中原,已多艰难,若再南下,思归之心顿起。
    而將军在江淮,毫无根基可言,即便凭英略智勇,三军效死,击败殷浩,深入江淮,
    恐怕也如墮泥潭。
    纵是將军,真如苏峻一般,打进建康城,朝廷其他州军且不论,仅江陵之桓温,將军可曾想过如何应付?
    恕在下直言,建康於將军这样的北方英雄来说,是死地,是灾祸之所,切莫被那繁胜景所惑!”
    “举兵南下,断不可取!”说著,权翼又严肃地强调了一遍。
    权翼一番纵论,让姚襄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方才面带欣赏地感慨道:“子良所言,足见识略,更显忠直,是真心为我所谋,襄在此感激不尽!”
    “將军言重了!为主所谋,乃人臣本分!”权翼当即表示谦虚道。
    一番交流下来,升腾的怒气也渐渐平復,姚襄收起了怨之意,缓缓说道:“子良之虑,我並非不明白,只是我將士部眾,已流落至斯,总要思考一个出处...:..”
    对此,权翼又认真思吟几许之后,拜道:“將军,以在下浅见,目前唯有暂行按捺屯田积穀,训礪精兵,休养生息,恢復实力,以待时变。
    殷浩毕竟掌握朝廷大权,纵然再不满,还请將军稍加忍让,直接与其敌对,非智者所为。再者,也需为质与寿春的兄弟安危著想..:...
    “殷浩!”闻言,姚襄嘴里不由念叻著,那张带有几分沧桑的面孔上,流露出少许复杂的情绪,道:“兄长劝我忍耐,王亮也劝我忍耐,你还劝我忍耐。
    忍!忍!忍!忍到何时方休?”
    看著姚襄,权翼心中暗嘆,这位主公,有足够的文韜武略,更有让人为之效死的个人魅力,唯有这性格意气,让人无奈。
    此前所歷挫折,固然让姚襄掩去了不少锋芒,但骨子里,他仍旧是一把锋利的钢刀,
    过刚则易折啊。
    若是学不会审时度势,能屈能伸,早晚还要吃大亏..:::
    权翼心中暗暗感慨著,思虑著,只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道:“將军或可给谢公(谢尚)去信一封,请他居中说和。
    另备些財货、礼物,送往寿春,给殷浩赔礼致歉,再收买他魔下僚属,有他们为將军说话,或许也能改善关係!
    王瀆北上许昌,將军可遣一师从旁策应,以示忠诚..:::
    “呵呵.....”姚襄哼唧了两声,没多话,但仿佛有一句肯定的回答在权翼耳边迴响。
    见状,权翼凝眉,沉思几许,又提出一个建议:“若殷浩这边路走不通,將军或可遣使往江陵,表明投附之意。
    前者將军邀桓温举兵,共伐关中,虽未缔成同盟,但联繫尚在。晋廷內部,桓殷之爭,已是人所共知,渐成水火,將军若愿追隨,桓温则无不纳之理!
    將军率部屯中原,於江陵无害,於寿春却有制衡之效,以桓温之精明,怎能不答应藉以利用將军?
    只是那样,將军在中原,处境將会更加难过,毕竟眼下晋廷,掌握大权的仍是司马昱与殷浩!”
    “殷浩!桓温?”听权翼的建议,姚襄麵皮抽动几许,忽地冷冷道:“如需我这般忍辱低头,我不若引军北上投奔燕国,届时或许还畅快些..::..”
    “如將军有意,此亦不失为一个出路!”闻之,权翼两眼发亮,顿时附和道:“我军与燕国,並无深仇大恨,过去纵有交锋,也是屈从於石赵,迫不得已。
    而当年,將军曾领兵,与燕军共破冉閔於襄国,藉此合作之谊,率眾投之,必被接纳!
    將军父子皆一世英雄,声名在外,而燕王称帝不足半年,正积极安抚河北,招降纳叛,连吕护、高昌、李歷等石赵旧臣都悉数接纳,委官授爵。
    將军若肯投之,必得厚遇,不失公侯之位!”
    权翼讲述著投燕的好处,姚襄则听得有些愣,他只是隨口一说,竟引得此人这般认同,这却是姚襄没有想到的。
    然而,对这个建议,姚襄却並没有多少动心,甚至从他脸上看不出多少意动。
    如果姚氏愿意投靠燕国,早在头便降了,何必拖家带口,边打边走,一路南流?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胡族,哪怕经过汉化,也更容易亲近,至於过去的交锋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姚氏父子並不愿意投燕,这样的选择,当然不是因为对羯赵的忠诚,有一个十分关键的要素:自主权。
    以燕军之强势,慕容之盛,姚氏若归顺,待遇好一点也就如在羯赵下属时,若慕容偽强势一些,他们被打散,被彻底消化吞併,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那时的姚羌集团,还是有些家底的,那数万户军民,便是足够扎眼的资本。
    投普则不一样,难道以东普朝廷那烂象,还能对他姚氏形成严密制约吗?若非看重这一点,只要姚氏肯低头,又有哪里去不得呢?
    而在一路走来的各种决策之中,也始终伴隨姚氏父子与家族的野望,只不过姚弋仲那老羌临到暮年,看清了形势,天下已无他姚氏的份。
    至於姚襄本人,哪怕连遭挫折,他仍旧没有死心,还有捲土重来的志气与展望。
    別看姚襄在部属面前,时常抱怨,表现得像在殷浩那里受了多大委屈一般,但事实上,殷浩虽態度上排斥他,但还没有多少实质上的手段,毕竟还指著利用羌军北伐。
    姚襄的种种態度与作为,可以说是一种政治態度,也是一种凝聚部下人心的手段。在姚襄的野心被彻底浇灭之前,北上投燕,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当然,那或许可以作为一条最后的退路!姚襄心中暗暗想著。
    而可以想见的,当存有这般心思时,姚襄再面对殷浩与普廷的態度,岂不更加放肆自如,缺乏敬畏?
    见姚襄並不接“投燕”的茬,权翼也就明白了,心中暗道可惜。
    如果从权翼的立场出发,他更倾向於去投苟秦,一则苟秦相对较弱,羌部若去了,得到的重视程度必然更高,嗯,权翼是这样认为的。
    二则,姚羌部下包括他权氏,多出於关西,返回关西,能得到部眾拥护。
    可惜的是,苟姚之间才经血战,箇中仇恨不是短时间內所能消除的,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燕国了。
    隨著时间的推移,如权翼这样的谋臣,对姚襄在中原的前途,是越发不看好了,形势太差,处境太恶劣,而姚羌根基受损,大不如前,已经无法满足姚襄的志向与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