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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钱政
    第316章 钱政
    “拜见主公!”
    长史郭毅前来拜见,嘴含笑意,有如春风拂面,显是心情不错。秦军的每一次军事胜利,都在证明他郭氏选择的正確性,也坚定著他这类群体的信心。
    “免礼!坐!”
    “谢主公!”郭毅举止自然而从容。
    苟政放下手中批覆公文的笔,抬头警了眼郭毅手中拿著的一方木匣,注意到他嘴角的笑容,异道:“何事让郭翁如此喜形於色?”
    郭毅將手中那方木匣盖子打开,微笑著亲手呈与苟政:“铸造坊已然试製好一批新钱,晓得主公关注此事,不敢怠慢,特呈与主公赏鉴,看看可有需要改进之处......”
    “新钱铸好了?”苟政闻言,顿时来了兴趣,接过木盒,拿出里边的新钱便端详起来。
    不过,很快那满怀期待的面庞上便掛上了一丝疑虑。郭毅所呈新钱,大抵除了用料之外,別无新意,经典孔方形状,纹路也不复杂,幣面上两个隶字,是最普遍也最为人所熟悉的“五銖”::
    几枚做工粗糙的新钱,摊在手心,苟政陷入了沉思。在当前的关西,並不是全无货幣货幣,只不过在战乱的破坏下,受到了极大压制罢了。
    流通的货幣,也相当混乱复杂,以汉魏旧钱(五銖)最为普遍,夹杂著羯赵、成汉乃至凉州所铸的新钱,当然后者被接受度与流通范围都相当有限。
    而在羯赵火亡,北方大乱的这儿年,各类钱幣则更加丧失活力,即便这大不利於货殖贸易,但在动乱的时局之下,还得是真金白银以及实物更可靠。
    什么时候扭转当前关中以物易物的主要贸易现状了,也意味著他对关中的统治稳固了,而掌握货市及其流通,则是相当基础的一件事情。
    事实上,苟政一直都有铸钱的想法,尤其在了解关中及当今天下货幣及流通情况之后,於混乱之中重建统治秩序,自然也包括货幣秩序。
    只不过一直以来,受到时局影响,又有各种现实条件的限制,导致长期未能成行。
    直到今夏之后,洛阳大捷使关內局势进一步稳定,苟政推行的建制约法也有效铺开,同时制钱的工匠、原料(铜、铅)也有了一定积累,再加长安市场的交易需求,苟政方正式下令,成立铸造坊,设置铜官、铁官、技工等部属,挑选工匠,正式开启铸钱。
    此事,由郭毅亲自操持,此番来报,算是初具成果。只不过,这份成果,显然不是那么让人满意。
    注意著苟政的神情,郭毅解释:“目前下属,並无优秀钱官,也无足够熟练的铸钱工匠,所制铜钱,的確不如人意。
    不过,只需钻研技艺,便可获得巨大改进,然而如何改进,还需要主公指示.....”
    对此,苟政琢磨片刻,问道:“这几枚铜钱,是铸造坊精心给孤製作的样钱,还是已经能够的大规模铸制?”
    对苟政来说,丑点没关係,还可以优化,重点在於能否批量生產,这才关係到接下来货幣政策的推行。
    郭毅自能体会苟政的关注点,迎著其目光,沉稳道来:“拜见主公之前,老夫亲自前往铸造坊察看,监官保证,此钱製法已然成熟,只需足够材料、工匠,
    再加铸制钱模具,便可大量制钱!”
    闻言,苟政神情微松,微微頜首,又问道:“眼下长安备有多少铜料?”
    郭毅道:“经过这两年断断续续开矿冶炼,再兼收缴、交易,长安目前共得各类铜料计五十余万斤.::::
    不过,河东铜矿已然恢復不少,按现下情况,每年炼得成铜二十万斤,想来是没有问题的。若是增派物料及人手,还能產得更多!”
    五十余万斤,且来源不一,质地参差,这就是当前关中集团,刨去其他用处之后所储铜料。数量听起来似乎不少,然而若换算一下,也就百来吨。
    这百来吨,显然不可能全用作铸钱,到如今,苟军的一些地方成军与辅卒,
    还用著青铜武器。再加正常的铸制损耗,在使用上就更显不足了.:::,
    而若非苟政当年的先见之明,就连这儿十方斤的铜料储备都很难有。
    当年,苟政初上位,率军自茅津决死渡河,占据大阳县后,在了解当地悠久的铜矿冶炼歷史后,於北上之前,给留守大阳的二兄苟雄的十事交待,其中一条,便是让他尝试將当地铜矿重启。
    后来,隨看河东全境落入苟政之手,这个范围,逐渐扩展到整个中条山脉,
    这片区域,自古以来便是炼铜重地。
    虽然由於时局不稳(几年以来,围绕著河东展开的大小战事也有十数次),
    再加投入资源有限,河东铜矿產出一直上不去,但陆陆续续,还是让苟政积累了几十万斤的铜料。
    但实事求是地讲,就这点铜料,用来铸钱,可以说是杯水车薪,別说整个苟氏治下了,就连一座长安城的使用都难以满足。
    而听郭毅提起要加大铜矿冶炼的投入,苟政便有如带上了痛苦面具一般,这开矿炼铜,除了技术之外,人物力、工具、交通资源,样样少不了。
    但就关中眼下的家底,根本经不住造,就连苟军將士、屯民的衣食,维持得都相当困难,论又挖一个大窟窿?
    当然,关中集团还是能够挪出这么一部分资源的,但其重心也得偏向铁矿的冶炼,比起铜与货幣,铁显然更基础也更重要的资源,这直接与秦军的武力与关中的生產力掛鉤。
    此时堂间,郭毅大概也知道苟政在头疼什么,他本人又何尝不为此伤神。因此,又拱手道:“此番大军东出,连战连捷,所获丁口、財货颇多;秋收之后,
    秋粮入库,新税收缴。若一切顺利,应当可以挪出一部分人物力,用作铜矿冶炼!”
    说到这儿,郭毅又不禁嘆了口气,道:“比起铜料,铅料、锡料之获取,则更加困难。铜、铅还可从河东冶炼获得,但锡料,却实在无能为力。
    这两年,通过与普廷交往,前者勉强打通荆州方向商道,用解盐交易得一些锡料,总计也不过几千斤,实在难以满足大量铸制新钱。
    而铸钱,又缺不得锡料,否则所制铜钱质地、坚固、耐用都远远不足以流通使用。
    此番与普军开战,结成死敌,普廷必欲除我而后快,今后再想从南方获取锡料,必是千难万难.....:”
    “难道不能从其他地方获取?”苟政眉头大皱。
    郭毅摇头:“老夫也曾多方了解,锡料来源,多来自江南。过去有从湘州、
    益州获取的情况,但还是那个问题,与普决裂之后,交通断绝,更湟论贸易了....”
    “北方难道就没有锡矿?关中?并州?中原?”苟政眉头锁得更紧了。
    郭毅还是摇头,嘆息道:“就老夫所知,確实没有,便是有,恐怕也不会大33
    见郭毅那悵然的模样,苟政眉头也彻底拧巴在一起,语气都有些冲:“郭翁此来,哪里是给孤报喜的,分明是出难题来的!”
    郭毅不慌不忙,郑重一礼:“老夫只是据实稟报!”
    主臣翁婿俩对视几许,苟政又忽地一笑,洒然道:“活人还能被尿憋死?总能有解决办法吧!难道没有锡,孤还发布不了新钱了?”
    对此,郭毅沉默了下,然后道:“或可从民间收缴旧钱,熔炼之后,重新铸制;又或可,进一步调整铸钱所需铜锡铅料之比;又或者,通过秘密渠道,从南方购锡.....”
    “这些办法,皆有可取之处,然各有其弊,且並未解决根本问题!”苟政想了想,沉声道:“一旦新钱铺开,所需原料,岂是区区几十万斤,而一旦断料,
    钱幣政策必將失败。
    所做努力付诸流水也就罢了,丧失士民信任,今后再想推行新钱,只会更加困难!”
    须知,就算苟政这边把新钱造出来了,想要將它成功推行开来,也绝非易事。毕竟,就连早已深入人心的汉魏五銖,都难免被弃用,苟政凭什么让自己的钱,迅速铺开,为治下士民接受?
    最大的底气,大抵来自於手中武力,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靠暴力与强权解决的,尤其在“经济建设”的问题上。
    为此,苟政也曾与郭毅等臣僚討论过,也筹谋了一些办法,比如以官府掌握的盐、铁、粮作为基础发行新钱;在长安设立几个仓场,供士民使用新钱购买;
    苟氏文武俸禄,以一部分新钱充抵..:::
    思虑都已经考虑到推行新钱的事情上了,然而经郭毅今日稟报,苟政忽然发现,在钱政事务上,自己似乎仍然想得有些简单了。
    也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全国各地主要流通的,仍旧是汉魏时期的旧钱。可以理解,为何如羯赵、凉州张氏都曾铸制新钱,但最终都无疾而终,
    难以推广扩散开来。
    愁眉不展,埋头沉吟良久,苟政抬眼,平静的目光落在郭毅身上,以一种探究的语气,说道:“郭翁此来,当不只是给孤出难题的吧!理应有思考解决之道才是!”
    “只怕老夫的建议,不如主公之意!”郭毅稍显犹豫,道。
    见状,苟政扬扬手,一副大方的样子:“郭翁並非不知,孤不是听不进异议的人。
    此事事关钱政,將来更攸关国计民生,不容大意,正需综合各方意见想法,
    权衡决策。还请郭翁直言,勿需避讳!”
    苟政既然这么说了,郭毅自然没有必要继续客套,稍微理了理思路,缓缓道来:“以老夫愚见,为今之计,唯有放缓新钱铸制以及推广......“
    此言一出,堂间的气氛立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这似乎才是郭毅今日拜见的真正目的了.....
    看著这位老丈人,苟政神情变幻几许,以一种捉摸不定的语气道:“这,便是郭翁的办法?”
    虽然苟政的眼神充满威,但郭毅並无动摇,只是从容一揖,道:“老夫知晓主公,重建钱制,与民方向之心,然此事的確不可操之过急!”
    顿了下,见苟政只是盯著自己,郭毅微微抽了口气,又斩钉截铁道:“至少,眼下大量铸制新钱,並以新钱替代旧钱的做法,实不可取!”
    “请细言之!”苟政面上並无不悦之色,只是认真倾听。
    郭毅道:“启稟主公,就老夫所知,当前关中,虽钱幣不兴,难以流通,只因天下大乱,时局纷扰,物资匱乏,再兼旧市混杂,士民百姓饱受其苦,寧肯採取物物交易。
    然民间各处,不论豪右,抑或黔首,所用各类旧钱,实则不在少数。自主公入主长安这三年间,时局渐稳,贸易重兴,不少地方已然重新使用旧五銖。
    若物料充足,主公此时铸制发布新钱,並无不妥,然如欲直接废旧钱以立新钱,只恐引发士民不满......
    郭毅的意思,苟政当然也听明白了,旋即陷入深深的思考。见状,郭毅继续道:“若主公执著新钱,不妨钱照铸,锡料照买,但推广速度可以放缓,一步步流入民间。於此同时,当准许旧钱继续使用,並开通新旧钱兑换,如此或可平稳过渡。”
    讲到这儿,苟政终於开口了,提出一个问题:“郭翁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可曾想过一个问题,倘若放任旧钱,並准许新旧交换,我们能拿出足够的物资,
    供士民购买吗?
    眼下关中,本就是粮贵钱贱的局面,一旦放开了,会是怎样的后果?”
    郭毅稍一细思,老脸也是微变,然后道:“莫若官仓之粮,禁止旧钱,只许新钱购买,民间粮物,任其交易。”
    “倘如此,那关西钱政之紊乱,何时能够结束?孤费这么大的精力,铸钱做甚?”苟政警了郭毅一眼,淡淡道。
    事实上,苟政铸新钱,除了明面上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还真就存有一种强盗心思。铸些新钱,收割財富,將关中士民生產剩余,收归官府,用以富国强军.:
    只不过,这类心思,显然不好拿到檯面上说。
    而此时,苟政不知郭毅是否察觉到了自己的小心思,方提此问题、建议。但经他这番劝说,苟政也基本意识到,这样的做法,的確有大有不妥,过於简单粗暴,吃相也实在难看。
    蒋光头,学不得啊。
    更为关键的,苟政此前对铜矿采冶投入了一定关注,还真忽视了锡铅这两种关键原料,尤其是锡。
    而眼下的处境是,若铜钱都没法大规模铸制,论其他谋划。
    或者,铸铁钱?
    苟政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