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形势微妙
许昌虽地处颖、二水流域之间,但许昌城却非临水设置,而是直接孤立於大平原上。因此,虽然从魏武时期起,许昌便成为中原重镇,天下中心,但拋开政治意义,在军事上並无多少可称道的价值与意义。
这绝非一座久守之城,而张遇能以寡兵弱旅,面对重围,坚守数月,还是十分不易的。与之相比,普军这边则显得无能许多了。
如果不是自己也在洛阳拉了一坨大的,姚襄怕是要打心里嘲笑谢尚了,区区一座许昌,重兵围攻三个月,都不能拿下.....
谢尚率领所部北伐军民,在许昌城外的確是大干特干,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至少营寨修建得坚固而宽,纵有姚襄一万五千余眾(还有几千人隨姚益去护送部民南徙)入驻,依旧不显得拥挤。
姚军驻地,设在许昌城北,谢尚对这个小盟弟十分大方,几乎將整个城北的营垒都空置出来,供其驻扎,当然於此同时,也將北方的军事任务拜託给姚襄了。
对於这项布置,有普军將领提出异议,认为姚襄初投,便以方面军务相托,
如此轻信,大为不妥,倘若姚襄有变,必使全军陷入危险。
任何群体,都有排外情绪存在,而普將的顾虑也不无道理,张遇的例子就摆在眼前,他们也吃够了苦头,自然要防备在姚襄身上重蹈覆辙。
不过,这时候谢尚又表现出他名士的大方风度与高级涵养了,尽力地將部属们的疑虑压下,並当眾明確表示,姚襄乃一代豪杰,英雄义气,绝不会行背盟忘义之事,他推诚待人,姚襄必不负他.....
而谢尚这番话传入姚襄耳中,或许察觉到这个盟兄道德绑架的用心,但论跡不论心,姚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动的。
不管如何,谢尚给了他不少实实在在的好处,对新遭大败、伤筋动骨的姚军將士来说,也是一项抚慰。
因此,姚襄也做出回应,表示愿意协助谢公,討伐逆类,建立功勋,报效国家,云云。
而谢尚与姚襄这番高山流水、推心置腹的互动,则多少有些不把城中的张遇当人看了。向使当初谢尚能够拿出同样的態度与礼遇,去对待张遇,张遇何至於反,至少也不至於那么快翻脸.....
不过说这些也晚了,谢尚如此礼遇姚襄,也未必就不是在张遇身上长了教训入秋已然有段日子了,秋老虎虽在肆虐,但至少早晚,不似盛夏时节那般煎熬,多少能够感受些凉爽,普营中的浮躁气氛,也大大减轻。
当然,粮食才是硬道理,普军之所以能够在许昌城下坚持几个月,跟充足的辐需供应有著密切关係。
谢尚动用各方面的关係,硬是利用水陆通道,往城下输送了不下三十万斛粮食。即便到秋后,粮秣已消耗大半,但姚襄看著许昌城外那些大大小小的囤仓,
仍旧不免艷羡。
他要是有如此充足的后勤供应及保障,何至於...:..不扯了,再想下去,又要直面那个自负狂妄到近乎丑陋的自己了。
宽的军帐內,各类文武设施布置齐全,几缕阳光透过篷顶的气孔射入,形成几道光柱,照在姚襄那张沉静的脸上。
姚襄面容俊伟依旧,只是多了几分沧桑,其气质也更加內敛。没有外人在时,双目也並没有多少锋芒,甚至有几分阴鬱。
虽然南来得到了谢尚的厚待,但姚襄的心情並不痛快,不只是因为战败沦落,更因为这种寄人离下的感觉。
距离姚襄抵至许昌虽只半个多月,但南军对北人的防备、排斥、蔑视,却让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的,內心骄傲的姚襄相当不爽。
只不过,失败让人成长,姚襄並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默默记在心中。江淮非我家,南投非吾意,人尚在许昌,姚襄脑子里已然形成这样深刻的意识了.....
盘坐军案后,手里拿著一张粗饼,不时啃两口,目光则盯著摊在案上的一张地图,默默研究著,分析著当前的战局与形势。
姚襄觉得很不对劲,至少许昌这边有些过於平静了,苟军在充州大肆抄掠人口、財货,动静的確闹得不小,但苟军的目標仅止於此吗?
对於苟军这个危险的敌人,姚襄已经抱有最大的敌意与警惕!
想想他在洛阳是怎么败的就明白了,谁能保证,那苟武不会对许昌也来这么一手突袭!不用说可能不可能,当初他西进洛阳,不也是出人意料,採取突然转向袭击吗?
普军?朝廷?倘若他姚羌占据关中,早就与这所谓正朔闹翻了,打起来也不无可能.
更何况,苟军主將苟武,始终驻扎在滎阳,这就是一个不得不小心的细节!
在姚襄埋头凝思之际,参军权翼走了进来,这段时间,长史王亮被要求安心养伤,权翼则凭藉著在洛阳之战中的表现,进一步获得姚襄的信任与重用,商討军机,出入左右,形影不离。
“明公,振威將军(姚益)遣人来信!”权翼手执信简,呈与姚襄道:“
军民眾,已徙至梁国境內,暂驻於睢阳!”
闻报,姚襄立刻来了精神,接过信快速瀏览一遍,稍加思索,问:“信使何在?”
“帐外候见!”
“让他进来!”
召唤下,很快一名年轻利落信使入帐参拜,看著他,姚襄直接问道:“兄长及诸將可曾安好?部眾人心可还安定?”
姚襄一连三问,可见其关切的心情。来使则拜道:“振威將军遣属下告將军,一切尚安,只是骤然南迁,行动匆忙,赶路辛苦,部民多有怨言,因此,振威將军决定暂於睢阳休整,筹措粮草,收拢部眾,待人心稍安,再做行动......”
“南迁途中,损失大不大?”姚襄再问。
信使道:“部眾南徙,多拋家舍业,此前所置財產,大多损失,途中不断有部民伤亡流失,另外,南下之后新附之眾,大多不愿迁走,振威將军也未强求,
任其去留,因此,迁至梁国之部民,仅余四万余户,且丁口残缺。”
迁民徙户,从来就没有容易的,尤其是姚羌这种危机时刻、准备不足、筹划不密的行动,还涉及数万户口。
如非姚羌部眾的凝聚力还算不错,再兼姚益等姚氏文武將臣,组织领导,庇护弹压,姚羌此次南徙,可以说就是一次逃难。
到了梁国,还能保持四万户人口,哪怕其中水分很大,已经是姚益等人尽心卖力了.
姚襄知道迁民过程不会轻鬆,但听其言,依旧感到心疼,还有羞愧与难堪。
要知道,几个月前,姚弋仲刚去世时,姚羌军民眾加起来,尚有八万余户,如今,直接损失了一半。
不论形势与过程如何,去年从头南下,抵至南渡之时,姚羌集团的人口与实力都是获得扩充壮大的。
但此番,拋家舍业,匆匆南下,才至睢阳,便损失了这么多人口。在常人眼中,这或许就是姚弋仲与姚襄两者之间的差距了。
而姚襄,显然也不可能淡然视之,他也没有足够的理由来解释挽尊..::..沉默少许后,姚襄又问:“苟军呢?可曾受到苟军袭击?”
信使摇头道:“这却没有,进入济阴的苟军並不多,过定陶时,曾有敌部前来袭击,被振威將军击败,之后便再无骚扰,直到我等入梁国。”
想了想,又稟道:“据说,闻苟军东掠,北中郎將、徐州刺史已遣降將徐成率兵西援,又亲自督统徐淮之军自下邳北上,似有入充乱之意!”
西谢尚,东荀羡,这是殷浩北伐的两只拳头,而比起西路军的苦遭挫折,荀羡那边,进展虽也温吞如水,但没有出什么大乱子,也就是在冉魏徐州刺史周成的受降上,稍微发生了一些。
在荀羡一番努力绥靖招抚之下,也基本將原属赵魏的徐州地区,重新纳入晋廷(名义)统治。不过由於荀羡这一路,兵力实力都要薄弱许多,基本只是作为一路偏师,北伐的重点,还在许昌这边,毕竟离旧都洛阳更近。
也得益於在徐州方面的招抚之功,此前,殷浩又表奏荀羡为充州刺史、並督青州诸军事,这个才三十上下的名门子弟,正成为东晋朝廷有数的州伯,也是殷浩对抗荆州桓温集团最有力的臂膀之一。
“徐州兵入兗了?”姚襄闻言,未免意外,问道。
“只是传闻,未见徐州兵马,也不知其进展如何。”信使说道。
“嗯!”姚襄应了声,陷入思考。
见状,信使又拱手拜道:“属下奉命西来,同时请示將军命令,部眾徙至梁国,接下来何去何从?”
闻声,姚襄回了神,衝来人露出笑容:“休息片刻,恢復体力,而后速返睢阳,答覆兄长,如他所言,暂驻梁国,就地休整,儘量接应走散之部民,一定对兗州方向提高警惕,以防苟军大举来袭。
另外,我擢你为步兵校尉,仍在兄长魔下效命!”
“多谢將军!”来人顿时大喜,立即拜道:“属下这便返回睢阳!”
却是迫不及待,不肯把时间浪费在休息了,对其积极,姚襄自是温言安慰:“一路当心!”
“所幸,兄长他们顺利撤至梁国,只要这几方户的部眾还在,我们便能重整旗鼓!”待使者退下,姚襄长长地舒了口气,对权翼道。
这段日子,姚襄可谓身在许昌,心在稿,始终惦记著姚益所率南徙部眾的安危。
惨遭失败之后,姚襄对自己根基所在方有更为深刻的认识,那些在冀东南与兗州吸附的土眾流民,他可以不在乎,但那些自瀑头便聚集在姚氏旗下的羌部以及秦雍士民,却不容有失。
哪怕处於一种最功利的心態,那些部民,还关乎到军前效力的將士稳定....
万幸,姚益等將臣不辱使命,苟军也未如声称那般,盯著他羌部士民,大加攻掠,得以较为顺利地南徙至梁国境內。
或许梁国也不会是什么世外桃源,到了这里也不意味著高枕无忧,但处境必然大大改善,暂时避过苟军乃至燕军兵锋,同时背靠晋廷,屯田积穀,养兵恤民,恢復实力,坐观局势,隨时可回探充州。
“部民暂且无虞,我军也可放下心来,专注於许昌战事了!”压下心绪,再看向权翼,姚襄说道:“对当前局势,子良有何看法?”
帐內,权翼也因稿士民的成功南徙而暗暗高兴,毕竟他权氏家族及扈从,
也大多留滯当地。
面对姚襄询问,权翼稍加斟酌后,拱手一揖,认真地说道:“明公,恕在下直言,苟军兵锋虽劲,但终究力有难及,我部眾退至梁国,已难以再穷追猛打。
甚至,在下怀疑苟军此番东出,居心究竟何在,如此大动干戈,精锐齐出,
难道只是为了掠夺些许人口財货!”
“说下去!”听权翼这般说,姚襄两眼发亮,当即表示道。
权翼:“以在下愚见,与其担心充州战况,不如担心许昌安危!一旦苟军南下,恐形势不妙!”
闻言,姚襄眉毛一挑,道:“苟军固然强大,然其兵马眾不过三万,还分兵各郡抄掠。许昌这边,谢使君加我军,足七万余眾,寨垒勾连,防御齐备。项县还有殷浩援应,倘若徐州荀羡再领军西进充州,苟军焉敢南来?”
对姚襄所述,权翼嘴角掠起一道讥消的弧度,悠悠说道:“战场交锋,胜败之机,岂在兵马多寡?
谢使君兵马虽眾,却为久战疲兵,且其中可战之卒,能有几何?苟军人虽寡,却是新胜之师,且多为虎狼之卒。
若正面交锋,许昌普军绝非苟军对手,若非谢使君在许昌兴建营垒,大起区笼,且粮械尚足,在下甚至认为,晋军没有与苟军对抗的实力!”
言罢,权翼观察著姚襄反应,毕竟,他这番论调,实在有些长他人威风灭自已志气。尤其是,又拿洛阳之败来鞭尸了,难免刺激到姚襄。
但是,姚襄显得很平淡,想来也是,如果去鄙视苟军,那么惨败於其手的姚襄,岂不更加无能。
因此,对其评价,姚襄淡淡道:“可是,那些晋军將领们,却不这么认为,
他们觉得自己与苟军有一战之力,甚至以此鄙薄於我!
谢使君固然有所警惕,却冀望苟军不敢南下,纵其南下,也觉得能凭许昌之师拒之.
”
听姚襄与普军將帅的批判,权翼也继续道:“至於殷浩、荀羡之师,恕在下直言,若这两路晋军能尽死力,起大用,晋军北伐,早就饮马大河,收復洛阳,
何至於到如今,仍在徐豫一线挣扎?
荀羡军兵微將寡,实力不继,採取缓图策略,也就罢了,那位殷中军,坐拥江东精锐,却滯於后方,裹足不前。
堂堂晋兵精甲,竟成为其看门护卫,如此胆怯畏缩,岂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