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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6章 王猛论政
    第276章 王猛论政
    王猛言落,席间静了一下,但很快,苟政站了起来,左手执一酒爵,右手拿起炉上温著的酒水,慢步走到王猛面前,坐下。
    一如年前那个寒夜,苟政簧夜拜访王猛,二人甫会面时,也是对面而坐,同案而食。
    在王猛平静的目光注视下,苟政亲自给王猛斟上一爵酒,而后举爵相邀,沉声道:“自孤推动立法建制以来,关中上下,长安內外,军政之间,
    状况频出,纷扰不止。
    出现问题,孤有所预料,也知所思条文法制、改革內容有问题,也与眾僚属商討不只一次,然而,左思右想,总是不对,难得其所。
    景略见识非凡,又有此番深入调研,还请畅所欲言,孤洗耳恭听,尤其要听问题!”
    苟政一番表態,相当真诚,王猛见状,深受感染,也双手持爵,神色郑重地与其对饮。
    爵中酒罢,在苟政期待的目光中,王猛沉吟少许,组织了下语言后,方缓缓道来:“主公,这段时间,在下虽游歷在外,然关中各郡变故,亦有关汪。
    以在下看来,出现诸多变故,主要原因有二。一则主公建制立法,未曾有通盘考量,內容鬆散,思虑不周,且军政条制规定,多有衝突之处;
    二则是擬定条制,下属將吏领会不深,执行乏力,主公亦缺乏足够且得力之军政吏员施行,且缺乏监督,以致施展失序,上下混乱,问题迭发少说到这儿,王猛停下了,紧紧观察著苟政的反应。而苟政自不会让其失望,在短暂的思考之后,抬眼道:
    “景略所言,虽则直白,甚至不太好听,却也正指出了孤最大的问题。
    孤一向缺乏治事经验,虽薄有智慧,但用在军政大事上,总是欠缺。能有今日,全靠魔下將士尽忠效死,诸多豪杰志士慷慨助力。
    孤深知,欲成大事,必以纪律规矩,因而发跡之初,哪怕面对部下诸多不解与怨,依旧极力推行制度,强化纪律。
    然孤这头脑之中,想法琐碎,念头时起时伏,难得周全,用在为政治军上,最终呈现的,便是景略所言鬆散、不妥乃至衝突之法条令文。
    过去,实力不强,治下不广,纵有纷乱,但靠著苟氏族部,尚能勉强把控。然而当下,孤已据关河內外十数郡,治下军民何止百万,想要维稳局面,关中致治,士民长安,单靠军队已然不足。
    进入长安之后,为求发展,图谋兴復,三年间,孤推行颁布了眾多条制,意欲整肃部下、招揽士民、安抚人心。
    及至此番建制立法,整军、授田、定税,更增添了大量条文內容,然而效果却远不尽如人意,相反,自孤以下,眾多僚属將吏,多困於其中.....
    ,
    苟政语气逐渐变得悵然:“到目下,孤所擬定的条制,有多少问题,多少不足,孤也不知,所定政策,该当如何施行,如何避免问题,同样不解。
    这些问题,时常让孤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然哪怕夙兴夜寐、呕心沥血,也无妥善解决办法。
    孤现在做的也一直在做的,只是出现一个问题,解决一个问题,每每有泥足深陷,而又疲於奔命之感..::.:
    :
    说到这儿,苟政双手一摊,做出一副摆烂的样子,以一种认真的语气,
    冲工猛天京哈,孤对你的期计,使是帘孤解沃这些困惑与问,
    r
    ?
    1
    题。”
    苟政这一番自我剖析,倾诉衷肠,还是格外真诚且实在的,王猛听完,
    也愣了会儿神,而后一副深受感染的样子,拱手拜道:“主公这番肺腑之言,在下既感且佩!”
    “今后,还请景略为孤谋划,勿有保留!”苟政长舒一口浊气,放下酒器,用力抱拳道。
    “自当竭尽全力!”王猛也无多话,简洁而有力,神情郑重而肃然。
    再饮一爵酒,王猛擦了擦嘴,又一屁股坐下,盘起腿来,靠在席案上,
    摆出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
    见状,为了让王猛自在些,苟政也乾脆改变坐姿,一手撑看下巴,鬆弛地倚在案边,但目光始终没从王猛身上挪开。
    伴著一阵轻嘘,王猛开始道出他的看法:“这段时间,在下对主公自弘农北渡河东以来,所行军法政策,亦有仔细研究。
    依在下浅见,主公所治之政,所立之法,多有的放矢,得其义理,然放到一起,却难免杂乱,不甚协调,乃至前后矛盾,相互衝突.:::,
    “不必避讳,请仔细言之!”苟政当即伸手表示道,两眼放光。
    王猛:“且容在下试言之...:..主公知指挥统一、令行禁止方为强兵本色,因而从建军之初,便不断加强军法,充实条例,严明纪律;
    主公起家於义军,然早期之义军,虽为反抗暴羯,诸多行事却难让人恭维,侵州连郡,祸及士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欲谋大事,必不能失人望,因而自主公执掌军政,常以信义为本,约束將士,不说秋毫无犯,然犯必有惩,使仁义之名广传四方,魔下將士也一步步蜕变为王者之师;
    车因粮稳,民以食安,主公自河东时起,便招揽流民,设置屯营,组织屯垦生產,入关中后,仍大力开垦,恢復生產。天下崩乱,法禁不行,为养民生息,使耕作有序,又大力剿匪治安,抵御外寇,使士民无扰於乱局;
    独木难支,眾木成林,主公用人治政,以人才为先,因而一路招募豪杰,广揽贤良,提拔干才,共襄大业;
    主公知豪右掌握地方权势,影响巨大,因而善抚右族,招纳豪强:
    主公知粮税乃维持统治之基础,因此改革税制,实行『丁税法』,豪右庄园,各地坞壁,隱藏大量人口,更大刀阔斧,推动丁口清查造册,建立纳税依据;
    主公知关中多年战乱,民生凋,无法维持大量军队,因而厉行整军,
    裁兵分置,建立军户,鼓励生產;
    功臣將士不可辜负,於是搞赏功臣,分田授地,永业免税,为减轻耕作负担,甚至分划屯户;
    关中物资长期短缺,为鼓励行商,使各地物產匯聚长安,主公大胆放开关防,免除税费;
    盐富国,铁利军民,设立盐监、铁务..::
    对苟氏集团的发展脉络,王猛显然是下了力气去了解研究的,隨著他將苟政过去几年间的作为一一列出,苟政也不免恍,双目渐露迷离。
    但很快便化作愁绪,眉宇微,苦笑道:“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孤闻之,尚觉繁杂混乱,论下属的將吏军民,关中治政之乱,其咎在孤啊!”
    对此,王猛却认真地表示道:“主公乃有志之君,所治政策,皆为高义大略,但凡有识之士,无不感应。只是,具体执政之时,缺乏统筹规划,且许多政策施行乏力,目的模糊。
    然而,诸事虽则繁杂,在下却能从这些作为之中,看到主公之雄才壮志。主公见识高远,目標宏大,然为政之时,不免贪大求全,缺乏权变,亦有急功近利之嫌.:
    “不过,主公也无需过於自晦!”话锋一转,王猛又道:“若无主公这许多措施,若无过去数年之可贵坚持,不论如何,苟氏也难有今日之盛,立足长安,威加关內,与天下爭雄,岂非主公之功能?
    诸事虽繁,然不论何时,主公始终以军队为根,以粮食为本,有此二事,任外界汹涌如此,主公亦如中流砥柱,稳坐长安!”
    “景略无需出此言宽慰孤!”闻言,嘴角稍微勾了下,苟政隨即摆手,
    满脸坦诚地表示道:,“孤要你王猛,也不是来说恭维之辞的,正需你指问题、讲真话、摆事实!”
    苟政推心置腹至此,王猛若是再客气,也无甚意思了,啪的一声抱拳,
    道:“诺!”
    大抵在王猛眼中,苟政的治国之策、驭兵之法实在漏洞百出,一时竟不知从哪儿开始说起为好,又一阵斟酌过后,方开口缓缓道来:,“在下便从此番走访见闻说起吧.::.
    夜色渐浓,春意渐寒,却难掩澄心堂间君臣二人心情之火热,食案上,
    早已是杯盘狼藉,酒已热上三壶,烛火也换了一道,苟政与王猛的谈兴却依旧浓厚。
    这大抵是王猛投效以来,指点江山,谈论时政,最放得开的一次,当著苟政面,尽情地讲述著他此番巡察调研所得,毫不顾忌指出苟政为政之得失,尤其是一些细节上的问题。
    王猛很少有如此痛快的时候,说到兴奋处,甚至起身徘徊,手舞足蹈,
    而苟政也顺势转变成为一个认真的倾听者,或坐或立,听到认同处,也不停拍看大腿,表情十分精彩.:::
    在具体事务的阐述上,王猛並没有扯得太远,而是围绕著这近半年来,
    苟政在收境田工税关於整军,对苟政的用意与做法,王猛相当认可,作为一个靠军队起家的梟雄,能在兵势最盛,且天下局势紧张的情况下,果断整军裁兵,精简部卒,用以发展,在王猛看来,这是十分难得的。
    放眼各路豪强,穷兵武者实多,养民生息盖寡。不过,大抵出於对军队事务的敏感与谨慎,王猛並未过多置喙,只是浅尝輒止地指出,对统率、
    调动、成防、训练等军令之政,当有更为详细、准確的条制规定。
    对苟政设立中外军,建立军户的做法,王猛更给出了高度的讚扬,对兵农一体、耕战立国,似乎也十分推崇。
    並且提出,各地军府的建设,需要更加重视,这个机构完全可以承担更加重大的责任,保持对军户组织管理,徵召动员、税收、法律、援助等,每一个军户府,就是一个独立的基层政权组织单位,只不过统治的不是一般的黎民百姓,而是以军功、武力为支撑的“军户”们。
    同时,王猛认为,眼下以地方各营將校,兼任军府的办法,只应为权宜之计,待到各郡局面打开且稳定之后,该对军府职权进行切割、分治。
    简单地讲,地方將士在履行成防、训练、出征等军事义务时,自由各地方营將官进行统率,其余军营之外的事务,当由军户府全权负责,此所谓“军户分治”,两者相互配合,相互制衡,也有利於长安对地方军队的掌控:
    在军功授田问题上,王猛指出的问题可就多了。首先在授田之法上,王猛便指出了一个大问题,苟政是以军职授由,而非军功,虽然將士眼下军职,皆是此前作战功劳所得,然而天下未平,將来还不知有多少仗要打,有多少功劳要建立,届时的授赏依据,显然不合適继续以军职论。
    而休战时期,內外將士都难免有升迁赏拔的情况,职位变迁,所授军田数目显然也不可能因此而调整。
    原本面对王猛的质疑,苟政还想上两句,然而隨其展开论述,他也闭嘴了。王猛认为,军职是军职,军功是军功,两者还需加以区分,应当建立一套属於关中的功爵制度,而此事,在当前內外军及军户编制基础上操作,
    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至於苟政的“永业田法”以及“自垦规定”,王猛认为这种区別与规定,毫无必要,只是將问题与管理复杂化。
    王猛认为,一应军田,本质上都该收为国家所有(名义上还是该做些表面文章,“军田”的特殊性就是最好的掩护),而后根据功劳,授予有功將士,是为“永业军田”。
    所有田土,不许交易,不许转让,更不容侵犯,將士若绝嗣或无力经营耕种,当收归国家(军府),进行协调,重新安排。
    当然,那是未来的形態,在当前,为了鼓励將士经营田土、发展生產,“自垦法”还是可以试行一段时间,並且所垦田土,军户府都要有记录,不能放任。
    而在军户税制的设置,更被王猛批为不合时宜,自相矛盾,尤其同在关中郡县推行的“丁税制”相结合起来看待的情况下。
    按照苟政此前计较,所有將士,一“永业田”免税,自垦田按田亩数量收取,王猛只一句话就將苟政问住:主公欲行两种税法,建立两套税制?
    两套税法,並不只是涉及一个行政成本的问题,经王猛抽丝剥茧一般的解释,苟政方才彻底醒悟。
    若依苟政这样的搞法,问题很大,仅一点,就让苟政感到后怕。用王猛的话说,若丁税制逐步在关中推行开来,关中各地豪强、地主,今后在交一一份地税仅仅清查户口,便已搞的人心不稳,沸反盈天,显然是不適合继续在豪右的土地上加税。而將士奉命开垦土地,却要照地纳税,哪怕税额不高,但两相对比,岂能甘愿?
    究竟谁是秦公的功臣与拥是,眼下税法规定尚停留在纸面上,还不曾察觉,但將来,问题总会出现,也总会为人发现。
    除非苟政下令,限制自由垦地,那么这毫无疑问在压制关中农事復兴,
    与关中恢復发展的大局相。
    在王猛的畅谈声中,苟政精心勾画的“军田税法”,从其心头,开始瓦解、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