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盖有天助
对氏这样的势力来说,不管招揽了多少关西豪右,不管吸收了多少夷夏人才,其组织核心,其统治根本,其发展基础,都是以关西氏豪为核心的氏族土民。
从政治到军事,皆是如此,因而在当前这个阶段,枋头集团下属虽有大量战力不俗的汉人武装,比如鱼遵、段纯等部然若说战斗能力最强,毫无疑问是那些集中了大量优秀氏人人才与精锐氏卒的本部氏军,他们享受最优厚的待遇,处在最高等的地位,使用著最精良的武器装备。
荷健真正的杀招,显然就是这样一支“纯氏”精锐,还是由黄眉这样器略英奇的氏后起之秀率领。
符氏能够起势,与其雄厚的人才积累有著莫大的关係,除了大量依附的氏夏士民之外,氏家族本身,亦是英才辈出,自洪以下三代,不只人丁兴旺,而且成材率极高。
健、雄这两兄弟自不必多提,皆具雄才,第三代中,如菁兄弟者,已经在氏军中充当中坚量,黄眉年纪虽要轻一些,但其军事才干已经脱颖而出,
而湟论健、荷雄膝下那些如龙如虎的子孙(最有名的,大概就是生、坚了)。
在九州华夏的各大势力之中,能够强过符氏家族的,或许只有辽东的慕容鲜卑了,就是与氏齐名的姚羌,事实上都要逊色不少。
当黄眉率领的氏族精锐,向东城发动猛烈进攻时,也意味著这场安邑攻防战决战的展开,以及健必胜的决心与信心。
健的谋略,以及氏军凶悍,的確不可小,骤然攻袭之下,也的確给东城苟军防御造成了过载的压力,一度使其濒於崩溃。
但是,健还是小瞧了两个人,或者说在敌情把握上,有些关键信息的不对称,造成了决策失误。首先自是苟武,出道不久的他,还没有到引起健忌惮的地步。
然后便是陈晃,从去岁追隨苟政开始,陈晃除了在谋略见识上的才干之外,
战场上最突出的,不是作战有多凶猛,而是善於防守,他所率领的军眾,有著一股子远超其他部队的坚韧,不论野战还是城战。
进攻另说,但这防御指挥能力,放眼整个苟军,恐怕也找不出比陈晃更优秀的了,当初整编其部时赐號“中垒”,可不是没来由的。
陈晃还有相当丰富的经验,从去年的口之战,到不久前的絳邑之战,陈晃都是靠著出色的、坚韧的防守,顶住了敌眾压力,最终等来占据扭转的机会,获取最终胜利。
此番,苟武没有选择陈晃作为主力防守,除了对苏国的用人策略之外,还因为在絳邑之战中,中垒营损伤有些大,远未恢復。
对健来说,他哪怕选择西城的张珙作为突破口,或许都能增加几分胜算,
但好巧不巧,偏偏选择了东城。氏军最锋利的矛,撞上苟军最坚硬的盾,显然不可能起到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效果。
虽然,在氏卒强势而凶猛的攻击下,东城处处告急,一度陷入溃败,但在陈晃的调度指挥下,还是顽强的顶住了,至少支持到了苟武援兵的到来。
而在苟、陈合兵相抗之下,在东城上,双方將士爆发了一场自安邑攻防开始以来最激烈的廝杀。健把最精锐的氏卒投入战场,苟武则將所有最后的力量压上,而这样一场博弈,是刀兵的对抗,更是意志的比拼。
到最后,拼的就是双方的忍耐能力,对鲜血的耐受,对死亡的抗拒,就看谁先顶不住。在这方面,苟军这边的负担,要小上一些,不是这些苟军將士意志有多强,只不过苟武一直在宣传,长安的援兵正在路上,同时,城破之后必为氏贼所害..:::
而氏军这边,当太阳西垂,被远方的山塬遮挡一半,但伤亡的数字不断攀升,战死的比例不断提高,氏军这边,率先放弃了。
夕阳西下,密集响起在安邑各门外的鸣金声,就是这篇战爭乐章的休止符。
隨著氏军像潮水一般退去,各城的苟军將士也终得片刻喘息之机,但依日不敢放鬆,生怕氏军杀个回马枪,即便可能性不大。
东城这边,虽然前后血战不过一个时辰,但惨烈程度与血腥程度丝毫不弱於北面的主战场。隨著氏军退远,並且明显还营之后,城上残存的士卒们,纷纷瘫倒,席地而坐,既是缓解高度紧张的神经,或许还有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
双方士卒纠缠交结的尸堆中,苟武抚著血色瀰漫的土城垣,神色漠然地望著撤去的氏军,面上、身上染上的血污,就像是一道道勛彩,比天边的云霞还要艷丽。
良久,陈晃一瘸一拐地撑著一根断裂的枪桿,走至苟武身边,难掩激动:“將军,其余三城来报,氏军已然全面弃功还营,城池守下了!”
闻报,苟武终於长长地舒了口气,扭头看向陈晃,脖子竟觉发僵,缓了缓,
方才道:“传令,打扫战场,疗治伤员,让郭长史安排人造饭,让將士们饱餐一顿!
各城安排士卒,加强警戒,不得大意,以防敌袭。让各城统计伤亡,一个时辰后,於將军府议事!”
“诺!”
所谓打扫战场,大抵就是將城上自己人的户体收容,敌军的户体,尽数拋诸城下,然后捡拾能用之兵器,至多用清水,將各城墙上的血跡稍作清洗....
但是,不论如何清理,瀰漫在安邑城垣上空的血腥味道,始终挥之不去,尤其是北、东两门。而当夜,守城的苟军將士们,也基本以血腥作为香料,进食充飢。
夜深人静的时候,苟武召集眾將,於將军府內进行著战后总结。从场面来看,击退了氏军,守住了城池,值得欣喜,但看过程与结果,却实在难以笑得出来。
三日的攻防博弈下来,尤其是今日一场血战,损失相当严重,伤亡过半,而实际战力的损失,比起场面上来看,还要严重。
可以说,到今夜为止,安邑守军已然趋於极限了,说他们是强弩之末,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归根结底,还是守军的整体素质,远不如城外氏军,能够坚持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苟武等人,穷智尽力的结果了。
安邑城池虽然坚利,但並不是什么要塞、险隘,双方绝对实力的差距也很悬殊,绝非久守之所。到这个程度,苟武心里也清楚,如果战事还按这个节奏发展下去,他是绝对抵挡不住的。
在这样的局面下,智谋与指挥的作用,实则也是有限的,而苟武能够依靠的,也只剩下长安的援军了。他能走的,也只有一条路:坚守待援。
不过,苟武还是做了两手准备,让诸將把魔下还能战的锐卒都集中使用,一旦事有不济,安邑该弃还得弃.....
同时,对城內防御布置,进行了一次换防,北、东二城,分別交由张珙、刘异二人把守,他们部下,保存相对完整。而氏军的下一轮进攻,大概率还是从北、东二门发起,这是由战场条件决定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经过白日一场血战,低军想要重新组织起来如此高强度的进攻,也不是容易的。毕竟,氏军氏卒也是人,不是铁打的。
守方的伤亡都那般严重,作为攻方,氏军的死伤,可一点都不小。拋开那些民夫不算,三日的攻防下来,氏军伤亡,便有五千余人了。
仅今日,在安邑城上下直接战死的氏卒,便有近三千。而东门进攻的氏族精兵,足足死了八百多人,足以让健心头滴血,这也是他选择鸣金收兵的原因之一c
此番隨著健西征,虽有三万之眾,但真正堪战之卒,也就两万出头,能打硬仗、苦仗的,则还要折半。而经此一仗的损失,对氏军实际战力的损失,同样比纸面上呈现的要严重。
而这样的攻城强度下,依旧没能攻克安邑,这对氏军士气的打击,显然是不可能小的,不些时间,重整旗鼓,恢復士气,贸然再进行攻城,是不智行为。
和城中的苟军一样,城外的氏军,状况也是不佳,尤其在战损报告初步出炉之后,更是压抑,一个个脸色极为难看。
而氏军將领们,如荷黄眉者,还忍不住向符健抱怨,说若再坚持一阵,或许就可攻克安邑。如今一退,此消彼长,相当於给了苟军缓和的时间,再想拿下,
恐怕得付出更大的代价。
对於军心士气的变化,蒞黄眉很敏锐地察觉到了,因有此虑。对此,健也只能儘量从容耐心地解释,他几番筹谋,调动防御,发起致命一击,守军仍能顽抗,且士气不消,显然是早有准备的。
在当时那种局面下,一味的坚持,只是徒增伤亡罢了。他选择收兵,只是暂避其锋芒,待守军这股士气泄掉之后,再发起进攻,自可摧枯拉朽。
因此,符健决定,暂时停止进攻,整顿兵马,抚慰士卒,恢復士气,同时从河东各县,搜掠军事物资。待得个几日,一举克城。
在私下里,健则將洛、黄眉等氏子弟叫来,解释道:“城中守將,
是个能人,竟能看破我的筹谋,不易对付!
形势至此,定不能执著蛮干,白日已伤亡我上千族部儿郎,不当再扩大损失,否则何以制诸军,驭赵人?尔等各还还本营,恤部卒,抚土心。
安邑贼军,吾另设谋破之!”
健对於局势的判断,还是很准確的,假使给他几日休整的时间,恢復补充之后,再以大兵凌城,苟武能够守住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另一方面,经过白日一战,健战略战术,都不得不有所转变了,至少对苟军的重视等级,进一步上升了。
须知,苟军精锐,大部分都隨苟政西征关中了,留在河东的,实力恐怕不足苟军十一。但就是这样一支守军,在经过与并州军一番力战后,还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能量,表现得如此难缠,就不得不让健多些思量了。
安邑尚且如此,论蒲坂,论长安?
如果说,符健最初的目標,是速下安邑,然后卷甲西进,渡蒲坂,略冯翊,
下长安。那么,经过职关之后,所遭遇的这一系列抵抗,都让健警醒了。
虽然一时间很难接受,但仅凭他这三万步骑,在苟军已然有备的情况下,想要完成攻略长安、鼎定关中的战略目標,恐怕不会如预想般的顺利。
因而,胃口不能一次太大,战法也需要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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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的確是个优秀的统帅,通谋略,辨形势,也能根据形势之变化,调整策略,而非一味求成。
在这一夜,健躺在行军榻上,辗转反侧,脑子里除了如何克安邑,更多的,反而是如何在接下来击败苟军。包括后勤问题,苟军的援军问题,都有细致的思考。
甚至於,健都做好了,进行一场长期兵的打算。比起氏军,恐怕苟军更希望速战速决,毕竟他们在关西的底蕴太浅,名望太低,一旦相持日久,关中必然生变。
同时,枋头集团在关西地区的號召力,也不是苟军能够相提並论的,凭藉著老洪几十年的积累,没有变故,也能帮他搞出些动乱来.....
如果能给健更多的时间,能让他从容不迫地设计图谋,苟氏集团还真就十分危险,苟政最缺的就是整合关中的时间,如何能够在符健的精心筹谋针对下,
平稳度过呢。
但是,上天给健开了一个玩笑,一个天大的玩笑,一个突如其来,一个措不及防。
就在三十日晚,临近子夜时分,在健昏昏沉沉,將眠未眠之时,一个满身狼狈,面色焦急的符氏族人,自东面而来,求见健。
而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健的瞌睡给惊没了:“大王为麻秋所谋,已故枋头大乱,王叔(安)与辅国將军(雄)请世子速速回师,主持大局!”
等健听完关於枋头老巢变故的具体情况时,更是惨豪一声,差点闭过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