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奎被高林这平静却锋利的话噎得一愣,他梗著脖子:“行!”
高林淡淡一笑,转向葛经理:“葛经理,方便吗?”
葛经理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挪动:“方便!方便!”
他赶紧撩开后厨门帘。
黄海后厨比竹林的后厨更大,但更显凌乱油腻。
灶台蒙著一层厚厚的油垢,调料罐子东倒西歪。
几个帮厨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
王大奎抱著胳膊,脸色铁青地站在主灶旁,死死盯著高林。
高林仿佛没看见那杀人的目光。
他走到备料区,目光扫过。
“用这个。”高林把土膘放进一个乾净的大盆里。
高林舀来滚烫的开水,加入足量的硷面,搅拌均匀,將土膘尽数浸入。
硷水瞬间变得浑浊。
他不再理会,走到灶台前。
“火。”高林对烧火的师傅说。
师傅看了一眼王大奎,见他不吭声,赶紧把灶火捅旺。
高林取过几块备用的上好五肉,刀光闪动,飞快地切下厚厚的肥膘部分。
肥膘丟进一口乾净的锅里,加一点点水,开小火慢慢熬炼。
很快,清亮的猪油滋滋作响地析出,浓郁的脂香瀰漫开来。
这边,硷水里的土膘干渐渐软化膨胀。
高林將其捞出,用清水反覆冲洗掉硷味。
接著,他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瞪大眼睛的事。
他用火钳夹著几块烧得正旺的炭火,直接凑到湿漉漉的土膘上。
“滋啦!”
刺耳的声音伴隨著一股焦糊味和白烟升起。
土膘表面瞬间被燎得焦黑捲曲。
“你干什么!”王大奎差点跳起来。
高林不理,动作飞快,炭火在土膘表面快速移动燎烤,每一寸都不放过。
浓烟和焦糊味充斥后厨。
燎烤完毕,土膘变得通体焦黑。
高林將其丟进一大盆冷水中。
“换水。”高林对旁边一个看傻了的帮厨说。
帮厨赶紧照做。
冷水浸泡下,高林也挽起袖子,双手伸进冰冷的水里,抓住焦黑的土膘,用力反覆揉搓。
黑色的焦皮和残留的毛茬污垢,像泥垢一样簌簌脱落,隨著水流被冲走。
一遍,两遍,三遍......换了几次水,揉搓了足有十几分钟。
当最后一块土膘被捞出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浅黄色!
晶莹剔透,质地坚韧而富有弹性,表面光滑无比,再无半点杂色和毛茬。
胶质感透过视觉都能感受到!
高林將处理好的土膘斜刀,片成厚薄均匀的菱形片。
此时,旁边熬炼的猪油也好了,清亮喷香。
他舀出雪白的猪油渣,锅里留下大半勺清亮的熟猪油。
旺火烧锅。
油温升高,微微冒烟。
下入薑片、葱段爆香,香气瞬间炸开。
接著,倒入切好的土膘片。
“哗啦!”
热油与胶质食材接触,爆发出更猛烈的香气!
高林手腕翻飞,快速翻炒,土膘片在热油中迅速收缩捲曲,边缘变得微微焦脆。
烹入足量雕料酒!
浓烈的酒香混合著食材的焦香升腾而起,压过了后厨所有的气味!
酒气挥发,留下醇厚的底味。
紧接著,高林舀入旁边一直用小火煨著的浓白鸡汤。
汤色乳白,撇尽了浮沫,醇厚无比。
滚烫的鸡汤注入锅中,瞬间沸腾!
土膘片在乳白的汤浪中沉浮,贪婪地吸收著汤汁的精华。
高林抓一把早就泡发好的优质小香菇挤干水分,几片用温水彻底泡透去了涩味的嫩黄笋尖丟进去。
又撒入一小把碧绿的小青菜。
他不再大幅度搅动,只让汤汁保持微沸。
最后,取一点淀粉,用冷水调开,淋入锅中,接著持勺快速而轻柔地推匀。
一层薄薄的芡汁迅速形成,包裹住每一片土膘和配菜,让整锅菜色泽更加明亮诱人,汤汁也更加浓稠掛勺。
最后,淋上几滴小磨芝麻香油。
一锅新做的烩土膘,出锅!
汤色是更加纯净诱人的乳白。
土膘片饱满弹润,如同上好的黄玉,在浓稠的汤汁中若隱若现。
香菇、笋尖、青菜心点缀其间,顏色分明。
最关键是那股香气。
没有一丝杂味,只有浓缩到极致的鸡汤醇香、猪油的脂香、雕的酒香、食材本身的胶质香气完美融合。
形成一种纯粹的“鲜”与“香”占据了整个后厨,甚至透过门帘飘到了前厅。
后厨里一片死寂。
只有锅里偶尔冒出的“咕嘟”声。
王大奎抱著胳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他死死盯著那盆菜,鼻子不受控制地抽动著,喉结上下滚动。
葛经理张著嘴,眼睛发直。
帮厨们更是看得忘了呼吸,口水都快流下来。
就在这时,前厅传来服务员的声音:“王师傅!三號桌加一份烩土膘!”
高林盛出一小碗刚做好的烩土膘,递给旁边一个小学徒,低声道:“端出去给三號桌,就说王师傅新琢磨的方子,请他品鑑品鑑。”
小学徒看著碗里香气扑鼻的土膘,又看看脸色铁青的王大奎,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端著碗出去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著那碗菜。
王大奎更是像被钉在了地上,拳头紧握。
前厅里,三號桌的老客正慢悠悠地喝著茶。
小学徒將碗放下,紧张地说:“先生,你的烩土膘。我们师父新调的法子,请你尝尝。”
老客“哦?”了一声,显然有些意外。
他拿起勺子,先看了看碗里。
色泽形態似乎与往日不同,更加晶莹透亮。
他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
老客咀嚼的动作很慢,眼睛微微眯起。
片刻后,他猛地睁开眼睛,脸上露出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顾不上烫,又迅速舀起一勺,这次连汤带料,仔细品味。
老客放下勺子,声音带著明显的惊喜和讚嘆,甚至提高了音量:“这烩土膘可真是绝了!绝了!”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后厨门帘边竖著耳朵的眾人耳中:“你师父手艺真是见风长啊!厉害!”
老客的讚嘆声,像一个个响亮的耳光,抽在王大奎的脸上。
后厨里,死一样的寂静。
王大奎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一种难堪的灰败。
他猛地转过身,几步衝到高林做的那盆烩土膘前,也不怕烫,拿起勺子狠狠舀了一大块土膘,塞进嘴里!
滚烫的土膘烫得他直抽气,他却囫圇嚼著,用力吞咽下去!
那极致纯净的胶质口感,那毫无杂味,醇厚到骨子里的鲜香,以及层次分明的滋味。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心中的傲气。
他僵在那里,勺子还举著,嘴巴微张,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刚才的冲天怒火,此刻只剩下巨大的震撼。
他梗著的脖子,终於无力地低垂下去。
他默默地放下勺子,拿起灶台上一块抹布,一遍遍地擦著本就乾净的台面。
后厨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抹布摩擦台面的沙沙声。
高林解下围裙:“我们继续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