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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林子哥!」(二合一5K)
    自行车龙头在村道利落地一拐,径直驶向小哑巴家那间孤零零的茅草屋。
    车轮碾过土路的细碎声响,惊动了东屋里的人影。
    小哑巴正坐在矮凳上,就著透进屋里的阳光,一针一线地纳著鞋底。
    听到那熟悉的链条“咔噠”声由远及近。
    她眼睛一亮,放下针线,像只轻盈的小鹿般跑出门槛。
    高林稳稳停住车。
    小哑巴脸上漾开笑意,熟练地侧身坐上后座,双手轻轻扶住他的腰。
    昨晚就说好了,今个要去林子哥家。
    经歷了那么多事,她心底的畏惧已经慢慢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暖融融的期待。
    金黄的稻浪在田野里起伏,农户们都在田里挥汗如雨。
    有几人瞧见了那自行车。
    “咦,那不是小林子么?”
    “是啊,后座上谁家姑娘?”
    “低著头呢,看不清模样。”
    有人眯著眼使劲瞧,终究没认出那个把脸藏在阴影里的姑娘。
    几个曾向高家提过亲事的人家,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泛起一阵惋惜。
    原来小林子,心里早有人了。
    他们摇著头,扛起锄头,留下一声轻轻的嘆息。
    自行车在自家晒场的上停稳。
    厨屋里,菜刀撞击砧板的“篤篤”声,带著一种生涩的节奏感传出来。
    推门进去,只见赵家老三和老四正绷著脸,跟砧板上野草较劲。
    老三使著高林家那把旧菜刀,老四则自带了一把刀和一块磨得油亮的旧木砧板。
    “二爷!”兄弟俩一见高林,立刻像见了救星,丟下刀兴冲冲地喊。
    目光隨即落在他身后的小哑巴身上,两人对视一眼,老四嗓门敞亮:“二妈!”
    这一声“二妈”,让小哑巴的脸颊瞬间飞上两朵红云。
    但她没有像从前那样,惊慌地躲到高林身后,只是微微低下头,嘴角却抿出一个甜甜的带著羞涩的笑。
    高林看在眼里,心中欣慰。
    之前经歷的种种,像无声的细雨,悄然滋润著她,让她面对生人时,那份恐惧正一点点消融。
    高林走到灶台边,顺手扯下两段洗得水灵灵的莲藕。
    又走到赵老四身边,接过他手中那把沉甸甸的刀。
    手腕轻转,刀锋贴著藕身稳稳划过,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
    一片片均匀纤薄的藕片,听话地堆叠在砧板上,边缘光滑整齐。
    “今个练习片刀。”
    高林將刀递还给看直了眼的老四。
    “照这个来。草先放放。”
    老三老四如蒙大赦,连连点头,脸上乐开了。
    总算不用再跟那乾巴巴的草较劲了!
    可等他们拿起藕段,信心满满地下刀时,才发觉这水灵灵的东西比草难缠多了。
    藕身滑腻,刀锋稍偏就溜走,想切薄更是难上加难。
    老三屏住呼吸,切出的片薄是薄了,边缘却毛毛糙糙。
    老四更惨,藕段在他刀下左摇右摆,急得他鼻尖冒汗。
    高林看了他们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他站到小哑巴身后半步,看著她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在粗陶碗里磕开两个鸡蛋。
    蛋黄在蛋清中浮沉,像凝固的小太阳。
    “手要稳。”
    他的声音不高,带著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盖过了厨屋里略显杂乱的切菜声。
    他没有直接上手,只是虚虚地拢在她握著竹筷的手上方,比划著名动作。
    “筷子斜著点,手腕子轻轻转,顺著一个方向,快些,別让它起大泡......”
    小哑巴指尖因用力微微发白。
    但听著他沉稳的声音,感受著他近在咫尺的气息,紧绷的肩膀慢慢鬆弛下来。
    她依著高林的话,手腕轻轻转动,竹筷在蛋液里划开柔和流畅的漩涡,蛋黄与蛋清渐渐交融。
    她飞快地抬眼,偷瞄一下高林专注的侧脸,又迅速垂下眼帘。
    “盐一点点,提鲜就够。”高林指点著。
    小哑巴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小撮细盐,均匀撒入。
    接著,她端起水碗,慢慢往蛋液里倾倒。
    高林的手指在旁边虚虚护著,防止她倾倒过猛。
    温润的水流融入蛋液,在筷子的引导下再次均匀混合。
    “好了,就这样。”
    高林示意她停下,递过一个调羹:“把面上的小沫子撇一撇。”
    小哑巴依言照做,动作带点生涩。
    撇去浮沫的蛋液,平滑温润地躺在碗底。
    “火要小一点。蒸十分钟就够了。”高林揭开锅盖。
    小哑巴小心翼翼地將蛋羹碗放入锅中,盖上盖子。
    整个过程,赵老三和赵老四看在眼里,看著这般温柔的高林。
    再想想自己切个草都被训得灰头土脸,不由悄悄撇了撇嘴。
    时间悄然滑过。
    估摸著火候到了,高林揭开锅盖。
    一股浓郁的蛋香瞬间瀰漫开来。
    碗里的蛋羹凝固得恰到好处。
    表面虽不如昨日高林做的如镜面般光滑。
    微微有些气孔,却依旧呈现出温润诱人的嫩黄色,颤巍巍的,散发著热气。
    “好了!”高林眼中带著笑意,用厚布垫著,將滚烫的蛋羹碗端出来晾在灶台边。
    那香气,勾得赵家兄弟肚子咕咕叫。
    小哑巴看著自己亲手完成的“作品”。
    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喜悦。
    她忍不住伸出手指,想去碰碰那光滑温热的表面,又怕碰坏了,怯生生地缩了回来。
    就在这时。
    “二爷!快出来看啊!”范二忽然跑到厨屋门口,压低声音说道。
    “赵老大,真牛逼!”
    高林闻声,透过厨屋敞开的门望出去。
    只见晒场边,夕阳的金辉落在赵老大的黝黑的侧脸上。
    那双平时略显木訥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
    他粗糙的大手捏著一柄磨得光滑的木叉弹弓,皮筋绷得紧紧的,蓄势待发。
    目標是前面老槐树枝杈上几只嘰嘰喳喳的麻雀。
    范二猫著腰,来到老大身边,生怕惊著麻雀。
    他屏息凝神,手里紧紧攥著几颗圆溜的小石子,一副隨时准备递补的架势。
    高林心念一动,朝小哑巴递了个眼神。
    小哑巴立刻好奇地凑到门边。
    老三老四刚想抬头张望,就被高林扫了一眼:“好好练!”
    两人嚇得一缩脖子,赶紧埋头对付手里的藕段。
    赵老大手臂的肌肉猛地绷紧,如同拉满的硬弓!
    捏著弹丸的手指稳得纹丝不动。
    他瞄准的似乎並非某一只麻雀,而是它们跳跃轨跡中某个必然交匯的虚空!
    嗖——
    一声极细微却凌厉的破空声!
    小石子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灰影,撕裂空气!
    “噗!”
    沉闷的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
    树杈上,一只正低头梳理羽毛的麻雀,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重锤击中,直挺挺地从枝头栽落。
    “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翅膀抽搐两下,再无声息。
    “中了!”
    范二从后方箭步衝出,捡起那只尚有余温的麻雀,高高举起,朝著厨屋方向兴奋地挥舞。
    “二爷!瞧见没?赵老大这手,绝了!指哪打哪!”
    赵老大紧绷的肩膀鬆弛下来,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他利索地从腰间旧布袋里又摸出一颗石子,再次稳稳拉开弹弓,重新锁定枝头惊飞乱窜的麻雀。
    “嗖!”“噗!”第二只应声而落!
    “嗖!”“噗!”第三只!
    弹无虚发!
    地上不多时便躺下了三只灰扑扑的小身体。
    小哑巴看得眼睛都忘了眨。
    范二攥著三只麻雀,兴冲冲跑到高林跟前:“二爷!晚上烤麻雀吃吧!”
    麻雀这时还顶著“四害”之名,秋收时候村里会安排人专门去捕捉。
    但麻雀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那时候晒粮食,大人们就会让孩子们拿著一个小盆,看见麻雀落下就敲。
    “行,晚上加餐。”
    高林笑著应下,又看向收好弹弓走过来的赵老大。
    “给我试试看。”
    高林又来了兴致,此前已经证明了捞鱼摸虾他没有天赋,总不至於这打弹弓也不在行吧。
    赵老大只是憨厚地笑了笑,递去了弹弓。
    高林接过弹弓,眯起眼睛瞄准屋顶上的一只麻雀。
    屏息凝神,看上去十分专业。
    嗖——
    小石子激射而出,一群麻雀惊得扑腾著翅膀的飞远。
    高林不信邪,又连连打了几发石子。
    最终在范二的笑声中,將弹弓还给了赵老大。
    事实证明,打猎这事,与他无缘。
    他转身回厨屋时,瞧见小哑巴也在笑,他上前拍拍她的脑袋。
    “你笑什么!”
    小哑巴揉著脑袋,笑容却变得更灿烂了。
    赵老大带著意犹未尽的范二,转身又去寻找新的目標。
    天边的云霞烧成了绚烂的橘红。
    灶膛里的火重新点燃,口锅里煮著粥。
    高林用细铁丝串好处理乾净的小麻雀,薄薄抹上一层盐又刷了一点点油。
    等烤得焦黄,再撒上些从国营饭店弄来的五香粉。
    现在家里已不缺这些调料了。
    火焰欢快地舔舐著铁丝,麻雀肉在高温下迅速收缩,表皮变得焦黄油亮。
    “滋滋”作响,悦耳动听。
    一股浓郁的肉香瞬间扩散开来,勾引著所有人的馋虫。
    范二和赵家兄弟围在灶膛边,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几串翻滚的麻雀,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小哑巴站在稍远些的地方,跳跃的火光映在她脸上。
    她看著高林专注翻烤的身影,听著油脂滴落火中发出的“噼啪”轻响,嗅著那从未闻过的焦香。
    一种无比踏实的感觉,悄悄漫过心田。
    她不再拘谨地低著头,而是微微仰起脸,望著火光勾勒出的高林轮廓,看著围绕在他身边的人。
    眼神里盛满安寧。
    麻雀烤好了。
    高林先分给范二和赵家兄弟一人一串。
    最后那串烤得最是焦香酥脆的,他仔细吹了吹热气,走到小哑巴面前。
    “尝尝?”声音在柴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格外温和。
    小哑巴看著眼前油亮喷香的小东西,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指尖触碰到温热酥脆的表皮,香气更浓烈地钻进鼻腔。
    她学著他们的样子,轻轻咬了一小口。
    滚烫!酥脆!咸香!
    一种从未尝过的野味瞬间在口中爆开,混合著油脂和焦香。
    她烫得轻轻“嘶”了一声,眼睛却一下子亮得惊人。
    好吃!真的好吃!
    她忍不住又咬了一口,细细咀嚼著,脸上绽放出满足的笑容。
    高林看著她心满意足的样子,自己也笑了。
    “走吧,天要黑了,我送你回去。”
    高林拿起灶台上那碗嫩滑蛋羹。
    小哑巴点点头,手里还捏著那串吃了一半的烤麻雀,乖乖地跟在高林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厨屋,穿过空旷的晒场。
    橙红色的暮光温柔地笼罩著他们,在地上拖出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仓红英和高怀仁已经收工回来,正静静站在远处的田埂上。
    仓红英的目光追隨著儿子高林的背影。
    看著他身旁那个捧著麻雀小口吃著,显得格外乖巧安静的姑娘。
    她张了张嘴,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林子,等等”却卡在了喉咙里。
    就在她下意识想要迈步上前时,一只布满厚茧的大手,稳稳地按在了她的胳膊上。
    仓红英转头,看向自己的男人。
    高怀仁没有看她。
    黝黑的脸上,没什么大表情。
    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睛,望著儿子和小哑巴的身影渐渐融入田埂尽头那片温暖橘光里。
    他朝著妻子,摇了摇头。
    “昨个晚上,不是说好了么?俩孩子自己处得好,比什么都强。我们別掺和了。”
    仓红英看著高林牵起小哑巴的手,两人的身影在暮色中越来越小。
    看著小哑巴下意识地往高林身边靠了靠......
    最终,她只是抿紧了有些乾涩的嘴唇,什么也没说。
    然而,那微微抿起的唇角,却悄然向上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心中涌起一丝释然,一丝欣慰,还有一丝对未来的期待。
    ......
    来到家门口,小哑巴兴冲冲地快步推开门。
    双手捧著那碗还冒热气的鸡蛋羹,亮著眼睛跑到母亲面前,献宝似的举著。
    李寡妇放下手中缝补的衣物,看看女儿的脸,又看看那碗嫩黄的蛋羹。
    又越过女儿的肩头,看向含笑站在门口的高林,脸上缓缓绽开欣慰的笑纹。
    “阿姨,这碗蛋羹可是云苓亲手做的,您快尝尝。”
    高林的声音带著鼓励。
    小哑巴用力点头,转身取来调羹,手微颤。
    挖起一小勺,鼓起腮帮轻轻吹了吹,才小心递到母亲唇边。
    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望著母亲。像渴望奖赏的孩子。
    李寡妇慢慢咀嚼。
    温润、嫩滑、咸香恰到好处。
    缓缓咽下,一丝暖意从心底浮起。
    “好吃!”
    这简单的两个字,如同清泉。
    小哑巴紧绷的肩鬆了,脸上绽开纯粹甜美的笑。
    高林站在一旁,静静地看著这温馨的一幕。
    他注意到,经过上次的治疗,自家丈母娘原本鼓胀的腹部確实消下去不少,蜡黄的面颊也透出了些许健康的红晕。
    屋內的光线似乎也亮堂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
    “阿姨,等您身体再好些,我打算正式过来提亲。”
    叮噹——
    调羹猝不及防地撞在粗瓷碗沿上,发出一声脆响。
    小哑巴猛地转身,带倒了身后矮凳!
    她睁大眼睛看著高林。
    那双清亮的眸子里,翻涌著震惊、狂喜、期待破土而出的悸动,还有一丝茫然。
    李寡妇也是一怔,隨即笑容如同涟漪漾开,漾到眼底深处。
    她看看女儿失態的模样,又看看神情坚定温柔的高林,像是看见了苦尽甘来的光。
    她没有犹豫,用力吐出一个字。
    “好!”
    高林心中大定,盘算著时间。
    老医生说,再调养个把月,身子就大好了。
    一个月,盖新房来不及,缝纫机、手錶这些倒可以先备下。
    亲事定了,再攒钱盖房,房盖好就结婚。
    一步一步,稳稳噹噹。
    小哑巴却觉得天旋地转。
    她机械般地收拾空碗,指尖冰凉,心口那只兔子横衝直撞,撞得耳膜嗡嗡响。
    “提亲”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
    高林走到她身后,手轻轻落在她的发顶,揉了揉。
    “走啊,傻丫头,今天的桂还没给我呢。”
    小哑巴如梦初醒,像被烫著,抓起空篮子,看也不敢看高林,低头就朝门外冲。
    “慢点!”高林看她慌不择路,失笑摇头,赶紧追去。
    老桂树下,金灿灿的落铺了一地,香气醉人。
    小哑巴蹲著拢瓣,心不在焉。
    时不时偷瞄,瞥一下蹲在不远处一直安静陪著她的高林。
    夕阳的金辉落在他侧脸上,也落进她心底最软处。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幸福和憧憬,让她唇边抿出一丝羞涩甜蜜的笑。
    桂收集好了,高林自然地伸手接过。
    他看著她泛红的小脸,温声道:“我回去做晚饭啦。”
    说罢,提著小篮子,转身踏上归家的田埂。
    小哑巴站著,望他背影在夕阳下越走越远。
    晚风带著凉意掠过,河岸边大片芦苇沙沙低语。
    几只水鸟惊起,扑稜稜掠向橘红色的天空。
    大地上的光线正急速褪去,暮色四合,世界陷入一片温柔的朦朧。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混著感激、依恋、爱慕和对新日子的盼望,在她的心窝里翻腾。
    这股劲太足,太烫,一下子冲开了那些因怕,因习惯筑起的无形堤坝。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然后......
    “林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