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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再遇红阳
    清晨的山雾尚未完全散去,湿漉漉地缠绕著苍翠的峰峦。磐石堡那压抑的兵营气息被远远拋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山林特有的清冽空气和鸟雀的啁啾。
    赵雅琴骑在一匹温顺的驮马上,在“影”和两名狼卫的“护卫”下,沿著一条蜿蜒崎嶇的兽道,缓缓向磐石堡西北方的山区边缘行进。
    美其名曰“採风”,寻觅些奇异草或山野景致入画,实则她的目光如同梳篦,细细扫过每一处可能留下人跡的角落。
    山路越来越难行,林木愈发茂密,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只在林间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马蹄踏上去发出沉闷的声响。不知名的藤蔓纵横交错,不时需要狼卫用刀劈砍才能勉强通过。
    赵雅琴的裙裾早已被露水和荆棘刮蹭得狼狈不堪,精致的髮髻也有些鬆散,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显出几分少有的柔弱与狼狈。但她浑然不顾,所有的心神都被“黑风坳”这个地名牵引著,焦灼地探寻著任何一丝可能的线索。
    “影”沉默地走在最前开道,他的动作敏捷而精確,仿佛对这崎嶇的山路习以为常。另外两名狼卫一左一右,將赵雅琴护在中间,警惕扫视著四周的密林,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感知。
    行至中午,日头高悬,林间的闷热感开始蒸腾。前方隱约传来淙淙的水声。
    “夫人,前方似有山涧,可稍作歇息,取些净水。”“影”停下脚步,回头说道。
    赵雅琴正感口乾舌燥,疲惫不堪,闻言点了点头:“也好。”
    循著水声又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一处不大的山涧从陡峭的石壁上跌落,在下方匯聚成一汪清澈见底的碧潭,潭水溢出,形成一条潺潺的小溪,在布满鹅卵石的河床上流淌。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冠洒落下来,在水面上跳跃著细碎的金光。潭边草木葱蘢,几块巨大的青石被水流冲刷得光滑圆润。
    “你们在此稍候,我去水边洗把脸。”赵雅琴对“影”说道,语气带著坚持,也有想要片刻独处的渴望。
    “影”的目光扫过水潭四周,確认视野相对开阔,並无明显藏匿威胁,这才微微頷首:“夫人请便,属下在此警戒。”他示意两名狼卫散开,占据潭边两个制高点,自己则背对著水潭方向,面向来路密林,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
    赵雅琴独自走向潭边。她在一处水流平缓的浅滩蹲下身,冰凉的溪水缓解了掌心的灼热和心头的烦躁。她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试图洗去疲惫和焦虑。
    就在她低头擦拭水渍的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潭水上游、一块巨大青石背后的景象!
    她的身体顿时僵硬。
    青石背后,一个纤细的身影正背对著她,坐在一块较小的石头上。那人穿著一身明显不合身的粗布男装,布料磨损得厉害,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她挽著袖子,露出一截白皙却带著几道新鲜划痕的手臂,正小心翼翼地用一条撕下的衣襟布条,蘸著潭水,清洗小腿上一道不算深却仍在渗血的伤口。
    乌黑的长髮被简单地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粘在汗湿的颈侧。虽然只是背影,虽然穿著男装,虽然形容狼狈憔悴……但那熟悉的、属於少女的纤细轮廓,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即使落魄也难掩的矜持姿態……
    红阳!
    赵雅琴的心臟疯狂地跳动起来,几乎要衝破胸膛!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一个人?少龙呢?她受伤了?!
    震惊、狂喜、担忧、愧疚……无数种情绪瞬间淹没了赵雅琴。她下意识地就要呼唤出声:“红……”
    然而,那个“阳”字还未出口,青石后的少女似乎也察觉到了背后的注视,她转过身。
    四目相对!
    红阳公主那张原本娇艷如春的脸庞,此刻沾著泥污,透著长途跋涉的疲惫和营养不良的苍白,嘴唇乾裂。但那双曾经盛满天真与骄纵的明眸,此刻却受惊小兽般的警惕、恐惧,以及……疏离。当她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先是惊愕,隨即被汹涌的敌意点燃!
    “是你?!”红阳从石头上弹跳起来,动作牵扯到伤口,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身体晃了一下,却立刻被旁边一个同样穿著破烂、身形瘦小、一直紧张守护在旁的护卫扶住。
    “公主小心!”
    “走!快走!”红阳根本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去想为什么赵雅琴会出现在这里。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秦王的人来了!这个她曾经称呼为“雅姨”、甚至內心深处曾有过一丝孺慕之情的女人,如今是秦王派来抓捕她的鹰犬!她一把抓住护卫的手腕,顾不上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转身就要往旁边更为茂密、荆棘丛生的灌木丛里钻!
    就在红阳转身欲逃的剎那,三道身影从赵雅琴身后的树林阴影中闪现出来!正是那两名负责警戒高处的狼卫!他们动作快如闪电,一个纵跃便精准地封堵在了红阳主僕逃窜的必经之路上!眼神死死锁定在红阳身上,浑身散发出凛冽的杀气和铁血的压迫感!
    为首的“影”也缓缓转过身,他並未立刻上前,只是站在原地,眼睛扫过红阳狼狈的身影,最终定格在她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脸上。
    “拿下。”
    两名狼卫闻令,就要扑向惊慌失措、退路被断的红阳主僕!
    “住手!!!”
    赵雅琴衝上前去!她张开双臂,用自己並不强壮的身体,硬生生地挡在了杀气腾腾的狼卫和红阳主僕之间!
    “不得无礼!退下!”她再次厉声喝道,试图用身份压制狼卫。
    趁著这僵持功夫,赵雅琴转过身,面向红阳。她的眼神只剩焦急、恳切,甚至……一丝卑微的乞求。她压低了声音,试图安抚红阳的恐惧和敌意:
    “红阳!看著我!別怕!听我说!我不是来抓你的!不是秦王派我来抓你的!”
    她急促地喘息著,目光紧紧锁住红阳惊疑不定的眼睛,“少龙呢?他在哪里?他……他怎么样了?他好不好?秦王震怒,布下了天罗地网!整个边境都被封锁了!齐军、狼卫……到处都是找他的人!危险!太危险了!我……我……”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眼中蒙上了一层水雾,那是真实的担忧,为了项少龙,也为了眼前这个作为她为女儿却又因项少龙而关係复杂的少女,“我是想帮他!真的!红阳,你信我!告诉我他在哪儿?告诉我他是否安好?”
    红阳看著眼前这个泪光盈盈、口口声声说要帮项少龙的女人,又看看她身后那三个狼卫,尤其是“影”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她心中的惊疑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帮他?”红阳的话带著嘲讽和不信任,
    “带著秦王的鹰犬来帮他?赵雅琴!你休想骗我!”她直呼其名,眼中最后一丝温情彻底湮灭,只剩下恨意和决绝,“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当年在邯郸,你为了你的赵国,为了你的家族,是如何背叛他、將他推入火坑的?你以为我忘了吗?如今,你又想故技重施?”
    红阳的情绪彻底爆发,积压的恐惧、逃亡的艰辛、对赵雅琴背叛的怨恨、以及对项少龙处境的担忧,她指著赵雅琴身后的狼卫,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你看看他们!这就是你想帮他的方式?赵雅琴,你的心,比秦王更毒!”
    她吸了一口气,决绝道:“少龙哥哥如今……已非从前!他不会再信你的鬼话!你们也休想找到他!休想!”话音未落,所有人都未及反应,红阳弯腰,从溪边抓起一大把混杂著碎石和泥沙的湿泥,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著赵雅琴和离她最近的那名狼卫脸上砸去!
    “公主!”旁边的护卫惊呼一声,反应却也极快,几乎是同时,也抓起泥沙扬向另一侧的狼卫!
    “噗!”“啊!”
    泥沙扑面而来!赵雅琴猝不及防,被扬了个正著!泥水、沙砾瞬间糊满了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呛得她剧烈咳嗽,眼前一片黑暗,辛辣刺痛!那名被正面击中的狼卫也下意识地侧头闭眼,动作一滯!
    红阳看也不看结果,忍著腿伤,不顾一切地撞开旁边稍显稀疏的灌木丛,连滚带爬地钻了进去!茂密的枝叶晃动,淹没了她们的身影,只留下迅速远去的窸窣声和几片被刮落的叶子!
    “追!”另外两名未被波及的狼卫怒喝一声,拔腿就要衝入灌木丛!
    “慢著!”
    赵雅琴正咳嗽著,用手帕擦拭著脸上的泥污,精心梳理的髮髻彻底散乱,几缕湿发狼狈地贴在脸颊上,华贵的衣裙更是污秽不堪。她此刻的模样,哪还有半分贵妇的雍容?只剩下狼狈和难堪。
    “影”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著她,仿佛要剖开她所有的偽装。
    “夫人,”他刻意加重了这两个字,,“方才,为何阻拦?”
    他顿了顿,“此女,红阳公主,乃秦王点名缉拿之要犯,亦是追寻项少龙下落之关键钥匙。放走她,夫人可知后果?”
    “后果?”赵雅琴带著一种孤注一掷的强硬,“大人莫非忘了此乃何处?!此乃齐国边境!深山密林!”她刻意提高了音量,既是反驳“影”,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也是在说给可能尚未远去的红阳听。
    “光天化日之下,贸然抓捕,若被齐军巡哨发现,或走漏风声,引来齐军围剿,你我有几条命能活著离开这莽莽群山?更遑论完成王命!”她的语速极快,带著不容置疑,“红阳不过一介弱质女流,惊慌逃窜,又能跑多远?她方才仓皇遁入山林,惊慌失措之下,必会下意识地逃向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项少龙的藏身之处!”
    赵雅琴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的灼痛,眼神死死盯著“影”,“此刻追捕,动静过大,极易打草惊蛇!非但抓不到红阳,反而会让项少龙警觉,再次遁入深山,彻底消失无踪!届时,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岂非尽付东流?秦王震怒之下,你我又当如何自处?是打草惊蛇、功亏一簣的后果重?还是放长线、钓大鱼的后果重?大人,你心里,应当比我更清楚!”
    她的话,半真半假,只是將可能的政治风险和任务失败的风险无限放大,以此掩盖自己內心深处想要保护红阳、不愿她落入狼卫之手的本能衝动。
    山风吹过,带来红阳主僕逃窜方向枝叶晃动的沙沙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弱。
    几息之后,“影”的目光终於从赵雅琴脸上移开,转向红阳消失的那片茂密、幽暗的灌木丛。
    “夫人,倒是……思虑周全。”“影”的语气听不出是讚许还是嘲讽。
    他没有再看赵雅琴,只是对另外两名狼卫打了个手势。
    “跟上。”
    “敛息,匿踪,標记路径。找到她们的巢穴。记住,我要的是项少龙的位置!没有我的命令,不得惊动任何人。若有差池……”他没有说下去,但那股无形的杀意已说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