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一些小事情上还是比较纵容枕边人的。
刚因为一些糕点跟女儿闹了不愉快,他不想再因为这些跟枕边人闹不愉快。
左右不过是一些糕点,贵妃想吃,那就多给她吧。
他正想摆摆手,让李公公把这些糕点拿去给贵妃。
李公公傻了眼。
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欲言又止地多劝了句:“陛下,当真不尝一尝?”
可千万別等他拿走了,陛下又想吃了,非要再去江州买一次。
当奴才的累点倒没关係,只是这来回折腾实在费劲儿。
皇帝犹豫一瞬,目光盯著那个装糕点的盒子看了好几秒,原本不再打算吃的心,又有些蠢蠢欲动。
说到底,心里终归是好奇著。
“我就吃一块,剩下的你拿去给贵妃。”他沉吟道。
李公公欢天喜地地把糕点盒子打开,露出里面分开的格子。
五种小点心分门別类地放在格子里,个头都不大,反而很可爱精致,还有小木片上面写了每种点心的名字,字体也很漂亮。
能把那样小的字写成工整俊秀的簪小楷,此人在书法上的造诣定然极高。
李公公看了看那五种点心,问皇帝:“陛下,要吃哪一种?”
皇帝扫了一眼:“那个生曲奇吧。”
心里又暗忖:这名儿取的,都奇奇怪怪的。
李公公连忙命人拿来碗碟,取了一块,伺候皇帝入口。
瓷碟里的生曲奇约莫铜板大小,边缘烤得微微泛著金褐,像裹了层薄脆的琥珀边,咬开的断面能看见细碎的生仁嵌在饼身里,颗颗饱满,还沾著些若隱若现的霜。
黄油的醇厚香气从口中漫开,牙齿咬到生碎的脆感,沙沙的带著坚果特有的油润,甜意来得温和,不齁不腻,只在舌尖留下淡淡的奶香与生的焦香。
皇帝细细嚼著,原本只是好奇的心思渐渐沉了下来。
这糕点竟比御膳房那些精工细作的点心多了份家常的妥帖,酥鬆的口感落在唇齿间,不费力气便能嚼碎,连带著方才因女儿闹脾气的烦闷,也跟著化在了这甜香里。
他抬眼扫了眼盒子里剩下的曲奇,指尖不自觉在碟沿蹭了蹭。
“这味儿……”
李公公忙问:“这味儿如何?”
皇帝喉结轻滚:“是比宫里的点心多了些新意。”
难怪他家一大一小都惦记著。
没吃过的东西,能不惦记吗?
李公公小心递上茶盏,“陛下慢些吃,配口茶更舒坦。”
皇帝接过茶抿了一口,目光仍落在那半块曲奇上,心里悄悄鬆了些。
“吃都吃了,其他几样不如陛下也尝尝?”
皇帝指尖顿了顿,目光扫过盒子里剩下的几格点心,方才被生曲奇勾起来的食慾还没散。
他顺著李公公的话点了头:“也好,每样取一小块来。”
最先递到面前的是蜂蜜小饼乾。
小饼乾很薄一层,凑近还能闻到清甜的蜜香。
皇帝咬下一口,霜在舌尖化开微甜,接著是饼乾的韧脆,不是曲奇那种鬆脆,而是咔嚓咔嚓,咬起来那叫一个带劲儿。
蜂蜜的香气裹著麦香在嘴里漫开,甜得温润,如春日里晒过太阳的蜜,连喉咙都觉得舒服。
他挑眉:“这个也不错。”
没有甜的腻人,他这个不爱吃甜的人也能多吃上几块。
李公公见他喜欢,笑著应声,同时放蜂蜜小麻的碟盏已递上前。
麻做得纤细,扭成小巧的形,表面裹著晶亮的蜜釉,还沾著几粒白芝麻。
皇帝捏起一根,只觉入手轻巧,咬下去却带著意外的脆劲,咔哧一声,蜜釉的甜芝麻的香和麵团的咸香混在一起,越嚼越有滋味。
他忍不住多嚼了两口:“把甜咸配得这样巧,比御膳房那些光甜不咸的糕点,多了层嚼头。”
隨后是桃酥和葱香小酥饼,味道都极好。
一圈吃下来,竟然没有一个味道是令他討厌的。
皇帝十分诧异。
这老板確实是个会的,这盒子点心,简直男女通杀,刚好卡在一个恰到好处的点上,让很多人都喜欢。
李公公在旁看得眉开眼笑。
“剩下这些,陛下还要给贵妃娘娘送去吗?”
他猜陛下现在肯定捨不得了。
皇帝皱眉,“你总共买了多少?”
“奴才带回来三个食盒,一盒三层,除了糕点盒子还有果,糕点总共四盒。”
皇帝:“买少了。”
李公公:“……”
他心中一动,“陛下若是喜欢,往后奴才让御膳房吃一些品品,看能不能做出来,保准天天让您吃上。”
皇帝投给他一个讚赏的眼神。
说的不错。
御膳房即便本来不会做这些点心,吃上几口学总能学出来吧,一个个都出身御膳世家,那张嘴闭上眼睛都能尝出一道菜里十几种调料,不信学不会。
“那你分一半给点心局,让他们做。”皇帝下令。
李公公不敢耽搁,当即便分了半盒亲自送到点心局。
御厨们见是陛下钦点送来的点心,还特意吩咐要仿製,一个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围著食盒恭恭敬敬打开。
点心局总庖姓王。
王庖长先拿起一枚生曲奇,凑在鼻尖细嗅,又用指尖轻轻掐了点饼渣捻开,眸子里有光亮一闪而过。
他做点心这么多年,这个生曲奇,一闻就知道是顶顶好的!
做这些点心的必定是一位顶级大厨!
王庖长取来瓷盘,將曲奇掰成碎末,“你们看这捏碎粉这样细,宫里做点心从没有这样的口感。”
王庖长惊嘆不已,又有些自愧不如。
另一位刘御厨拿著蜂蜜小饼乾反覆查看,还舔了舔表面的霜仔细品。
“蜜香很纯,可饼乾的韧脆劲儿不知如何做出来的。”
当下糕点大都是蒸点,既然是蒸点,就不会酥脆,口感也是软绵绵的,与这个蜂蜜小饼简直背道而驰。
他们敢肯定对方绝对不是蒸出来的,可是除了蒸,还能用什么法子?
折腾大半天,点心局的案子上摆了十几盘试做的成品,没有一样能比得上原品,味道更是不如十分之一。
王庖长擦了擦额头的汗,对著李公公苦笑道:“李公公,不是奴才们不用心,这点心用料看著寻常,可做法用料,都和宫里的路数完全不一样,咱们尝著味道好,真要仿竟连门都摸不著。”
李公公恨铁不成钢。
“点心局这么多人,竟然没有一个能成的吗?”
他也没了辙,只能嘆口气:“陛下还等著你们的消息呢,再仔细琢磨琢磨,哪怕先做出一样也好啊!”
御厨们面面相覷,只能又拿起原品,从头开始一点点拆解味道。
这一琢磨就是两日过去,宋嘉寧已经到了江州码头。
清晨的阳光照在脚下,宋嘉寧从船上跳下来,看见熟悉的地方,心情十分美好。
马上就要见到姐姐啦!
“是你呀!”身后突然传来喊声。
宋嘉寧脚步一顿,扭头往后面看。
许小宝穿著乾净的细布衣裳,噔噔噔跑过来,眼中满是惊喜:“你怎么在这儿?”
这一大早的,来码头干什么呢?
幸好他眼力好,一下船就看到了。
宋嘉寧撇他一眼:“我在做什么,跟你有什么关係?”
说完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別挡著她的路,她还要早点见到姐姐呢。
姐姐看见她一定也非常开心!
许小宝跟在后面,连忙说:“你是不是要去桃源居找江老板?正好我也要去,咱们一起吧!”
宋嘉寧无所谓,任由他在身后跟著。
许小宝是个话多的,见她不理自己,又凑上来问:“你怎么不说话呀?”
“我见过你好几次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之前听漂亮姐姐喊你寧寧,你是叫寧寧吗?”
“那我以后也叫你寧寧好不好呀?”
“我一个人说话好无聊啊,你陪我聊会儿嘛?”
宋嘉寧冷不丁停住步子,转头看向他,皱著眉道:“你话怎么这样多?”
许小宝只好捂住嘴巴,一双眼睛滴溜溜转。
呜,被嫌弃了。
两小只加一个大宋砚来到桃源居,发现桃源居已经焕然一新。
宋嘉寧看门口没人,跨进大堂中,好奇四下张望。
先前略显陈旧的木桌木椅,换成了打磨得光亮的新桌椅,窗台还摆著那个青瓷瓶,插著两枝新鲜的梅,墙上的旧画都换成了江茉亲手写的簪小楷诗句。
整个大堂亮堂又雅致,比之前的大了有一倍。
“这……”宋嘉寧眼底满是诧异,转头看向身后的许小宝,“桃源居怎么变样了?”
许小宝也踮著脚四处打量,挠了挠头。
“我也过完年第一回来,竟变得这么好看了!许是江老板翻新了吧?”
鳶尾听见大堂有动静,放下手里的活儿,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明日才是正月十六,客官来早了哦,今日不做菜的!”
“鳶尾!”宋嘉寧兴奋道。
鳶尾愕然。
是她幻听了吗?她怎么好像听见寧寧的声音了?
那个宋家人不是说寧寧不回来了吗?
鳶尾抬头一看,见宋嘉寧站在大堂中央,身后跟著宋砚,手里还拎著包袱,当即愣在原地,手里的抹布都差点掉在地上。
她一下就高兴坏了。
“寧寧?你……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
不是说不回来了吗?
害得她难过了好几个时辰呢。
话没说完,鳶尾就快步走过来,一把拉住宋嘉寧的手,指尖触到小姑娘温热的掌心,才敢相信这不是幻觉。
“路上冷不冷?你家来买点心的那个人说你不回来了,我和老板还当真了。”
宋嘉寧笑著摇头,指了指身后的宋砚。
“我想姐姐了,就跟宋砚一起回来啦!路上坐的船很稳,一点都不冷。对了,姐姐呢?我怎么没看见她?”
她踮起脚尖朝后院的方向探头探脑。
“老板在后面小厨房呢!”
鳶尾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隨江茉的询问。
“是寧寧吗?”
她好像听见寧寧的声音了。
鳶尾赶紧让开身。
江茉繫著乾净的青布围裙,手中盘子里还放著几块刚捏好的麵团。
看见宋嘉寧,她脚步猛地一顿。
“寧寧?”
“姐姐!”宋嘉寧挣开鳶尾的手,朝著江茉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围裙上,“我回来啦!我好想你啊!”
江茉放下瓷盘,轻轻拍著她的背,“回来就好。怎么不提前让人捎个信?我好去码头接你。”
“我想给姐姐惊喜嘛!”
宋嘉寧仰起头,看江茉眼中满是欣喜,又补充道:“宋砚说路上快,我就想著不用麻烦,我们自己就回来了。”
一旁的许小宝凑过来,看著江茉笑道:“漂亮姐姐,桃源居怎么变得这么好看,还变得好大啊。”
江茉温声道:“趁著过年休沐,便请人重新修缮了一下,明日才开始待客。”
许小宝一张小脸刷的就垮下来。
啊啊啊啊明日才开始待客?
那他今日岂不是白来了?
吃不到漂亮姐姐做的饭啊,连葫芦都没有。
今天是不开森的一天!
宋砚走上前,对著江茉拱手道:“江老板,此次带小姐回来,叨扰了。”
“客气了。”江茉笑著摆手,“快坐下休息,鳶尾,上点茶来。”
鳶尾应了声,转身去厨房端茶,还不忘小声跟宋嘉寧嘀咕。
“你这次回来可是来对了,老板又做了新吃食呢!”
“什么新吃食?”宋嘉寧精神一振,“我要去看看!”
江茉就隨她去了。
许小宝见状也蹦蹦跳跳跟在后头。
以往他和娘亲一起来,娘亲都不许他乱跑,他可是没机会进厨房的。
等会儿……
丸辣!!!
他来桃源居好像忘记跟娘亲说啦qaq!!
宋砚在大堂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落在墙上江茉写的簪小楷上,字跡娟秀又不失力道,相当养眼。
江茉再过来时,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给江茉。
“江老板,这是我们老爷夫人请我转交您的,小姐在江州的日子,还请江老板多费心。”
“这是自然,寧寧也是我徒弟。”
江茉接过信封,没有立即打开看,而是放在手边,同宋砚聊了几句年过的好不好。
宋砚一脸苦涩。
年过的好不好?
当然不好,他做梦总梦见江茉做的美食,馋醒又是一场空,可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