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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致命的疏忽
    许峰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冰冷的、令人绝望的残忍。
    “因为,如果你们失手了……”
    “我向你保证,你会亲眼看著你身边所有你在乎的人,一个一个,在你面前,用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你那个在『常胜俱乐部』的老板,你这个叫小凤仙的心肝,还有你在城西的那个家……”
    “我会把他们,全都送去陪你。”
    “而你,会是最后一个。”
    说完,他不再看王建功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
    他拿起那个半旧的帆布包,甚至没有再去碰桌上的金条,径直走向门口。
    仿佛那五根足以让任何人疯狂的大黄鱼,在他眼里,和五块石头没有任何区別。
    门开了,又关上。
    许峰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带走了房间里最后一丝活人的气息。
    “噗通——”
    王建功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像一滩烂泥,顺著墙壁滑倒在地。
    冷汗浸透了他的真丝衬衫,紧紧地贴在肥硕的后背上,冰冷刺骨。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死死地锁在桌上那五根金条上。
    在昏黄的灯光下,那金色的光芒,不再是財富和希望的象徵,而像是五只来自地狱的眼睛,正冷冰冰地注视著他,嘲笑著他的懦弱与贪婪。
    怎么办?
    怎么办!
    王建功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举报他?
    向谁举报?宪兵司令部?还是保密局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就说一个叫许峰的男人,那个报纸上的英雄,闯进我的外室,威胁我去调查冈村寧次长官的下落?
    他们会信吗?
    就算他们信了,派人来抓……
    能抓住吗?
    王建功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峰那平静到可怕的眼神,和他最后那番话。
    一次性弄死他……
    弄不死,自己全家都要陪葬!
    这个险,他不敢冒。
    他只是个小小的科长,一个在权力的夹缝里捞油水的蛀虫,他惜命,更怕死。
    那……就按他说的办?
    去查冈村寧次的下落?
    那可是上峰亲自下令保护的人!是汤总长面前的红人!
    要是让上面的人知道自己去打听这个,別说头上的乌纱帽,就是脑袋,都可能保不住!
    恐惧像两条毒蛇,在他的心里疯狂撕咬。
    一边是许峰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魔鬼,另一边是国民政府森严的等级和戒律。
    无论选哪边,都是一条死路。
    不……
    不一定。
    王建功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五根金条上。
    五根大黄鱼!
    有了这笔钱,他在“常胜俱乐部”欠下的赌债,就能一笔勾销。
    再也不用担心那个后台强硬的老板,会派人来剁自己的手。
    还能给小凤仙买一栋更气派的洋房,买最新款的钻石首饰。
    他可以……
    可以带著钱,带著小凤仙,远走高飞!
    去香江,去南洋,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狂地蔓延。
    相比之下,许峰交代的任务,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可能完成。
    他毕竟是国防部的科长,虽然官不大,但总有些门路。
    他不需要去直接问,只需要旁敲侧击,从那些酒桌上的蛛丝马跡,从那些高级军官情妇的口中,总能拼凑出一些线索。
    只要小心一点,不惊动任何人……
    只要把这个魔鬼伺候好了,拿到钱,立刻就走!
    这个计划,风险巨大,但收益也同样巨大。
    最关键的是,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活路。
    王建功的呼吸渐渐平復下来,眼中的恐惧,慢慢被一种属於赌徒的疯狂和贪婪所取代。
    他挣扎著,手脚並用地爬到桌边。
    他的手,颤抖著,伸向了那五根金条。
    指尖触碰到黄金的瞬间,一股冰凉而又沉甸甸的触感传来。
    是真的!
    他猛地將五根金条全部抓在手里,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那不是黄金,而是救命的稻草。
    这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大脑,奇蹟般地冷静了下来。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连滚带爬地衝到床边,拉开了床底的暗格。
    小凤仙被捆得像个粽子,嘴里塞著布条,脸上满是泪痕,正用一种极度惊恐的眼神看著他。
    王建功手忙脚乱地解开她身上的绳子,扯掉她嘴里的布条。
    “呜……建功!嚇死我了!那个人……”
    小凤仙一得到自由,立刻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別怕,別怕,没事了,他走了。”
    王建功抱著怀里温软的身体,心有余悸地安慰著,眼神却变得异常复杂。
    他抱著她,就像抱著自己那摇摇欲坠的未来。
    “建功,那到底是谁?他为什么……”
    王建功猛地捂住了她的嘴。
    “不该问的,別问。”
    他的声音嘶哑,带著前所未有的严肃。
    “从今天起,忘了今晚发生的一切。你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人都没来过,明白吗?”
    小凤仙被他眼中的凶狠嚇住了,只能含著眼泪,拼命地点头。
    王建功鬆开手,將她扶到床上坐好。
    他走到桌边,將那五根金条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的公文包里,拉链拉了一遍又一遍,確认万无一失。
    然后,他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衫,对著镜子,抹平了额前的乱发。
    镜子里的那张脸,依旧肥硕,依旧苍白。
    ……
    王建功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像一只受惊的肥硕老鼠。
    许峰没有在罗思巷多停留一秒。
    他转身,融入另一侧的阴影里,脚步轻盈,悄无声息,仿佛从未出现过。
    金陵的夜风,带著秦淮河的湿气和脂粉的甜腻,吹不散他心头骤然升起的寒意。
    今天的事情,让许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他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疏忽。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隨意穿行在西伯利亚冰原,无人知晓的幽灵。
    他是许峰。
    是那个在东京法庭上,把关东军將领们钉上耻辱柱的“民族英雄”。
    他的脸,他的名字,隨著报纸上油墨的芬芳,传遍了这座国军正府的首都。
    夫子庙附近的那家小旅馆,此刻已经不是安身之所,而是一个亮著灯的陷阱。
    只要王建功那个懦夫,被恐惧压垮了理智,向任何人泄露一个字。
    保密局的豺狼,或是宪兵司令部的鬣狗,会立刻扑向那里。
    必须消失。
    在天亮之前,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许峰”这个身份的一切痕跡。
    他没有走大路,而是穿行在一条条首尾相连的背街小巷。
    万用雷达在他的意识中,勾勒出一副城市地下的脉络图。
    半小时后,他停在了一处三教九流混杂的区域。
    这里是金陵的“鬼市”,天黑开市,天亮散场,卖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一样东西是乾净的。
    空气中瀰漫著劣质菸草、汗臭和下水道的混合气味。
    许峰走进一家掛著“万物”招牌的铺子。
    铺子不大,却塞得满满当当,从前朝的瓷器,到西洋的旧货,再到各种叫不出名堂的杂物,应有尽有。
    一个留著山羊鬍,戴著老镜的乾瘦老板,正趴在柜檯上,就著一盏昏暗的油灯,用放大镜仔细端详著一枚铜钱。
    许峰的脚步声让他抬起了头。
    山羊鬍推了推眼镜,一双小眼睛在许峰身上扫了扫,带著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审视。
    “老板,想淘换点什么?”
    许峰没有废话,將几张美元拍在柜檯上。
    山羊鬍手的动作停住了,目光从铜钱上移开,落在那几张绿色的钞票上,眼神亮了亮。
    “给我找一身最普通的短衫和裤子,要旧的,穿过的。”
    许峰的声音压得很低。
    “再来一顶旧毡帽,一副平光眼镜。”
    他停顿了一下,指了指柜檯角落里一个装著戏班子行头的木箱。
    “还有,唱戏用的那种假鬍子,粘的牢一点的。”
    山羊鬍的眉毛挑了挑,脸上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
    他没多问,这种打扮,一看就是有麻烦在身,想换个头脸躲灾的。
    在这种地方,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
    “好说。”
    他麻利地收起钱,转身在如山的杂物堆里翻找起来。
    很快,一套沾著油渍和灰尘的蓝布短打,一顶边缘磨损的毡帽,和一副镜片上带著划痕的圆框眼镜,被扔在了柜檯上。
    他又从箱子里翻出一个小纸包,递给许峰。
    “松香胶,遇火烤化,粘上鬍子,泡水里都掉不下来。”
    许峰拿起东西,转身就走。
    “老板,慢走。”
    山羊鬍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著一丝懒洋洋的调侃,“出门在外,万事小心。”
    拐进一条更深的死胡同,许峰迅速换上了那身行头。
    冰冷的布料贴在皮肤上,带著一股陌生人的汗味。
    他用打火机烤化了松香胶,將一把灰白的八字鬍,仔细地粘在唇上。
    再戴上毡帽和眼镜。
    镜片上的划痕,让眼前的世界都变得有些模糊。
    他对著一汪积水,照了照自己的新模样。
    水面倒映出的,是一个四十多岁,面容憔悴,眼神浑浊的底层苦力。
    再也找不到半点那个法庭上慷慨陈词的年轻人的影子。
    “许峰”死了。
    活下来的人,需要一个新的名字,一个新的身份。
    他朝著金陵城里最混乱、最黑暗的角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