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相面和道
“哎哟喂,原来是駙马爷啊,小道这厢有礼了,我就说这么英俊瀟洒、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剑雨华跟著大笨笨来皇城还有一大目的,便是为手上那两株宝药。
一株是从君子山得来的紫血参,另一株是靖远王从般若寺討要来的玄黄参。
两株药材都称得上天材地宝,即便是生吞,只要承受得住药力,都有大概率造就出一尊天人出来,但这样的用法未免有暴珍天物之嫌。
最好的用法,应该是辅以灵芝百草炼化成丹,將一分药发挥出二分、乃至三分四分的作用。
而天底下丹炼之术的顶峰,自然便是开创此道的祖庭一一龙虎山。
也正因此,天下道门无论大小、就是北国的紫云观,都会著脸遣人前往燕州朝圣,期望著能学到一点丹炼皮毛。
龙虎山对此乐见其成,除了上清玉液和龙虎丹息这些核心炼法,对其他术法从不蔽帚自珍,也不要求这些不记名弟子做什么,只会让他们在学成以后写下自己的心得感悟充入丹阁,以供后来者观摩。
故而南北皆有天下丹鼎出龙虎的说法。
山下绝大多数的丹师,虽然不敢直说自己是圣地真传,但求药之人若是机灵些,嘴上来几句名门出高徒、不愧是道门真人之类的话,丹师大人一高兴,说不定也就乐意免去几分利了。
只有同为圣地的般若寺有些拉不下脸面,始终守著南边的一亩三分地,除了惯例的道统之爭,绝不会踏入龙虎山一步。
这些年佛道两门的地位落差巨大,原因颇为复杂,但想来与丹炼不无关係。
因此,江湖人若是得了能打熬气血的好药,多半都会请丹师开炉炼丹,条件好些的,更是会亲自到龙虎山求药。
虽然要割些利,但道门圣地有千百年的声誉作口碑,总不会做黑吃黑的夯事,算起来还是比牛嚼牡丹要赚不少。
当然,若是能藉此与道门仙师结下一段香火情自然是更好不过。
天家坐拥九州,宫里自然也有丹师,还是龙虎山师叔祖一级的人物,就是如今那位道首见了,都得口称师叔。
剑雨华看著眼前脸黑牙黄、时不时还要偷偷放两个闷屁的遥老道,著实无法將对方与道门真仙画上等號。
这位在天下道统中地位能排进前三甲的高人都是这般,那位被誉为红尘仙的道首又该是何等的绝世?
不过年轻公子向来没有以貌取人的陋习,也听多了扫地僧这样深藏不露的典故,只是微微异了下,面上还是不卑不亢道:
“齐天师客气。”
以齐老道的功底,自然能看出年轻男儿到底是虚情还是假意,闻言挑了挑眉头,又朝著姬鈺虎马屁道:
“非是老道以貌取人迁腐化古,实在是这位公子面貌气度不似常人,本该气冲天庭唯我独尊,因而这份谦恭就显得难能可贵了,殿下果然慧眼如炬。”
姬鈺虎可能是早就习惯了齐老道的性子,只是微微頜首,一边往內殿走,一边开口道:
“齐先生是山上真人,不知可否为我这属下相上一面。”
齐老道偏过脑袋,先是端详了剑雨华一眼,神情不算郑重,却也谈不上轻浮,第二眼看时才垂下了眉头:
“这位公子命格实在贵不可言。”
剑雨华:“..—”
相面一术在南朝传承悠久,最早甚至可追溯到上古巫现时期。
江湖上传的也是神乎其技,但这东西本质上只是一门经验总结的学问,最多再加上几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巧思。
常人相面,不是问前程姻缘,就是问福祸寿数,本质上是想听好话,相师若能投其所好,再说几句玄而又玄的话,利钱大概率就到手了。
而一个人的面貌气度,恰恰又是最能体现门第和性格的地方,也是相师最能做文章的地方。
若是个身高八尺,豹头环眼的壮汉,內里总不该是个温文尔雅的性子,家世大概率也不会差。
若是一个翩翻如玉的公子哥,总不该是个登不得台面的下九流,至於那些面黄肌瘦、一看就是劳碌命的就更不用说了,不把你忽悠都算学艺不精的。
这其中当然也会有失算的时候,不过打几句哈哈、態度诚恳些,大多时候也就过去了。
毕竟也没谁会真想跟一个神神叻叨、不知几分疯几分癲的相师过不去。
剑雨华不知道別人是怎么想的,反正自己是这么觉得,因此见齐老道起手就是贵不可言这种套话,也就笑了笑。
他刚辞掉的爵位可不就是贵不可言?
姬鈺虎倒是来了兴致,回头仔细打量了自家駙马一眼,发现除了俊逸出尘也没看出来,又道:
“他命格有多贵?”
齐老道听见这话,却是苦起了眉头,不知是编不出来还是其他:
“老道只能看出这位公子面相显贵,若是能看出將来能贵到什么地步,那也不该在凡间为人相面了。”
姬鈺虎依旧是不依不饶道:
“齐先生是道门大真人,就是精细不了,应该也能估摸个七八分。”
齐老道有些无奈,但还是开口道:
“龙生龙凤生凤,骨相面相出眾到这种地步的,再不济也该是头幼麟了。”
“那姻缘福禄呢?”
“自然也是极好的。”
“......”
姬鈺虎倒也没太为难老道人,问出男人的命格福禄后就满意的点了点头,带头走进宫闕。
上清宫装饰古典,宫女也只有三五个,人少浊气就少,愈显得清緲仙气。
宫闕正当中摆著一方紫铜丹炉,通体金紫、三足两耳,炉身还雕著一副老君问丹图,青牛、道童、阴阳法剑和芭蕉玉扇应有尽有。
方才骑瘦马的小姑娘此时正规规矩矩的坐在炉前掌火,身著道袍膝横佛尘,左右还臥著两只黑白迥异的灵巧小猫儿,瞧著灵气十足。
齐老道见剑雨华多看了猫儿两眼,主动道:
“两只狸儿都拜过上清老爷的画像,算是入了圣人法眼,故而才养在宫里。”
剑雨华只是见小猫儿机灵才多看了两眼,並没有討要的意思,见状只是笑笑,开门见山道:
“晚辈此次登门,除了求丹,其实还有向齐天师请惑的想法。”
齐老道先是看了姬鈺虎一眼,很快又咧嘴露出满口黄牙,没有谦虚,也没有推辞,只是道:
“龙虎山本就有替香客指点迷津的营生,內门一字百文、真传一字一两,老道童叟无欺,一字十两。”
对於齐老道这种龙虎山大天师,准確而言是在天下道统中都能排行老二的真人而言,一字十两的营生显然划算到不能再划算了。
剑雨华本就没有著脸让人白开尊口的想法,见状微微頜首,直接道:
“齐天师是龙虎山真人,可知得道一事究竟是真是假?”
“有则真,没有则假,全看公子心中有没有了。”
剑雨华瞭然,又道:
“不知齐天师得道没有?”
“没有。”
“那齐天师心中可有道?”
“自然是有的。”
“......”
剑雨华说完这番话,也不再打机锋,直接道:
“在下昨日在承德街诛杀了一位乱党贼子,齐天师可知此事?”
齐老道笑了笑,並未急著回答,而是走到丹炉前坐了下来。
火光將那张老脸映的橘红,像日薄西山的太阳、又像地里乾涸粗的土:
“孽徒顽劣,叫殿下和公子看笑话了。”
小道童听到这话,虽然不明觉厉,但还是坐的更板正了些,像家里来了外人再无法调皮的丫头一般,瞧著甚至有些侷促。
剑雨华见老道人直接承认了下来,又从腰间取出那本从龙虎山道人白淼身上摸出来的小册:
“这是他身上遗物,好像是临募的龙虎山真传。”
齐老道背著身摆了摆手,语气平常,听不出什么情绪:
“个人有个人的道,我那孽徒既然下了山,就与龙虎山没有干係了,身上的东西也是一样。”
“齐天师果然是道门真人,剑某佩服。”
齐老道没说话,只是如寻常老农烧锅造饭一般,捡了根焦黑的木棍儿往炉下捅了捅,火势瞬间又窜了起来:
“这一炉快成了,公子可还要炼丹?”
“不必了,今日多谢齐天师解惑,天师方才说了七十九字,一共七百九十两银,晚些时候我会差人送来。”
齐老道摇了摇头:
“后面的算不得解惑二字,拢共只能算一百七十银,不过公子若是体恤老道带著个娃娃不容易,老道还是却之不恭的。”
剑雨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俊美无铸的夜王大人喊住了:
“不给,回去了!”
齐老道没哄到年轻公子的香火钱,也不著恼,只是背著身,一边拨动炉火,一边喃喃,像是念经,又像参禪:
“天生万物以养人,人无一物以报天,所谓何故?”
剑雨华脚步顿了顿,拋下一句:
“天生万物,人是其中灵长,自然要得天独厚些。”
“俗话说养儿防老,事实却少有只为回报才生儿育女的父母,老天爷许是一样。”
齐老道可能是先前没听过这种解释,眼眸不由得亮了亮,又砸吧砸吧嘴,撇道:
“老天爷老天爷?我偏要唤它贼老天。”
说完道人自己都笑了,叫那炉前当吉祥物的小道姑心里直犯嘀咕,觉得爷爷怕不是要遭雷劈了。
小姑娘懵懵懂懂,又生於最得灵气的道门仙山,对圣人老爷和天上的大老爷发自內心的敬畏,过生属的时候甚至还偷偷求过他们,许的愿望是让爷爷得道长生。
莫说小姑娘家就不怕生离死別了,其实一样的怕,只是小姑娘不贪心,去年求了爷爷长生不死,今年就该保佑自己了,明年就轮到白淼师兄,再往后,才是灵珠和魔丸这两只小猫儿。
爷爷说过生属时许的愿会一直传到圣人老爷耳朵里,那她好好当道姑,不肖几年就能让一家子都长生不老了。
小姑娘这样想著,也就坐的愈发板正了。
只是没多久,她就听到了一个噩耗,於是便抹著泪埋怨起了刚才那两个坏人。
就是那个帮她救下小猫儿,原本长得很俊的大哥哥现在看来也没那么好看了。
谁叫他害了白淼师兄!
小姑娘哭累了,又咬著唇儿问了起来:
“爷爷,我今年不跟圣人老爷求长生了,我求老爷让白师兄回来好不好?”
齐老道没有说话,那张枯树皮一样的老脸终於挤出了一个哭也似的笑:
“縹緲,来,爷爷教你,这个字念道,这可是个好东西啊!”
剑雨华和姬鈺虎走出上清宫,又默契十足的同时回望了一眼。
姬鈺虎揣摩不透那没什么真人气度的老道人,便看向了身旁的男人:
“怎么样?”
剑雨华苦笑了下:
“老神仙一百好几,后面的零头可能都比我大,著实看不出深浅,权当最坏的打算考虑就是。”
姬鈺虎微微頜首,跟著两路天人的男人,小声说话倒也不怕被谁听了去,不过她还是等走远了才开口道:
“太后手腕虽然厉害,但更多时候会以大局为重,不可能全心全意的站在圣上那边,如今真正棘手的还是宗人府和赤麟卫,齐道玄暂且算半个吧。”
“那圣上呢?”
“他不可能亲自下场的,就是知道本王接下来要揪著他的辫子不放,也不敢直接下旨削本王的权,最多放王博这条老狐狸出来咬人。”
姬鈺虎说到这,顿了顿,又冷声道:
“私底下再,脸上总归是要体面乾净的。”
剑雨华点了点头,最后又回望了一眼金碧辉煌的宫城,却怎么也找不到初见时的震撼了。
与此同时,皇城太极殿。
宫闕东侧的白石步道上,百余位宫人簇拥著一架步,缓缓驶向太极殿。
十六人抬的步,外绣梧桐金凰,坠赤色珠帘,巍峨大气。
对夜王而言,皇帝是一座当下只可揣摩的高山,而对皇帝而言,那执掌云凉边军、垂帘听政近十年的太后,同样是需要揣摩安抚的存在。
他必须给这位娘娘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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