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关军堡,军官学堂大厅。
大厅前方台阶上,那块被反覆冲洗后仍然留著炭灰色的巨大木板上画著一块块代表敌我士兵的图案,手特一截硬木碳棒的威尔斯军团副长、第一分团长奥多正在给军团旗队长级以上的军官们讲授军事理论。
作为亚特左膀的奥多打仗虽不如安格斯勇猛,但思索残酷战爭背后规律的本事却比安格斯更为独到,如今军官学堂里最有军事学识的教官就是这位曾经的力工糙汉,因为学识浅薄的他在战场廝杀之余总爱抱著那几本磨破皮的兵书研究,儘管很多时候他还得捧著书本向身边的文书吏员们求教某些复杂字母组合所代表的意思。
“以上就是斜击战术的详细分析。斜击战术的运用是十分广泛的,可以说任何一场战斗,甚至任何一场战爭都可以理解为斜击战术的变形运用。”
“最为直接的就是敌我两军野地对阵,在实力相当或是我方实力稍弱的时候,我们將军队左中右三部的兵力进行拆分重组,让其中一部兵力处於相对优势,然后以优势兵力对敌劣势,形成局部以多打少的战局。例如继位者之战中,马尔西堡外最后的决战中,骑兵队在战局之初突袭西军步兵侧翼,骑兵对步兵的天然优势让我们一举衝破了敌军右翼,然后城外的援军和城內的守军衝击而出,与刚刚结束侧翼衝击的骑兵队合围敌军,最终获胜。”
“再將斜击战术扩大到战役级,在继位者之战最后的阶段,驻守马尔西堡的威尔斯军团与在索恩东部对峙的光復军诸军团连成了一道纵贯南北的战线,你们可以將这条战线理解为两军对垒时的阵线。”
“当时,威尔斯军团处於战线南端,属於侧翼。”
“整个继位者之战最后的决战在坐的都亲身参与过,知道整场战役的过程。”
“现在仔细回想,整个光復军战线中,我们就是斜击战术里的侧翼精锐,负责先行接敌挫锋,然后光復军诸军团再对整个索恩省的西军发起攻击。”
“记住,斜击战术最重要的就是两点——兵力倾斜配置和最恰当的攻击时差”
“好了,今天的战术科目结束了,这个礼拜的课后任务是假设你正在指挥一支六百人的步骑混种分团与敌军千人规模纯步兵军团在丘陵地区对峙,你將如何使用斜击战术击败敌军。敌我各兵种的配比、武器装备的配置和战场条件自行设定,礼拜六晚上会餐前交到我这儿。”
“解散!”
学堂大厅的尾排,原本不需要参加这种纯军事战术学习的军团輜重部长斯宾塞今天被军务府的人专门叫来参加学习。
就在被军事理论课困得哈欠连天的斯宾塞收拾起面前桌板上的硬木炭棒和纸张准备起身同其他军官一道离开的时候,奥多走到了他的面前。
“斯宾塞,一会儿到我的营房来。”奥多留下一句话,转身出了学堂大厅
啪~
军团副长奥多的营房大门刚刚关上,一记响亮的耳光就落到了斯宾塞的脸颊上。
“奥多大人?”斯宾塞被突然的打击震懵了。
奥多气冲冲地走到公事桌后,將一份政务府的监察报告抽了出来,一把拍到了斯宾塞身上。
“你自己看看!”
“整个威尔斯军团一千五百多军官士兵,问题怎么就出在你的輜重部?”
斯宾塞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草纸,稍微扫了一眼,表情越来越难看,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
“奥多大人~这~我~”
“你手下的輜运队长不但勾结商队的人徇私舞弊,还和宫相的人暗中勾连,最后还敢串联起来对抗內部监察。若不是政务府的人查出了欧陆商行的內鬼,你们輜重部究竟还隱藏了多少秘密?”
斯宾塞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奥多大人,我承认军团輜重部中確实有私营谋利的事情,但我们只是借用商队渠道用自己的军餉经营,从未贪墨挪用军輜军餉。”
“哼!你认为你手下的人做什么都会同你商议吗?你不敢做,你手下那些被金钱利益蒙蔽眼睛的杂种也不敢吗?”
“奥多大人~我~~我立刻回去將那些杂种揪出来送交军法处置。”
奥多听罢顿了顿,闭眼低沉道:“不用了,军务府的监察官已经带著军法队去抓人了,他们会立刻审讯那些杂种,如果你確实没有问题的话再回去收拾残局吧。”
“来人,加派门岗。”奥多说罢甩手走出了营房,留下脸色越发苍白的斯宾塞
北关军堡东侧城墙下,军队监牢里,这里平日里只会关押从战场俘获的战犯和少量的逃兵,但今日却关押了七八个威尔斯军团輜重部的輜重官兵。
监牢最里侧一间阴暗的密室中,面色惨白的军团輜重部輜运队队长坐在靠椅上微微颤抖,端坐对面的军团监察副官丹尼尔一手捏著蘸满墨汁的鹅毛笔,一手拿著一张写满供状的草纸,“罗格,你手下的輜重吏员和参与的輜重兵已经供认了你们倒卖军资军械的罪行,所以你也不用再讲这些事情。”
“我现在需要你详细讲讲你是怎么和宫相府的那些人勾连上的。”
輜重队长罗格,来自约纳省格拉鲁郡,是当年亚特初任巡境官时收服的山匪嘍囉。
此人战力平平,但曾在家乡的杂货铺中做过学徒,会一些简单的算学,因而被俘虏后当作可改造的对象编入了斯宾塞的輜重队成为一名輜护兵,当年群匪围攻巨石镇驻军营寨,悍匪在峡谷设伏企图歼灭救援队伍的时候,就是他临危之际向亚特稟报了那条绕过峡谷的密道,最终扭转了危局。
自那以后,罗格先是调入商队做文书吏员,几经周折后又回到了军团輜重队任輜运组长、輜运副队长。前不久威尔斯军团整编,輜重队升格为军团輜重部,原輜运队长晋升輜重副部长后,罗格接任了队长一职
狠狠地吸了两口气,罗格勉强止住了颤抖,说道:“我是巡境队时期加入军团的,六七年来先后为輜重队和商队效力,经歷大小战爭数十场,也曾在押运輜重时遭伏击受伤”
罗格讲起了自己的功劳。
“輜重兵在军团中是下等人,见官低一级不说,干著最苦最累的活,却享受最低的军餉待遇,我们几乎没有战阵杀敌的机会,因而军功获赏的机会也极其微渺。当年一同进入巡境队的那些老伙计都已经变成旗队长、连队长甚至册封了领兵骑士、方旗骑士,而我如今还只是骑士侍从,连见习骑士都没捞到”
丹尼尔猛地一拍桌子,呵道:“所以当赫瑞思子爵以宫相的名义承诺册封你为骑士並赐予你采邑后,你就心甘情愿地背叛军团,为他们做內鬼?”
罗格抬头惊讶地看著丹尼尔,“我~~你们都知道了?”
丹尼尔用手指点了点桌上另一份文册,冷笑著说道:“我不但知道这件事,我还知道了你將威尔斯军团的武库储存和军团人员编製作价三万芬尼买给了赫瑞思子爵。”
“你们什么都知道了,还要我说什么?”罗格已经缴械了。
“我要知道你与宫相府的联络方式,交代同你一起参与叛节的同党,我要知道军团里是否还有其他高阶军官参与其中!”
罗格沉默了,他突然闭口不语。
丹尼尔等待了半晌,见罗格乾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起身走到罗格面前,“罗格兄弟,你要知道,我们负责內部监察的伙计是最客气温柔的,若是你再嘴硬,我们会把你移交给伯爵侍从室,到了罗恩大人那儿,你就不可能像这样安安静静地坐著说话了。”
伯爵侍从室,即是原来的男爵侍从官升格而来,下辖伯爵卫队和特遣队及所有的鹰眼,属於內卫和情报部门,尤其是特遣队的那些人,刑讯逼供掏取情报的手段让人不寒而慄。
罗格的脸色越发青白。
丹尼尔又等待了片刻,转身向房间里的军法军士示意,“將罗格大人送给侍从室吧。”
罗格终於承受不住,大声號哭,“不是我不想说,我的私生子还攥在他们手里呀~”
丹尼尔听罢一惊,“这~你居然还有私生子~”
北关军堡,輜重部官署。
輜重部长斯宾塞低头站立在官署大门处,紧张地看著奥多拎著一柄贴身短剑来回走动。
“编制一百二十人的輜重部,前后揪出了八个贪官污吏;短短数年间,通过輜重队和商队的便利,营私近十万芬尼。”
奥多將短剑提起放到斯宾塞的肩上,“怪不得你斯宾塞这匹杂马长得膘肥体壮,原来是吃了夜草。”
“最让人惊心的是居然还有三个勾结外人的內鬼,你们輜重部是打算让整个威尔斯军团覆灭吗?”
斯宾塞闭上了双眼,他知道此刻无论怎么咒骂手下那些杂种都没有作用,就算自己的確没有参与其中也绝对罪责难逃。
“奥多大人,輜重队出了败类我罪责难逃,我也承认曾经默许过属下的輜重吏员们那些小动作。但直到此刻我仍然敢向上帝发誓,我虽然求財但却从未贪墨过军团半枚铜幣,我虽然求荣,却未曾有过丝毫背叛之心。”
“奥多大人,我做了这么多年輜重官,从来都是躲在军团的背后,我希望能够死在战阵之上,等將来我的孩子出生之后至少不会因为一个被斩首与行刑台的父亲而蒙羞。”
“求您向伯爵大人转达我的受死前最后一个请求,把我送到南关让我在同伦巴第人的战斗中光荣的死去。”斯宾塞说得哽咽,噗通一声跪下。
当年的**已经不见踪影。
“你记得你还有个未出生的孩子就好!”奥多脸上的戾气渐渐消失,放在斯宾塞肩膀的短剑也滑了下来。
“勃艮第侯国宫廷军事副臣、威尔斯省伯爵、威尔斯军团长亚特伍德威尔斯军令,著即免去军团輜重部长斯宾塞全部军职,收回骑士采邑,暂留骑士爵位,调入政务府营造部任省南拓荒营造副管事,负责修建威尔斯省南部商道事宜。”
“大人念及你为军团辛劳多年,准许你戴罪立功,到了政务府后好好表现吧。”
“大人说了,他相信不久之后又能见到他得輜重部长斯宾塞。”
奥多剑短剑入鞘,背著手离开了輜重部
当日,军务府签发军令,威尔斯军团副长奥多兼任军团輜重部长。
旋即,奥多亲自主特了輜重部整编,所有中队级以上的輜重官吏几乎全都换岗(內部轮换)或是换人,輜重部监察官被免职降为军法军士。
两日后,三个勾结外人的內鬼被斩首悬尸,五个贪官污吏全都定罪后充入劳役队,变成了威尔斯堡建筑工地上被看押的囚奴。
事发五日后,一支由军务府军法军士、政务府治安兵以及政务府记帐员组成的纠察队在营造部长罗伦斯的亲率下离开了威尔斯山谷,前往各地欧陆商行开展纠察。
事发后的一个礼拜,亚特带著罗恩率领的二十骑伯爵卫队朝北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