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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万念俱灰侯亮平
    车子重新启动,缓缓驶入汉东市区。
    钟小艾將证件和离婚协议书重新放回包里,动作缓慢而郑重,在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
    她捏著那份协议书,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不舍?
    当然有。
    心痛?
    早已痛到麻木。
    但这些,在家族的存亡和冷酷的政治现实面前,都必须被碾碎,被捨弃。
    从今往后,她只是钟小艾。
    侯亮平的一切,都將与她无关。
    省公安厅的审讯室。
    一盏刺眼的白炽灯从天板上直射下来,將侯亮平和陈海的脸照得毫无血色。
    他们对坐著,隔著一张冰冷的铁桌,手腕上的镣銬在灯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
    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
    一开始,他们还心存侥倖。
    毕竟,他们一个是最高检派来的干部,一个是省反贪局的处长,后台都算硬。
    就算打了新任省委书记,那也是在“执行公务”的过程中发生的“误会”。
    程序上的瑕疵,顶多是个处分。
    可这份侥倖,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被碾得粉碎。
    审讯室的门没有锁死,留著一道缝。
    走廊里的动静,一清二楚地传进来。
    先是皮鞋踩在地板上的急促脚步声,伴隨著压低了嗓门的呵斥。
    侯亮平透过门缝,看到了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脸——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
    那个总是四平八稳、把“注意影响”掛在嘴边的老检察长,此刻领带歪斜,头髮凌乱,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军人架著,几乎是拖著往前走。
    他的脸上,是侯亮平从未见过的、混杂著震惊与恐惧的灰败。
    侯亮平的心猛地一沉。
    还没等他从季昌明被捕的衝击中回过神来,又一阵骚动传来。
    这次是省政法委副书记,何黎明。
    何黎明几乎是瘫软的,嘴里语无伦次地喊著什么“我是冤枉的”“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声音悽厉。
    陈海的脸色瞬间变得和墙壁一样白。
    如果说季昌明的落网让他们感到不安,那何黎明的出现,则直接將他们拖入了恐慌的深渊。
    这还没完。
    紧接著,一个个在汉东、在京海跺跺脚都能让地面抖三抖的人物,被一一押送著从门前经过。
    京海市委书记林建国,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封疆大吏,此刻低著头,双手被反銬在身后,昔日的威严荡然无存。
    京海副市长赵立冬,脸色铁青,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他想挣扎,却被身旁的士兵用枪托狠狠顶了一下后腰,痛得闷哼一声,顿时老实了。
    然后,是商界的大佬。
    京海建工集团的董事长陈泰,那个笑面虎一样的老狐狸,此刻面如死灰,脚步虚浮,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
    最后,连京海白金瀚娱乐城的老板徐江,那个臭名昭著、手上沾满血腥的黑社会头子,也被戴著头套,拖了过去。
    走廊里每响起一次脚步声,都砸在侯亮平和陈海的心上。
    完了。
    彻底完了。
    这不是简单的纪律审查,也不是什么官场斗爭。
    这是一场清洗,一场由沙瑞金髮动的、毫不留情的、斩草除根式的政治清洗。
    所有和京海那摊浑水有关的人,无论官阶高低,无论黑白两道,都被一网打尽。
    走廊终於安静下来。
    审讯室里,只剩下两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侯亮平抬头,对上了陈海的目光。
    那双曾经充满兄弟情义和信任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以及……
    熊熊燃烧的、几乎要將他吞噬的愤怒。
    “疯了……沙瑞金他妈的彻底疯了……”
    陈海的声音乾涩沙哑,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他盯著侯亮平,那眼神,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事到如今,他终於想明白了。
    他们俩,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角色。
    季昌明、何黎明那样的大鱼才是沙瑞金真正的目標。
    而他和侯亮平,不过是这场风暴中最微不足道的两片落叶。
    不,连落叶都算不上。
    他们是祭品。
    是沙瑞金用来祭旗,向整个汉东官场宣告他绝对权威的,那两只用来杀鸡儆猴的鸡!
    无法遏制的怒火混杂著求生的本能,瞬间衝垮了陈海所有的理智。
    他猛地站起身,手上的镣銬隨著他的动作“哗啦”作响,他指著侯亮平的鼻子,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侯亮平!都是你!都是你他妈的害了我!”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破了音,在狭小的空间里迴荡,显得格外刺耳。
    “都是你抓了沙书记!你要是不抓他,我怎么可能会对他用刑!啊?!你告诉我!”
    陈海双目赤红,唾沫星子喷了侯亮平一脸。
    “你不是牛逼吗?你不是最高检来的吗?你不是有尚方宝剑吗?现在呢?现在怎么样!我们他妈的都要死在这儿了!都要给你陪葬!”
    侯亮平被他吼得愣住了,脸上还沾著温热的唾沫。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自己是为了正义,是为了揪出幕后黑手。
    可这些话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正义?
    他看著陈海那张因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的脸,心里一片冰凉。
    他確实是衝动了。
    他以为自己那一拳,是打向黑暗的重拳。
    可现在看来,那一拳,不过是把自己和最好的兄弟,一起推进了万丈深渊。
    他不仅毁了自己,也毁了陈海。
    更可怕的是,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妻子钟小艾的脸。
    那张总是冷静沉著的脸,此刻会是什么表情?
    是担忧?
    是焦急?
    不。
    一个更冷酷的念头冒了出来。
    以钟家的政治智慧,他们一定会立刻、马上、毫不犹豫地和自己切割。
    离婚,是唯一的选择。
    他成了家族的弃子,一个必须被捨弃的巨大麻烦。
    这个认知,比死亡的威胁更让他感到窒息。
    他完了。
    他的人生,他的家庭,他所坚持的一切,都在他挥出拳头的那一刻,化为了泡影。
    “我……”
    侯亮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只发出了一个乾涩的单音节。
    他无力地垂下头,看著手腕上冰冷的镣銬,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万念俱灰。
    万念俱灰。
    这个词將侯亮平所有的意识、所有的情感,都严丝合缝地钉死在里面。
    他甚至感觉不到陈海那灼人的目光,也听不见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沉闷的擂动。
    世界缩成了一个点,一个无尽黑暗、没有出口的点。
    就在这时,一阵清晰、规律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噠…噠…噠…”
    皮鞋鞋跟敲击著水磨石地面,不疾不徐,带著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声音由远及近,在死寂的拘押区里显得格外突兀,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划开了凝固的绝望空气。
    侯亮平的眼珠僵硬地动了一下。
    陈海也停止了粗重的喘息,猛地抬头望向审讯室那扇装著铁丝网的小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