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火（四千）
    每一处蕈人的巢穴，都由一名首领管理蕈人们將这位首领尊称为“王”。
    他不仅是巢穴的统治者，更是族中最为强壮、也最富智慧的存在。
    亚瑟紧隨卡珊德拉一行人步入洞穴，小铃鐺先前的描述果然不假。
    洞內空间极为宽，足以让一名成年男子挺直身体行走。
    引路的两名章人將他们带至一处温室。
    亚瑟在那里看见了不少孢子奴僕正悉心照料著温室中培育的章人幼体。
    这些奴僕的模样，与此前见到的人形真菌生物相差无几。
    章人王可以用特殊孢子將合適的尸体改造，让它们充当巢穴的杂役。
    “他们不会平白无故救你们。”
    亚瑟指著那些忙碌的奴僕，向身旁的卡珊德拉说道。
    卡珊德拉轻轻点头，“我们之中有几个伤势过重的被转化了。”
    “你和你丈夫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亚瑟追问。
    卡珊德拉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他疯了。
    “坎迪家族的邪恶巫术搅乱了他的心智。
    “我们的女儿离开后，他就突然袭击了我。
    “我別无选择，只能杀了他。
    “原本我也打算前往迷雾镇，可不死者封锁了所有道路。
    “所以我只能跟著其他人往沼泽里逃。
    “后来我们才发现，那些不死者似乎根本不愿踏入这片沼泽。”
    说到这里，她警惕地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补充道，“现在，我们终於明白它们为什么不来了。”
    “还有多少倖存者？”亚瑟问道。
    “没多少了，算上我也只有十二个人。”卡珊德拉的声音愈发低沉，“一开始有二十七人。
    “那些伤得太重、撑不下去的，都被他们带走了。
    “我亲眼见过整个过程，他们死去时没什么痛苦。
    “我猜，大概是那些孢子有致幻和麻痹感官的作用。
    “另外还有几个人出去寻找食物和水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说话间，亚瑟已走到温室中央。
    在一片茂密的蘑菇丛中，他看到了那名最为高大的蕈人。
    他的身形差不多与德拉克斯一样健壮。
    引路的蕈人忽然朝亚瑟撒出一把淡绿色的孢子。
    卡珊德拉连忙解释道：“別紧张，这是他们与外界交流的唯一方式。”
    “我知道。”亚瑟点点头。
    章人无法开口说话，却能释放一种“通念孢子”。
    通过这种孢子便能和其他生物进行心灵感应。
    亚瑟深吸一口气，任由那些细微的孢子钻入体內。
    下一秒，一个浑厚而沙哑的声音便在他脑海中响起：“又一个倖存者？”
    亚瑟抬眼望向那高大的蕈人王，在心中回道：“我不是倖存者。
    “我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我是来带回我魔下的子民的。”
    “统治者？”蕈人王的语气中带著明显的困惑，“过去有很多人都声称自己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
    “可他们大多都已烟消云散。
    “恕我直言，我並不认为你有与我谈判的资格。”
    “这可未必，朋友。你还没提出条件，又怎么知道我没资格和你谈呢？”
    蕈人王沉默了片刻，“我们一族常年被『有害者”侵扰。
    “如果你能帮我们剷除它们，我可以让你带走那些倖存者。”
    “你说的『有害者”，是不是那些盘踞在沼泽老宅里的真菌？”亚瑟问。
    “真菌？你们人类是这样称呼它们的吗？”
    章人王的话头顿了顿，隨即给出肯定答覆。
    “没错，就是它们。
    “在那座石头搭成的洞窟里，它们的首领就在那。
    “它个极为可怕的存在，万幸的是，它相当愚蠢。”
    亚瑟在心中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坦诚道：“这件事有难度。
    “我既不清楚那里的情况。
    “也没有足够引发大火的东西。你知道，对付真菌，最好的办法就是火。”
    “如果我说这两样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好了，你愿意去消灭它们吗？”章人王问道。
    亚瑟眉头微挑，“这么说，你留下这些人类，不只是想把他们变成奴僕。
    “是想让他们帮你剷除那些真菌？
    “我懂了，跟我说说，你们的计划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
    在听完蕈人王的全盘计划后，亚瑟理清了自己需要做的事。
    这些年来，蕈人与真菌一直在爭夺这片沼泽的控制权。
    而蕈人始终处於下风。
    真菌的繁殖能力实在太强，还能毫无顾忌地肆意感染其他生物。
    可章人却做不到这般，他们害怕引起外界注意，最终招来灭族之祸。
    这並非无端的恐惧，而是无数过往经验留下的教训。
    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生物，大多將他们视作怪物，甚至是可以果腹的食物。
    直到这批人类倖存者出现，局面才发生了一丝转机。
    倖存者们提出，愿意帮蕈人清理真菌，以此换取庇护。
    而他们清理真菌的方法，便是用火。
    於是，蕈人们在夜里悄悄前往各地的农场，找回了灯油、松香等各种易燃物。
    与其他生物不同，蕈人能藉助孢子干扰那些真菌的感知。
    从而安全接近真菌盘踞的老宅。
    他们將这些可燃物放置在了关键的地方。
    可计划却卡在了一个关键问题上：谁去点火？
    蕈人连阳光的照射都难以承受，更別提靠近火焰了。
    火焰会点燃他们身上的孢子，让他们一同被焚烧。
    他们曾尝试派孢子奴僕去执行点火任务。
    可这些低等造物根本无法完成如此复杂的操作。
    他们也让倖存者们试过，可每当倖存者靠近老宅，都会被真菌安排的巡逻活物发现。
    没错，那些真菌刻意保留了一些生物作为眼线，
    有时是狼，有时是渡鸦，有时甚至是一群老鼠。
    和章人一样，过往的遭遇让它们衍生出了一套应对各类入侵者的手段。
    “这么说，你们已经在老宅周围的各处都摆好了燃料？”
    亚瑟在心中问道，“我要做的，就是去把那些燃料点燃，对吗？”
    “没错，人类。”蕈人王的意念传来，“我的族人会用孢子掩护你，以免你被有害者发现。
    “但你必须躲过那些被感染的活物，
    “它们一旦发出警告，那些有害者就会立刻群起而攻之。”
    “你很幸运，我正好有应对的办法。”亚瑟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我必须在天黑前回去。”
    一共需要点燃三个不同位置的燃料堆。
    所以亚瑟与皮克精决定兵分两路行动，
    年轻的男爵很清楚一旦火光大起，真菌们必然会立刻警觉。
    而蕈人释放的干扰孢子，也会因为高温火焰而失去效果。
    因此，他將距离最远的那个点火点交给了小铃鐺，自己则负责处理就近的两个。
    当第一处堆满灯油与菜油的燃料堆被点燃后，隱身著的亚瑟立刻朝著下一个燃火点飞奔而去。
    大火刚一燃起，真菌便有了反应。
    好在，外围那些负责释放干扰孢子的蕈人正用孢子让真菌恢復平静。
    在亚瑟赶到第二个点火点时，他看到了一缕黑烟。
    这意味著小铃鐺已经顺利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他取出火摺子与备用的易燃物，迅速点燃了第二堆燃料。
    可就在火焰升腾的时，两头被真菌感染的野狼被烟雾吸引而来。
    它们虽然看不见隱身著的亚瑟，却还是仰头髮出了尖锐的豪叫，向同伴传递警告。
    紧接著，沼泽老宅中便响起了一阵如同破损號角般的尖啸。
    那声音尖锐刺耳，仿佛有无数人在耳边同时哀豪。
    亚瑟的耳膜与大脑如同被锤子猛砸了一下，让他险些当场昏死过去。
    他强撑著意识，努力不去透过窗户观察老宅內部的景象他无法想像，那扇窗户之后，会是怎样一幅恐怖的景象。
    他避开那些从泥土里钻出来的怪异真菌生物，以最快的速度朝著安全地带撤离。
    此时，蕈人释放的孢子已因火焰失去活性。
    他这才意识到，这片区域的真菌数量竟如此之多。
    他踩在菌丝上的脚步，引来了真菌的注意。
    很快，那些真菌便朝著他的方向涌来。
    所幸大部分真菌的移动速度都很慢。
    而那些被感染的活物，也因为找不到目標，只能在亚瑟周围胡乱奔走。
    火焰蔓延的速度远超想像，真菌与它们释放的孢子本来就是易燃之物。
    尤其是那些气孢菌，爆裂时產生的孢子，如同一枚枚炽火胶，將火势推向更旺。
    终於，亚瑟成功抵达了安全地带。
    负责接应的蕈人立刻上前，杀死了那些追来的活物。
    年轻的男爵转过身，望向不远处的老宅在接连不断的尖啸声中，他看见一团燃烧著的巨大怪物衝破了老宅的屋顶。
    那怪物比整座老宅还要高大，浑身上下都裹著火焰，活像一头从地狱中爬出的魔鬼。
    沼泽的另一边，等候在此的眾人也看见了这惊人的一幕。
    他们正疑惑亚瑟为什么迟迟未归。
    见到大火后，黑尔忍不住问道：“见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爱洛与德拉克斯倒显得镇定许多。
    “我敢打赌，这一定和大人有关。”德拉克斯开口说道，“他绝不会耽搁这么久。”
    “我同意。”爱洛附和道。
    所有人中歌尔图达是最担心那个。
    她与亚瑟相处的时间最短，並不清楚这位年轻男爵究竟有怎样的能耐。
    “我们我们真的不用过去看看吗？也许也许亚瑟大人出事了。”她声音颤抖地问道。
    “別担心，小姑娘。”爱洛解释道，“亚瑟不只是一位贵族，他还是一名能施展魔法的牧师。
    “你要对你的男爵大人有信心。”
    “可我们—我们就什么都不做吗？”歌尔图达又问。
    “我想，该做的事情，亚瑟应该都已经做完了。”爱洛继续说道，“如果他需要我们帮忙，一定会派人来通知的。
    “现在，我们只需要在这里静静等候就好。”
    大火仍在熊熊燃烧，那头巨大的紫腐菌尸聚怪早已被火海吞没。
    其他的真菌生物也在缓慢地逃离火场，可它们的速度，显然赶不上火焰蔓延的速度。
    覃人王看著眼前的景象很是满意。
    “感谢你，外来者。”他通过心灵感应向亚瑟道谢。
    亚瑟却严肃地纠正道：“朋友，我不是外来者。
    “我是清风谷男爵，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
    “抱歉，男爵。”蕈人王立刻改口，“如果这样的称呼能让你满意的话。
    “既然你是这片土地的统治者，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听听。”
    “嘿，做生意可不能这样。我已经帮你解决了敌人。
    “你也该兑现你的诺言。”
    蕈人王连忙解释：“不，不，你当然可以带走那些倖存者。
    “我只是想和你达成一个新的协议。”
    “说说看。”
    “我和我的族人，想向你租下这片沼泽。”章人王缓缓说道，“作为回报，我们会在每个季度向你进责。
    “我们培育的孢子，还有种植的特殊蘑菇，都是相当优质的链金原料。
    “此外，我们还可以將蘑菇的种植技术分享给你。”
    亚瑟在心中权衡了片刻，说道：“我需要带一些你说的东西回去，这样才能確认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这完全没问题。”蕈人王立刻应下，“我会让人准备好的。”
    “另外，你说的『沼泽”，就是眼前这片区域，对吗？”
    亚瑟用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圈，示意对方確认范围。
    “正是如此。”章人王回道。
    “那如果我们能签订协议，最好明確边界。”亚瑟补充道，“这样一来，日后就能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同意你的想法，男爵大人。”
    於是，在费了一些时间准备必要的东西后，亚瑟带著那些人类倖存者，返回了沼泽。
    当眾人看见亚瑟的身影时，爱洛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说什么来著？”
    歌尔图达当即跪倒在地，向著大地之母祈祷，表达心中的感激。
    祈祷结束后，她立刻起身，朝著自己的母亲跑去。
    母女二人紧紧相拥。
    黑尔则主动接手，开始处理倖存者们的后续事宜。
    “边走边说吧。”亚瑟下令，“我们必须在天黑前回到营地。”
    在返回营地的路上，小铃鐺绘声绘色地向眾人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黑尔在弄清了这些倖存者的来歷与背景后，策马来到亚瑟身旁匯报。
    “大人，这些倖存者大多是农奴，知道的事情不多。
    “但有一点可以確定，坎迪家族正在利用巫术创造不死者大军。
    “有人亲眼看见，那些监工把活人带去坎迪家族的墓地。
    “之后，那些人就变成了亡灵生物。”
    亚瑟闻言推测道：“这么说古墓的入口应该就在坎迪家族的墓地之中。”
    “可那片墓地的面积很大。”黑尔补充道，“差不多有半个种植园那么大。
    “想要找到入口並不容易。”
    “那卡珊德拉知道古墓的准確位置吗？”亚瑟问道。
    黑尔点点头，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是的，她知道。
    “她说，她丈夫在彻底疯掉之前，曾给她画过一张地图，让她把地图交给迷雾镇的镇长。
    “让镇长快点派人去征討坎迪家族。”
    “那就好，至少我这次没白忙活一场。”亚瑟鬆了口气。
    “真是全靠您啊，大人。”黑尔恭敬地说道，“有了地图，我们就能开始制定进攻古墓的计划了。”
    “距离期限还有三天，不用急。”亚瑟叮嘱道，“一定要先做好侦察工作，再行动也不迟。”
    说著，他从马袋中取出了此前从鬼屋中得到的三份魔法捲轴，递给黑尔。
    “这东西应该能帮到你，拿著吧。”
    黑尔接过捲轴，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惊喜之色。
    “你知道该怎么用吧？”亚瑟问。
    “大人，您放心，我知道怎么用。”黑尔回道，“教母以前教过我使用魔法捲轴。
    “只是因为捲轴太过昂贵，我很少有机会用。多谢大人！”
    亚瑟微微点头。
    黑尔將捲轴小心翼翼地收好后，又说道：“大人，卡珊德拉想跟著我们一起行动。”
    “我们已经有了地图，她一个平民，跟著你们合適吗？”
    “她说自己是农场的草药师，懂得一些医术，能帮著处理伤员。”黑尔解释道，“另外，她也想为自己的丈夫报仇。”
    “母女俩才刚见面，就要再次分开吗？”亚瑟感慨了一句，“好吧，如果她们母女没意见，你认为可行，那我就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