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3章 雾下伏兵
晨雾迟迟未散,林海间依旧阴沉,
枯枝上滚落的水珠滴进泥里,溅起斑驳的泥点,和血腥的气味混在一起,腥臭得让人胸口发闷。
篝火在阴影间断断续续燃烧,兽脂和血液在火舌里滋滋作响,散发出刺鼻的油腹味。
雾气裹挟著这股气息,像阴冷的帷幕,把整个营地罩住。
碎颅氏族的营地就扎在这片沉重的林间。
上万名战士静静潜伏在木柵与火光之间,呼吸声低沉而整齐,仿佛成千上万头困兽共处一隅,
压抑却充满危险他们的眼睛在暗红火光下闪烁,獠牙咬紧,肌肉在兽皮下鼓胀,隨时可能再次扑杀而出。
他们曾是族群的利刃。
不久前,他们声势浩荡,近一万五千战士在族首沃鲁塔尔的率领下,硬生生將阿伦斯坦要塞的石墙撞得轰鸣颤抖。
可攻城也让他们付出了极大代价:火枪喷吐的火光將密集的兽人撕开口子,火炮的轰鸣將血肉和碎石掀上天空,石块与火油如暴雨般倾泻,把无数战士拖进泥泞与血泊。
数次猛攻之后,户山堵满壕沟,血流匯入泥地,连雾气都被染得腥甜,
如今,沃鲁塔尔魔下的战士仅余一万出头。
可即便如此,它们却依旧能咆哮杀戮。
篝火旁,几名年轻战士躁动地来回步,獠牙下呼出的热气混著血雾。
有人忍不住低吼:“我们为什么不再攻?石城就在前面!若再杀一回,定能把他们劈开!”
一旁的老战士冷哼,伸出粗壮的手指指向他胸口:“你没看到壕沟里的尸体吗?你想像巴尔那样被火烧得只剩黑炭?”
年轻战士嘶声咆哮,却不敢再顶嘴。
营地深处,祭司们正在吟诵古老的祷词。
骨杖敲击地面,兽血泼进火堆,黑菸捲起。
那气息让战士们的血液沸腾,呼吸粗重,眼珠充血。
可在族首沃鲁塔尔看来,这一切依旧不够,
他独自坐在火堆旁,远远望著北边的要塞,
那座灰色石堡在晨雾中若隱若现,像是一头死死挡在路上的铁兽。
他记得不久前,血雾翻滚的南边。
那里曾经是瓦伦西亚王国的南境,是人类的庄园与田地,但如今已化作血色荒原。
那里的人类被他们屠戮、掳掠,十不存一。剩下的,不是被当作奴隶驱赶,就是像牲畜一样圈养。
血祭的火焰燃烧整整十日。
数十万人齐声豪哭,鲜血被引流进巨坑,祭司以骨杖搅动,烈焰冲天。
那是跨界之门再度开启的时刻。
无数黑影自火光中走出一一新的氏族,再次降临这个世界。
沃鲁塔尔至今还能嗅到那股血与火交织的气息。
那是胜利的象徵,也是力量的来源。
至於死去的人类?
若不是需要他们锻造、耕田或是作为牲畜被圈养,他甚至觉得这些软弱的生物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最初跨界而来的五大先锋氏族,如今仅有碎颅氏族尚能保持完整的战力。
裂喉氏族的大军在西境几乎被全歼,族首户骨无存;血爪氏族作为先锋,被人类的南征军团迎头痛击,伤亡惨烈。
狼牙氏族在与赤阳骑士团对冲后,引以为傲的狼骑兵伤亡惨重,甚至连族首都被斩杀,昔日锐利的疗牙如今只剩残根。
火斧氏族稍好一些,然而在维尔顿的那场惨烈巷战也让他们付出了沉重代价,失去了昔日的锋锐。
只有碎颅氏族,虽曾在东境的高山坚城下久攻不克,却也因未遭重创而保全了大部分兵力,至今依旧维持著接近全盛的战斗力。
因此,战议会才让他们来进攻亚文公国,
可沃鲁塔尔心中却充满了不甘一他刚刚得到了后方用战鹰急递的战报,字字如火般烙进他心口:
赤焰氏族在正面战场击溃了一支人类大军,战功已传遍各部,诸族皆以他们为荣;雷霆氏族与荒兽氏族更是深入人类腹地,肆意劫掠,火光与豪叫一路蔓延。
铁鬃氏族正西征长河要塞,传言那里血流成河,尸山遍野;至於断脊氏族与枯木氏族,他们早已驾船北上,扑向人类王都的门户,想来也斩获累累。
唯独碎颅氏族,被困在这片潮湿阴沉的林海里,几度强攻无功而返,反倒折损了最精锐的武士。
而他呢?
他沃鲁塔尔,即使是在十三族首之中也是名列前茅的强者,魔下尚有一万多名勇士。按理应当驰骋千里,横扫人类的疆土,功勋直上诸部之首。
可如今,他却被困在这片阴湿的林海中,只能与一群缩在石墙后的虫子僵持消耗。
这份屈辱,比任何伤口都更深。
想到这里,他紧战斧,指节在粗糙的刃缘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胸腔里郁怒翻腾,仿佛要將骨肉撑裂。
“族首。”副首领低声开口,“战士们焦躁。他们渴望杀戮。”
“杀戮——.”沃鲁塔尔缓缓抬起头,声音沙哑如磨石,“他们很快就能如愿。”
他咬紧疗牙,冷笑一声。
“人类不会一直龟缩。石墙守不住他们的饥渴。只要他们踏入这片林子一一就是我们的猎物。”
话音未落,林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兽人斥候跪倒在地,嘶声喊道:
“族首!一一人类,出城了!”
短暂的寂静。
下一瞬,整个营地爆发出撕裂天地的咆哮。
斧刃重击盾面,铁器摩擦轰鸣,震得鸟兽四散。
沃鲁塔尔眼中燃烧般闪烁,伸手拔起巨斧,铁刃在火光下映出猩红的光。
终於。
狩猎的时刻到了。
晨雾沉沉,林海犹如一头庞大的野兽,正屏息凝神,等待著猎物靠近。
隨著斥候的那一声惊呼,寂静被打破,整个营地猛然间沸腾。
战士们齐齐起身,沉重的铁斧与巨槌在手中撞击,进发出轰鸣。那声音如雷霆滚过林间,惊得枝叶坠落。
篝火摇曳,火光映在他们狞的脸孔与獠牙上,每一张面孔都因兴奋而扭曲。
“人类出城了!”
消息像烈火点燃乾草,瞬间在整个营地炸开。
嘶吼、狂笑、咆哮接连响起,无数兽人高举兵刃,仿佛下一刻就要將整片森林掀翻。
一旁的副首领却没有因此激动,反而沉声问道:“族首,要不要先探明虚实?这或许是人类的诡计。”
沃鲁塔尔的眼里却没有半点犹豫,只有灼热的贪慾,
“诡计?”他低吼,声音沙哑如磨石,“他们若真敢出城,便是自己找死!”
他猛一挥手,声音如雷:“传令下去,各部酋长率兵隨我出击!要让这些人类明白,离开石头庇护,他们就是猎物!”
战士们发出震天的咆哮,巨斧与铁矛拍打盾面,声浪如雷滚过林海。
角號在雾中吹响,低沉而挣狞。
数千狼骑兵在营地边缘躁动不安,利齿森然的巨狼甩著口涎,兽骑们低吼著压抑不住狂躁他们渴望扑杀,他们嗅到了血腥。
清晨的林海,被这股声浪彻底撕裂。
沃鲁塔尔高举巨斧,指向北方,声音如同暴雷般炸开:
“杀出去!让人类的血,再次染红这片土地!”
无数兽人同时怒吼回应。
林海颤动,仿佛即將喷涌出一股无法阻挡的黑潮。
林雾翻滚,黑潮开始涌动。
號角的低鸣在林海之间震盪,回声仿佛巨兽的心跳。
各部的酋长们高举骨斧,带著属於自己部落的战士,呼啸著从营地奔出。
大的部落如洪流般涌动,数以千计的身影在雾气中连成一片;小的部落不过数百,却依旧嘶吼著,像一股股锋利的尖刺,嵌入这股黑潮。
铁器碰撞的轰鸣、巨斧与战锤击打盾面的节奏,把林间鸟兽驱散殆尽。
枝叶籟,雾气在震动中翻卷散开。
走在最前的,是一群沸血战士。
他们赤裸上身,獠牙,皮肤上的烙痕闪著暗红的光,眼睛里充血,仿佛能看穿迷雾。
他们是各部中最凶悍的刀锋,被祭司们选出,注入药草与血液的混合物,早就躁动不已。
在他们身后,密密麻麻的普通战士列阵而出,步伐沉重却充满杀意。
营地边缘的狼骑兵早已躁动不安。
数千头巨狼同时昂首低吼,喷出的热气在冷雾里化成白烟。
骑手们勒紧韁绳,长矛与短斧在火光下泛冷,他们像被困太久的猛兽,隨时要扑入猎场。
族首沃鲁塔尔亲自走在最前。
他的高大身躯在雾中格外显眼,眼中燃烧著火焰般的光。肩上的巨斧隨著每一步而颤抖,像是渴望鲜血。
“人类已经出城!”
斥候的吼声在队伍间传递,带来一股无法遏制的狂热。
“杀光他们!”
“剥下他们的皮!”
“让他们的头掛在营地的木桩上!”
战士们嘶吼著,呼吸粗重,脚步踩碎落叶与枝条。
不久,林海前方逐渐开阔。
雾气在风中被撕开,晨光从树梢间照下,映出一片清理过的空地。
泥地尚新,碎裂的树根与焦黑的枝婭隨处可见,人类不久前才在此伐木。
而就在空地边缘,果然有一支人类的队伍。
不过数千人,拖著辐重车,行伍散乱。
他们的火炮未列阵,骑兵也不见踪影,看上去像是匆忙撤离。
“哈哈!他们在逃!”
一名年轻酋长狂笑著,举斧挥动。数百名跟隨他的战士顿时加快脚步,呼啸著扑向前方。
狼骑兵也在此刻躁动,巨狼低吼著,四肢刨地,眼中泛著兴奋的光。
沃鲁塔尔紧紧盯著前方的“逃兵”。
那確实像是撤退的痕跡一一辐重车的车轮在泥地里留下深深的痕跡,土兵的阵形鬆散,火炮甚至还未完全转向。
可他的心底,隱隱泛起一丝疑虑。
太过轻易了。
他张口欲言,却被身后越来越高的嘶吼声淹没。上万战士的狂热像浪潮般推著他前行,谁也不愿停下。
祭司们也在队伍中央缓步前进,骨杖敲击地面,口中喃喃著古老的巫语。
黑烟翻滚,血腥味逐渐瀰漫,他们隨时准备在战场上再一次唤醒狂怒。
沃鲁塔尔握紧巨斧,疗牙外露,呼吸粗重。
既然如此“杀!”
他一声怒吼,眼中泛著凶光。
整支大军瞬间加速,咆哮声如雷,震裂雾气,冲向空地上的人类军队。
狼骑兵也在这一刻猛然纵出,巨狼四蹄翻腾,带著掀地般的速度分向两翼,意图切断人类可能的迁回之路。
林海在他们身后逐渐被拋远。
空地在他们眼前迅速铺开。
猎物,终於近在尺。
轰然一声嘶吼,最前列的数个大部落如同洪流倾泻。
数千名战土衝出林海,扑向空地上的人类军阵。
辐重车的车轮翻倒,最前方的人类士兵瞬间被利斧劈开,惨叫声刺破了晨雾。
那支看似混乱的前锋顿时被衝垮,数百人狼狐溃逃,留下大片血跡和翻滚的户体。
“哈哈哈哈!”
年轻的兽人们狂笑著,踩著人类尸体向前猛衝。
铁斧撕裂血肉,长矛折断的声音此起彼伏,
短短片刻间,最前列的人类便被冲得七零八落。
沃鲁塔尔立於大军中央。
他看见那些散乱的人类在尸体间仓皇奔逃,心中那股躁动的愤怒仿佛终於得到抚慰。
一果然,这些缩在石头后的懦弱虫子,一旦离开石墙,就不堪一击!
然而,他的呼吸並未彻底舒畅,胸口却依旧像压著一块沉重的石头。
太快了。
人类崩溃得太快了。
这种“猎物不堪一击”的景象,几乎让人觉得不真实。
“族首!”一名酋长大吼,兴奋得面孔扭曲,“他们在逃!这是我们的机会,杀光他们!”
数百狼骑兵已从两翼疾驰而出,狼爪翻飞,撕碎了几名落单的人类。
人马与巨狼的嘶鸣交织,鲜血在泥地里翻滚。
这让兽人大军的情绪彻底沸腾。
“杀!杀!”
“剥下他们的皮!”
无数战士咆哮著,脚步越来越快,像被鲜血和胜利的气息推著,向空地深处扑去。
此刻,祭司们终於高举骨杖,低沉的咒语自喉咙深处滚出。
“咚!咚!咚!”
骨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与咒语交织,火盆里的兽血翻腾成黑烟,迅速蔓延。
那股烟雾钻入最前列衝锋的兽人战士口鼻,令他们双眼充血,肌肉鼓胀,嗓子里爆发出近乎野兽的嘶吼。
他们不再顾忌伤口,哪怕利箭射入肩膀,依旧猛扑向前,像是完全失去了痛觉。
“就是这样!”沃鲁塔尔压下心中的疑虑,眼中闪著嗜血的光,手中巨斧狠狠挥下,“杀死他们!衝垮他们的阵线!”
前方的血战越来越惨烈,人类在一片混乱中不断溃退。
然而1
就在此时,沃鲁塔尔忽然注意到:那些后退的人类,似乎並不像真正的溃兵那样四散奔逃。
他们在退一一但退得极其整齐。
每隔数十步,便有士兵回头列阵,用盾与矛阻拦追击,短暂牵制后再继续后撤。
仿佛,他们在引导兽人向某个方向。
沃鲁塔尔的瞳孔骤然收缩,胸腔里那股隱忍已久的疑虑像被铁锤重击般重新翻涌上来。
“不对劲—”他喃喃低语,声音低沉而急促,却被周遭震耳欲聋的咆哮声瞬间吞没。
上万名兽人战士已陷入狂热,他们在祭司咒语的笼罩下更加嗜血,哪怕脚下踩著火焰也会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脚下的空地被衝击拉开得越来越宽,厚重的晨雾被热浪与奔腾的脚步生生撕裂。
白雾翻滚间,远处的地势逐渐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在翻涌的灰雾中,隱隱可见一排排高耸的木桩与黑沉的壕沟,冷厉的阴影若有若无,像是一张张死寂的口子,正等著吞噬他们。
沃鲁塔尔的眼底骤然闪过一抹森冷的光芒,他的直觉几乎要將他撕碎,可眼前的大军却已如脱韁野兽般呼啸而出。
洪流轰然扑向前方,势不可挡,已无可能收回。
这一刻,他的心口猛地一紧。
一一人类,早已在等著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