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血与灰
【阿伦斯坦要塞·黎明】
天光终於透过夜里的硝烟,照在战场上,却只剩下一片死灰。
空气中瀰漫著浓烈的血腥气息,並没有隨风散去,反而在潮湿的晨雾里凝滯得愈发沉重。
壕沟里横七竖八堆著倒塌的木梯,断裂的长予与破碎的盾牌陷在泥浆里,与户体交织成黑红色的淤流。
有人类,也有兽人。
血肉模糊的面孔早已失去辨识,残存的表情凝固在抽搐的一瞬一一有的狞,有的僵笑,死去之后再没有分別。
第七军团的军医正沿著战壕缓步而行,脚下踩过湿滑的血泥。
他们手里仅存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只能撕开自己衣衫的布料勉强包扎。
更多的人,则静静地躺在地上,仿佛融入这片血色泥土,再也不需要任何救治。
尸体被一具具拖拽到壕沟外,整齐码在一起,像沉默的长墙。
而倖存者一一那些还能站立的人一一则靠著破碎的盾牌喘息,眼神空洞,握紧武器却再没有力气举起。
这一战,第七军团伤亡四千余人。
其中一千八百人,已经被確认为阵亡。
这个数字,意味著军团完整建制的十分之一,在短短一夜之间被彻底抹去。
对於一支新组建、尚未稳固的军团来说,这是极其惨痛的代价。
但他们贏了。
贏得惨烈,贏得沉重,却也贏得真实。
莱昂站在要塞的城垛上,俯瞰这片炼狱般的战场。
火炮轰击留下的坑洼里,堆著成片的尸体,血水从泥土中渗出,匯成细流,正缓缓流向一旁的格维河。
他的手指紧紧握著剑柄,青筋在甲缝下鼓起。
昨夜数次衝击,眼前每一处战场细节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七军团的阵型没有崩,但他们的士兵一一倒在了盾墙之后、倒在了火枪的枪口旁,倒在了兽人的战斧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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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个倒下的人,都是他亲手带出来的战士。
每一份死亡,都是他必须承担的责任。
第七步兵团的团长阿兰走到他身后,声音沙哑:“军团长阁下,伤亡已初步统计。”
莱昂没有回头,只冷冷问:“多少?”
“阵亡一千八百七十二人,重伤两千四百余人,轻伤无法统计。”
阿兰停顿了一瞬,压下心头的酸涩,补了一句:“那些兽人的尸体,大约有两千具。”
莱昂沉默。
一千八百对两千。
这就是战损比。
听起来他们胜了,敌人损失更多。
可这场胜利带来的,却不是轻鬆,而是更沉重的阴影。
兽人是在攻城的过程中,面对火炮与火枪的突袭时被迫迎战。
哪怕如此,它们依旧能打出这样的比率。
若不是第七军团的大量火器与严密阵型支撑,若不是纪律与勇气死死咬住,阵型没有被兽人的疯狂攻势衝垮。
此刻城墙下的人类尸体,恐怕就是远远不止这点了。
【要塞城头】
亚文守军的倖存者们,正在俯瞰城下。
他们的眼神复杂,既有后怕,也有震撼。
他们曾以为,没有任何军团能够战胜这些可怕的怪物。
可是昨夜,他们亲眼见到这支陌生的铁军如何用阵型和火力,把兽人潮水般的攻势硬生生挡下。
同时,他们也看到了代价。
有一个亚文年轻士兵,眼眶通红地盯著下方尸堆。
他喃喃低语:“他们是援军———却死了这么多人。”
他身旁的老兵沉默良久,终於挤出一句:“这就是战爭。”
可他的声音,却在颤抖。
他们已经习惯了守城时一面倒的被屠戮。
人类总是那被碾压的一方。
可昨夜不同。
昨夜第一次,是兽人被成片打倒。
但这代价,太过沉重。
以至於这场胜利,带来的震动远胜於欢呼。
在营地一角,几名第七军团的年轻士兵正靠坐在一起。
他们身上的鎧甲满是战痕,火药烟渍还未擦去。
其中一个人,呆呆盯著手中的火枪,喃喃道:“我们——-贏了吗?”
没人回答。
他们都活下来了,却没有喜悦。
昨夜他们第一次齐射,第一排兽人应声倒下时,他们也曾热血沸腾。
可当兽人顶著伤口继续扑杀,当他们的同伴被利斧劈开胸膛时。
他们才第一次明白:这不是往常的操练,这是地狱般的惨烈战场。
“他们太可怕了—”一个人低声说,声音里带著哭腔。
“就算中弹,也能衝到你面前,把你活活撕开。”
另一个人却咬紧牙关,狠狠抹掉眼泪:“所以我们必须杀得更狠,不然死的就是我们。”
短暂的沉默后,几人都点了点头。
他们的眼神开始变得冷硬,不再是昨日初上战场的青涩。
这一战,战友的鲜血教会了他们一件事:
恐惧可以杀人,但纪律与仇恨能压住恐惧。
【阿伦斯坦要塞,指挥厅內】
夜色渐渐退去,指挥厅的灯火仍在燃烧。
第七军团的军官和阿伦斯坦要塞的倖存將领们齐聚一堂。
一名亚文將领低声道:“军团长阁下,您的军团——-真是创造了一场奇蹟。”
莱昂抬眼,冷冷看著他。
他的声音平稳,却带著锋芒:
“奇蹟?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奇蹟,这是用战士们的鲜血换来的。”
“四千多人的鲜血,才能换来一夜的坚守。”
“你们要记住,这不是奇蹟,这是代价。”
厅內一片寂静。
莱昂继续道:“兽人昨夜用那种古怪的仪式,把他们的战士逼成了疯子。”
“即便重伤,依旧能战。”
“这种手段,我们从未见过。”
他说到这,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所有人。
“所以,不要以为贏下一战,就代表未来也能一直贏下去。”
“昨夜的胜利,只是开始。”
“兽人会更疯狂,我们也必须更冷酷。”
他伸手按在桌上,那副布满红色標记的地图在灯火下显得触目惊心。
“这是人类的边境。”
“若退一步,就是火焰与屠戮。”
“所以,从此刻起-
一一不许任何人轻言『奇蹟”。
“我们只有一个词一一『胜利”。”
指挥厅內,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心口,都像被一块沉重的石头压住。
这是战果,也是震动。
第七军团在阿伦斯坦要塞城下贏得了第一战,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
这场战爭,才刚刚开始。
【阿伦斯坦要塞·上午】
夜战的火光已经熄灭,但整座要塞依然像在喘息。
血水顺著壕沟蜿蜓而下,空气里漂浮著湿泥与焦灼的气味。
没有鼓声,也没有號角,只有沉重的铁锹声与搬运声,此起彼伏,像一首压抑的乐曲。
莱昂披著湿冷的披风,步入南门侧的石厅。
这本是国放箭矢的仓库,此刻却被改成军需处。
长桌上摊开的,不再是战图,而是一册册帐簿:火药余量、粮草存量、匠人名册、可徵召的村镇。
军需官站在桌旁,手指点在一行行字上,嗓音沙哑:“火药剩一百二十四桶,其中有部分受潮。炮弹不足以支撑长时间的高强度急射。乾粮若全额配给,只能再撑八日,若减半,或可撑十五日。”
“减半不行。”莱昂的声音很冷。
他看著帐簿上的那些数字,语调却像在点数活人而不是物资:
“士兵们刚经歷恶战,他们需要的是足够的食物,而不是连饭都吃不饱。火药先把受潮的翻出来,拆桶晾晒,木匠重新制桶,內壁刷蜡。炮弹如果不够,就把城里能拆的铁物件都收来,重铸。”
军需官犹豫:“可这样,要是引起城里工坊的不满一一”
“那就让他们来找我。”莱昂的目光一瞬冷冽,“谁若不愿出力,就让他亲眼看看昨夜倒下的那些尸体。所有人都该明白,这事关整座要塞存亡,没有討价还价的余地。
话音落下,石厅里只剩下笔尖沙沙的记帐声。
下午时分,一名军务骑士自布尔瑟堡驰来,將一卷文书呈上。
红蜡上印著狮鷲与长矛交缠的徽记一一亚文公爵的私印。
莱昂展开文书,字跡清晰而急切:
“阿伦斯坦要塞所有军需与徵调,由瓦伦西亚第七军团长全权裁决。”
“布尔瑟堡开仓一半,沿河诸镇全部开仓以供前线。”
“各乡镇铁匠、木匠、皮匠、车匠,按户籍抽调,送往要塞听用。”
“十五岁以上男子皆可徵召,不足以上阵者,充作搬运、修垒、守夜之役。”
末尾潦草的笔跡显然是仓促加上的:
“若有抗命,第七军团可依战时法处置。”
莱昂看完,神情没有丝毫起伏,只將文书推到军需官面前。
“拓五十份印章,立刻派采调官向周边分送。”
他顿了顿,语调冷硬:“若有人拖延、拒绝、囤积,直接封仓,带人走。若有人敢反抗,带尸体回来。”
军需官抬眼看他,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头应下。
暮色降临时,要塞內的打铁棚已经火光冲天。
原本用於修农具的炉火,如今被添柴添炭,烧得炽烈如同张开的血口。
铁匠们赤裸著上身,挥锤敲打著从城中搜集来的铁器一一破车辕、旧门铰链·-只要是铁製品,全都被丟进火里重熔。
瓦伦西亚来的炮匠蹲在炉边,指著熔化的铁液大声吼:
“先铸炮耳和钉子!炮架轮缘也要加铁箍,不然下次轰击,反震会把车轮劈开!”
亚文的工匠头目擦了一把满脸的汗与煤灰,低声咕嘧:“我们的人手都被拉去守墙了,炉子没人烧一一话没说完,军需官已把一枚拓印的公爵印章拍在工作檯上:
“每家出一人,不管是谁。城里的马具铺、皮匠坊、木工坊,全数抽调。炉子今晚不灭,谁敢停火,军令处置。”
铁匠盯著那枚印璽,沉默良久,最后长嘆一声,把自家十七岁的儿子推到火旁:“烧炉子,他来,我亲自上锤。”
於是,炉火更盛,火飞溅。
叮噹声整夜不息,仿佛是战鼓在敲响。
要塞西侧的穀仓终於被开启。
潮湿的穀粒散发著一股霉酸味,穀仓执事面色惨白:“这些是冬粮,本应留到春耕一一”
军需官冷声打断:“春耕?现在已经是危急存亡的时候了。若前线失守,你们哪来的来年?”
最终,穀仓开封,粮袋被一袋袋抬出,登记后分拨。
盐窖也被撬开,堆满白色结晶的石室映入眼帘。
盐,不仅是醃肉与饮食所需,更是救治伤员的要命之物。
当伤兵抬到盐水里清洗时,嘶吼声刺破夜空,却也让更多人活下来。
所有人都明白:粮与盐,便是城池能否再守下去的关键。
翌日清晨,第一批被徵召来的民夫鱼贯进入要塞。
他们並非人人握刀执予,而是被分成不同队列:
一部分背起木料和石块,去修补断垛与外墙;
一部分推著独轮车,搬运柴薪与水桶:
更多的人被带往鹿前,挖浅沟、立木桩、编柳笼。
莱昂站在石阶上注视这群新面孔。
农夫、铁匠学徒、商贩之子—他们眼中既有惶恐,也有茫然。
他没有將他们送去城墙上,而是冷冷吩附军官:
“让他们干活。能抬伤员、能挖沟、能运粮,就是战力。不要想著让他们拿长枪站在阵列里他们做不到,也不该做。”
一名亚文公国的將领愣了片刻,低声问:“那他们——何时才能成兵?”
莱昂看都没看他,声音像铁:“等我们有余力再说。现在,他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一一让第七军团的士兵能专心休整到下一战。”
夜色再次降临,要塞的火把一盏盏亮起。
新征的守夜人摇响木榔,沉闷的声响划破寂静的街道。
指挥厅中,莱昂站在地图前。
他冷声总结:“补给已开,匠人已调,民夫已征。但这一切只是支撑,不是力量。真正能守住要塞的,仍然是我们。”
他停顿片刻,望向眾人,目光如铁。
“记住,我们的军队才是真正的城墙。”
“若我们退了,所有的补给、民夫、匠人,都只是垫尸体的柴薪。”
“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不管再死伤多少人,我们必须稳住。”
“这是命令,也是誓言。”
厅中静默如死。
无人敢出声。
只有油灯在风中摇曳,把每一张面孔都拉得阴影重重,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