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技击斗剑
清晨的库腾堡,雾气尚未完全散去,街巷间的石砖仍微微湿滑,
人们陆续聚拢至市政厅广场,先是路过的商人与挑夫,然后是晨练归来的铁匠与学徒,甚至还有被吵醒的酒馆看客。
他们起初只是被某种模糊的骚动吸引,直到抬头望见那柄掛在墙上的剑。
市政厅前,一柄长剑高悬在外墙之上,格外刺眼。
它剑锋朝下,宛如沉默地宣告某种来临的风暴。
不知是谁最先发现的,但此刻,无数双眼睛都定定地望著它。
“那是—剑士兄弟会的行会剑?”
“我认得那护手,確实是剑士兄弟会的样式。”
“谁把它掛上去的?疯了吗?”
人群里爆发出一连串低声议论,像秋风吹起落叶般四散开来。
阳光正好落在剑锋之上,使它仿佛带著火焰光辉般刺目耀眼。
它並不陌生。
那是库腾堡剑士兄弟会的“行会剑”一一在传统中象徵著兄弟会的合法性、尊严与传承。
它通常只会出现在仪式或比试中,由资深剑士从剑术馆內亲自取下,而今却以一种挑畔的姿態,掛在市政权力的象徵之上。
“是挑畔。”有人低声说,声音中透著复杂的兴奋与恐惧。
“是公然的挑战。”另一个人附和,“这不是挑畔一一这是正面宣战。”
“谁干的?”
“还能有谁?当然是那个德国佬,门哈德。”
“可—他怎么做到的?剑术馆的门晚上上锁,馆內值夜的也是资深剑士议论声迅速蔓延开来,像是初春溪水般无法阻挡。
而在广场另一侧,一个人影粗壮、步伐急促的男子正快步拨开人群,直奔石阶前方而来。
他身披灰棕色剑术袍,腰佩制式长剑,胸口悬著象徵正成员身份的红铜徽章。
他就是昨天与门哈德发生爭执的那位粗壮剑士,名叫艾默拉姆。
他气喘如牛,站在石阶前仰头望著那柄剑,脸上的表情从惊,转为羞辱,最终凝成了怒火。
“该死的小偷!”他怒吼,拳头猛地捶在腰间佩剑的护手上,“这帮杂种到底想干什么!”
他身后的两名兄弟会成员也已赶到,一个年纪略长,脸上有道疤,另一个则是年轻而沉稳的褐发男子,右手紧握配剑剑柄。
年长者压低声音道:“冷静点,艾默拉姆。別上去。”
艾默拉姆猛地转头,咬牙低吼:“不冷静你来啊?你看看一一他们把我们整个兄弟会的脸都钉在市政厅墙上了!”
他一步跨上石阶,作势便要攀上去將剑取下。
年长者立刻出手拦住了他,声音低沉而急迫:“我说了,不准去。”
“为什一一”
“人们都在看。”
那人一字一句道,语气里透著比怒火更冰冷的现实判断。
艾默拉姆的动作顿住了。
他回头,果然看到身后不知何时已聚起上百名围观者一一有的站在水井边低声交谈,有的坐在石阶上擦拭工具,更多的人乾脆就站在原地,望著他们。
这些目光中,有疑惑,有好奇,有窃笑,也有期待一一但唯独没有同情。
“他们都在等,”年长者继续说,“等你把剑取下。”
“然后说:『看啊,这帮人连挑战都不敢回应,只敢收回剑,然后回去把大门锁得死死的1
艾默拉姆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他站在原地,拳头慢慢鬆开,重重嘆了口气,却终究没再往前一步。
另一名年轻的剑士兄弟会成员此时说道:“要不我们先將这事回报给尼古拉斯大师?””
年长者点点头:“尼古拉斯大师应该很快就会知道。只是·这一回,我们不能再说『没看见』了。”
“他们逼我们出手。”
“这,就是他们的目的。”
风吹过广场,阳光终於彻底洒在那柄行会剑上。
它高高掛在象徵市政权力的建筑上,像一条划破秩序的冷光,也像一记不可收回的耳光,打在了整个兄弟会的脸上。
人群在窃语。
剑士在沉默。
而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晨光渐盛,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
有熟知骑士传统的中產市民,也有好事围观的市井閒汉,还有被酒馆伙计口口相传的传闻吸引而来的年轻学徒。
他们站在市政厅外的石板路上,仰头看那柄行会剑,就像看一场戏剧一一而今幕布已经拉开,
演员却还未登场。
直到,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从人群边缘响起: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声音不大,甚至带著一丝假装惊讶的调子,像是旁观者的无意插言。
但那些熟悉它语调的人立刻就认了出来。
门哈德。
人群立刻侧头望去,只见三人缓缓穿行而来,步履稳健。
门哈德走在最前,身著深绿长外袍,脚步轻快,脸上掛著一副“路过凑热闹”的微笑。
他的侍从紧隨其后,神情明显兴奋,而他身边那位戴著斗篷、沉默寡言的青年一一正是莱昂。
门哈德走至人群边缘时,正好面对石阶上的行会剑。
他眯著眼晴望著它,阳光映在他眼底,使得他的笑容在晨光下竟有几分—得意。
“哟。”他声音略一拔高,“库腾堡的剑士兄弟会接受了挑战?”
周围人群譁然。
这句话像点燃了一把乾柴一一不是火光冲天,却瞬间让空气燥热起来。
艾默拉姆脸色铁青。
他刚刚才按捺住衝动,如今听见这话,脸上的血气又翻滚上来。
他紧盯著门哈德,低吼:“你少得意!这事——你乾的吧?”
“这剑,是你掛上去的!”
门哈德摊了摊手,耸肩笑道:“你说的『这事”,是指那柄剑,还是你们终於肯正视一场挑战?”
“真不好意思,我只是刚好路过。”
他说著,还刻意地环视四周,对著围观市民提高声音道:
“我不过是听说,库腾堡剑士兄弟会一一终於敢接下挑战了!”
人群立刻炸开了锅。
“他们真要比剑?”
“天啊,居然把剑掛到市政厅上去了—这种事都多少年没见过了。”
“那德国佬果然是疯子,但我喜欢他疯得张扬。”
艾默拉姆脸颊颤抖,咬牙想要衝上前回击,但身侧年长的剑士又一次拦住他。
“冷静,艾默拉姆,”他低声警告,“你现在若再动手动脚,就是承认输了。”
艾默拉姆气得拳头作响,却也知道不能轻举妄动。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道冷静而沉稳的声音忽然从人群后方响起:
“没有必要嘲笑,门哈德。”
声音不高,但穿透力极强,瞬间压过了人群中的窃语与笑声。
人们让开一条路。
尼古拉斯出现了。
他身著黑色长袍,佩剑未解,脚步平稳,神情没有愤怒,只有一贯的冷静。
他的到来像是一剂镇定剂,瞬间让原本浮动不安的兄弟会成员安静下来。
尼古拉斯缓步走向市政厅石阶,在艾默拉姆身边站定,看了一眼那柄高悬的剑,又转头看向门哈德。
“正如你所见,”他声音平和却有分量,“我们已经接受了挑战。”
门哈德听罢,眉毛轻扬,接著爽朗地大笑出声。
“好,好!”他说道,双手一摊,仿佛终於得到了一个他期盼已久的结果,“我们乐意至极。”
他回头看了看莱昂,眼里带著掩不住的火光:“听见了吗?他们终於答应了一一一场真正的比试!”
莱昂依旧沉默,只是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尼古拉斯身上,平静中带著一种若有若无的打量。
这是一名剑士对另一名剑士的直觉判断。
这人不简单。
尼古拉斯没有理会门哈德的嘲笑,而是走到剑下方几步之处,仰头望著行会剑。
半响,他才转身,轻声道:
“既然挑战已摆在眼前,我们自然会回应。”
他的话语在广场上迴荡,令现场陷入短暂的安静。
但就在这时,人群中又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出一一市议会的议员,库梅尔。
他穿著一身不甚整齐的深蓝长袍,神情比昨日更为严肃,眼神冰冷中夹杂著明显的不悦。
“够了。”他沉声说道,语调压得极低。
门哈德与尼古拉斯几乎同时望向他。
库梅尔缓缓扫视著广场上的眾人,尤其是那柄行会剑,终於嘆了口气:
“既然你们已经將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一一那么,现在就必须解决。”
他语调缓慢,像在权衡著每个字的后果:“但这一次,不是私下比试,不是街头爭斗,也不是一纸文书。”
“是一次,决定剑士兄弟会归属的比剑。”
库梅尔的声音刚落,广场陷入短暂的寂静。
围观市民们不再低声耳语,而是屏住呼吸,盯著他那张始终不苟言笑的面孔。
议会的发言,在库腾堡意味著决断。
而这一次,决断的不是一纸罚款或一份许可,而是一个剑术势力的归属权“听好了。”库梅尔缓缓迈步,向市政厅正前方走去,站在石阶之下,背对那柄高悬的行会剑,声音沉稳而有力。
“只有在最优秀剑术大师的掌管下,我们的城市才会受益。”
“所以一一这场比试,將是一次终局。”
“胜者,將获得领导库腾堡剑士兄弟会的权利;败者,將彻底退出这座城市,並不得再提出爭议。”
这句话一出,人群轰然,
有人倒抽冷气,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却微微露出期待的笑容。
艾默拉姆的脸涨得通红,他猛然一步踏出,怒声喝道:
“不可能!你不能这样做,库梅尔!”
他指著那柄剑,声音几近失控:
“剑士兄弟会是我们建立的,是我们守护的一一你没有资格把它交给一个外人!你这是干涉我们的內务!”
库梅尔没有立刻回应,反倒是莱昂向前踏出一步。
他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如剑,划破了广场的噪杂:
“可我明明记得就在昨天,你自己说过一句话。”
莱昂的目光冷静,声音中带著一丝不动声色的锋锐:“你说,我们不应该违背议会的决定。”
“而库梅尔,是议员,他能代表议会。”
“难道今天你就要反悔?说你们其实不认议会的权威?”
话音落下,艾默拉姆一时语塞。
他面色扭曲,想怒斥,却找不到反驳的立场。
莱昂站得笔直,嘴角不带笑意,但目光中透出一股冷意,像一柄尚未出鞘的长剑,直逼人心。
“闭嘴!”艾默拉姆终於爆发,一声怒吼响彻广场,“这不是你们能决定的事!这应该由库腾堡的市民决定,不是你们这些来路不明的傢伙!”
人群中顿时又是一阵骚动。
部分市民点头,更多人却带著犹疑的神色望著莱昂和门哈德。
就在空气即將再次爆燃之际,尼古拉斯出声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拦住艾默拉姆,语气沉静:
“冷静一点,朋友。”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对吗?”
他望向对面的门哈德和莱昂,神情依旧平和。
“我们会公平地与这些德国佬比试。”
他说著,语调微微拔高:“然后,我们將摆脱他们的骚扰。”
他的话让艾默拉姆猛地一顿,紧握的拳头慢慢鬆开。
他咬了咬牙,终於不再开口,而是將目光死死锁在门哈德身上,
“好吧,尼古拉斯大师。”他低声咕嘧道,“那就让德国佬看看我们的剑术!”
说到这,他猛地转头看向门哈德,眼神中带著怒火与战意:“因为我们谁也不怕!你们想战斗?那就接招!”
门哈德笑意不减,像是等这一刻已经等得太久。
而这时,艾默拉姆忽然举手,对库梅尔说道:
“既然是比试,那我们要明確规则。”
他眼神狠厉地扫过门哈德与莱昂,语气鏗鏘:
“我们兄弟会的三名成员,將与你们的三名成员交战。”
“每人需与对方三人分別进行一场比试。”
“最终一一胜场最多者为胜。”
库梅尔皱眉思索片刻,环视眾人,最终缓缓点头:
“.—.可以接受。”
他又补充道:“比试將在三日后於库腾堡比武场举行,由市政厅统一配发比试用剑一一长剑。
“参赛者穿著规定软甲,公平出战,时间不得拖延。”
“迟到、弃赛、未到场者,视为自动认输。”
人群中响起一阵应声。
而门哈德,几乎是在库梅尔话音落下的瞬间,便笑著应道:
“上帝在上!你的决定很明智,库梅尔。”
“所有人都將会看见一一我从一开始就是对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莱昂,笑得愈发畅快。
昨日深夜,在查理皇帝酒馆喝过酒后,他与莱昂曾再次切,那一次无人观战、无人打扰。
他此刻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一一这个站在他身边、沉默寡言的年轻人,究竟拥有多么致命的剑术粗壮的艾默拉姆似乎也注意到门哈德的目光,顺著他的视线看去,正对上莱昂那双沉冷的眼。
他皱眉,眯眼打量,心头隱隱升起一丝疑惑。
昨天比剑时,他到场太晚,错过了莱昂真正出手的时刻。
可如今,门哈德显然將自己的希望系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一一他是虚张声势,还是另有所恃?
而这份疑惑,很快就会在比剑那天得到答案。
议员库梅尔的声音,在晨光下迴荡於整个市政厅广场:
“那就这样定了。”
“比试三日后举行。”
“地点在库腾堡比武场,时间、武器、著装一一皆由市政厅统一安排。”
“规则已经明確,任何一方若无故违约,或迟到弃战,视为自动认输。”
他的声音落地如铁,字字带钉,压得四下鸦雀无声。
那柄高悬在石墙上的行会剑,仿佛也因为这句话而多了一分重量。
良久,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议论与低声鬨笑。
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摇头嘆息。
毕竟剑术比试虽令人兴奋,但一场关乎城市內部权力重构的比剑一一他们可不敢真的隨便押注尼古拉斯始终沉默他站在石阶前,双手负於身后,目光仰望那柄象徵的剑。
那剑如一块石砚,横在晨雾与政权之间,冷冷凝视著这座沉睡已久的城市。
门哈德却是另一番神情。
他脸上的笑意已几近收不住。
他的双目如烈火般灼灼,仿佛已能预见比试当日他带人登台、一剑落下,掌声雷动的场景。
他的侍从忍不住低声在他耳边说道:“他们答应得太快了你確定尼古拉斯会轻敌吗?”
“不会。”门哈德斜眼一笑,“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低头看了一眼莱昂,声音压得极低:“他们还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
莱昂微微侧头,目光平静地扫过广场,像是对门哈德的评价並未放在心上。
他很清楚,自己並不是谁的“敌人”一一他只是一个抱著特殊目的的参与者。
而他的目的,仍未达成。
艾默拉姆站在一旁,神色阴沉,强压怒火不发。
他的目光在莱昂和门哈德之间来回扫视,终於低声对身旁的同伴说了一句:“那小子是谁?”
那人摇头:“昨天来的时候我没看清,只知道是和门哈德一起的。”
“他好像不是库腾堡的本地人,也不在剑士兄弟会的记录中。”
艾默拉姆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他一向不信巧言令色,却偏偏对这种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最为警惕。
因为他知道,真正可怕的对手,往往不会说什么大话。
门哈德则朝库梅尔行了一礼,笑著说道:“非常好,我们三天后再见。”
他转身时,不忘再看一眼那柄高悬的行会剑,像是给它送上一个承诺。
“我们会来取回它的,”他轻声对莱昂说道,“下一次,是正大光明地拿。”
莱昂则未言语,他只是轻轻点了下头,像是默许了这一切已成定局。
他心中也很清楚,这场比试远不止表面那般“公平”。
这是一场赌注极大的较量。
一边是旧王已废的特许状,一纸被当作“过期废文”的荣耀遗书。
一边是新议会支持下建立的秩序、体面与权力网络。
他们赌的不只是剑术,还有市民的舆论、议会的立场,甚至整个城市的归属感。
而他莱昂,需要的一一正是这一切被搅动时,那些躲在水面下的“大鱼”出现。
他没有把话说破,也没有多言。
人群激烈討论声再次升腾,有人已经开始打赌,有人则打听比试是否对外开放,还有人匆匆离开一一要赶去告知朋友这“库腾堡近年未有的盛事”。
而在这日渐喧譁的广场之中,莱昂抬眼看了看灰蓝色的天色。
阳光已不再刺目,冷冽的晨霜在城墙石缝间融化,像是某种正在鬆动的旧秩序。
三日之后,他的剑將亲手划破这片冰层,
他站在那柄高悬的行会剑下,第一次,在这座城中,被所有人真正“看见”。
一切,只等三日之后。
隨著协议的確立,库梅尔挥手示意解散人群。
市政卫兵也终於介扑,將围观者们疏,恢復广场秩序。
掛在高处的行会剑没有被立刻取下,反而仍高悬其上,像是要让整个城市都记住一一挑战已经发,比试即將到来。
莱昂缓步离开市政厅。
身后是奕渐稀疏的人群,是阳光洒落在石砖之上的淡淡金光,是整座城市开始仕察不安的心跳。
而在胡来的三天之中,库腾堡不会再平静。
因为那柄剑的锋芒,已经扎扑这座城市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