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0章 锚钉与风暴
“军团的战斗力,不是由人数决定的。”
说话的是莱昂。
他站在偏后的位置,方才一直沉默。
他目光冷静、语气低沉,却在眾人心头掷下一块重石。
眾人纷纷回头看向这位年轻的第七军团军团长,
莱昂缓缓走出列席圈,目光扫过左右,继续说道:
“我曾带著数十人在林泽设伏,歼灭过一整队狼骑;也曾率领一群鱼龙混杂的弱军守住哈卡尔要塞数个昼夜。”
“同时,我也亲眼见过,一支八千多人的贵族联军,能被一千名兽人给围困数日,险些被活活困死。”
“兵力规模固然重要,但那只是一个因素。真正决定战爭走向的,是指挥官的组织能力,是士兵的训练水准,是武器补给,是后勤节奏,是士气状態。”
他停顿一下,眼神冰冷:
“如果你们一味地急著扩编到四十万,而不能儘快的为他们配发护甲、操练阵列、建好哨站、
完成军官选拔,那么你们招来的不是军队,是屠宰场里的肉。”
这话如铁锤击钟,震得原本喧譁的大殿一阵凝滯。
莱昂没有咄础逼人,只是向前一步,语气更加清晰:
“我並不是反对扩军。而是反对仓促、盲目、只为数据上好看的扩军。”
“我们不是在跟盗匪作战,也不是在清剿野蛮人。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由整整十三支氏族组成、从另一个世界征伐而来的恐怖军团。他们不惧死亡,力量惊人,战力夸张,还掌握著我们不了解的『血气』之力。”
“在他们面前,一支没有经过严苛训练、没有齐全装备、没有后勤跟进的军团,跟土鸡瓦狗无异。”
大殿中重新陷入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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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尔南望著莱昂,轻轻点头。
连那位原本最为激进的贵族將领,此刻也露出几分犹疑之色。
王座之上的查尔斯三世微微前倾,指尖轻敲权杖,目光落在莱昂身上许久,才慢慢收回。
“所以你的建议是?”军务大臣出声问道。
莱昂平静答道:
“维持现有的七大军团架构,以最快速度完成整编与基础训练,优先补满缺员,补齐装备。”
“同时在其中挑选两支军团,作为预备突击军团一一如果真的要反攻,也要有资格、有余力去攻。”
“兵员要从地方军与预备役中筛选精壮者,不得临时徵募未经训练者进入主力军团。”
“若国库不足,可由地方贵族家族承担部分训练费用,以爵位或功勋封赏弥补。”
他说完,便退回列席之中,不再多言。
而殿中,再无异声。
王座之上,查尔斯三世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原本安静地坐著,宛如一座不动的雕像,但就在眾人陷入沉默的剎那,他忽然缓缓起身,披风隨动作轻颤,那柄象徵王权的黑檀权杖在石砖地面轻轻一顿。
声音不大,却让整座沉影殿在那一刻悄然定格。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呼吸声也几近消失。
查尔斯三世站在昏黄灯火与殿堂阴影交界之中,一如那柄立於王国存亡之间的利刃。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一张张熟悉而沉重的面孔从他眼前划过一一战將、贵族、军官、大臣、情报官、財政官,甚至那只被铁索缠缚的兽人。
每个人都带著焦虑、惶惑,甚至希望,
但国王的眼神却没有一丝温度。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像铸剑台上敲落的一锤:
“第一,从今日起,沉影殿所言之事一一列为王国最高军政密令。”
“未经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外泄只言片语。”
“违者,无论功名、爵位、出身、战功一一皆以叛国罪论处。”
此话落下,殿中一震。
这不是一句象徵性的政治宣誓,而是一个真实且冰冷的警告。
包括一些军团统帅与大贵族家主都微微变色,意识到这不仅仅是命令,而是统治者的铁意。
查尔斯三世却未停顿,直接步下阶梯,走入权贵与將军之间,目光直视每一位人的双眼:
“朕听到了你们的激昂,也听到了你们的谨慎。”
“有理,有据。但也有太多—妄图赌国运於一次豪赌之中者。”
“朕不会把王国交给赌徒。”
他语调忽而转沉,语速极缓,每个字都如冰水滴落:
“第二。”
“王国原定之防御主策,不变。”
“以防御为先、以稳为重、以固守为基。”
“除非前线有压倒性战略机会,任何人不得擅自发起越境反攻。”
“擅自调兵者,撤职;越令者,斩。”
那些先前主张突袭的將军,此刻尽数声。
艾格尼斯將军眉头紧锁,躬身行礼,却並未出言驳斥。
他虽不服,却亦不敢违命一一他明白国王此刻说出的不是建议,而是不容违逆的法旨。
查尔斯三世回身,走向大殿中央那座沉重的圆桌,双手撑於其上,环顾四周:
“第三。”
“自今日起,建立战时紧急財税制度。”
“各地领主须服从王国財政重新调配,增加贵族供款、军用徵税比例。”
“国库储备金即刻动用,以保障七大军团整编为第一要务,优先供给军事,兵员、甲胃、粮秣、战马、弩矢,皆不设上限。”
“所需之物,皆可借取,债权以勋爵偿还。”
“有钱出钱,有人出人。”
“不借亦不战者,削爵除名;虽战而败者,吾亦救免其罪。”
话语如铁铸条文,一字一句落下时,不少贵族神色微变。
贵族税改,是瓦伦西亚王国数十年来无人胆敢触碰的雷池。
但查尔斯三世此刻却亲手揭开了盖子,毫不犹豫。
財政大臣抬头望了他一眼,却没有发言。
他明白,这不是徵求任何人意见的时刻,
“第四。”
查尔斯三世站直身子,目光落在莱昂身上:
“七大军团整编方案,由王都军务厅与各军团长联席决定。”
“原定兵力上限將適当调整,部分军团可进一步扩编,允许组建独立的特殊部队。”
“但每一项扩编,必须具备兵源、武器、粮草、军官四项配套,若缺一,不准上报。”
“我不要纸上军团,也不要散漫乱兵。”
“我要的是能在兽人面前,杀出血路的真正军队。”
这番话说出时,莱昂並未动,只是微微低头,以沉默应命。
国王却没有立刻將目光移开,而是盯著他良久,仿佛透过这副年少的脸孔,看到了那双在血战中不曾动摇的眼睛。
他缓缓点头。
然后,终於来到最后一条。
“第五。”
他的声音放缓,却比前四条更让人心生寒意:
“此战,非是南境之战,非是瓦伦西亚王国与兽人之战。”
“此战,是异界之敌,试图侵吞吾等世界之战。”
“既然如此,瓦伦西亚王国不应独守。”
“我將於十日之內,遣出特使,前往阿尔特利亚王国、德萨拉王国、塞尔维安帝国,甚至是大陆极北的诺德海姆王国,向诸国通报真相,提出建立联盟,统一抗敌。”
“告知他们:这不止是瓦伦西亚王国的边患,而是整片大陆即將面临的深渊。”
“凡艾瑞斯大陆之国家,皆有义务共抗来自异界之侵略。”
“若再有人言『只守一国”、『各自为战”,便是坐视火烧邻门而不救。”
他顿了一顿,冷冷道:
“若他们仍闭门自守,坐看王国血战灭亡一一那將灭亡的,就不只是我们。”
“这片大陆,不会再有第二道高墙。”
话落,殿中鸦雀无声。
诸臣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低头静立。
这是一位君主的战爭文,一个註定会载入史册的决定。
查尔斯三世走回王座,坐下。
他已不再看任何人,只缓缓吐出最后一句:
“—一诸君,各归其位。”
“退下吧。”
命令下达,议令既定。
沉影殿中,无人反驳,无人再言。
大臣们低头致礼,一人接一人,从王座之下退去。
披甲的將军、披袍的贵族与大臣,步履整齐,却各怀心思。
殿门缓缓开启,冬风吹入一缕寒气,掀动掛帘,灯火微颤。
最先退去的是军务大臣与后勤官员,他们需即刻前往军部开始资源调度。
接著是各大军团的將军,他们眼中仍带著忧虑,但步伐已无。
而贵族议会的代表们则一个个面色如灰,不敢多言。
费尔南与莱昂一同行至殿门前,
“这不是结束。”费尔南低声道,声音沉稳。
莱昂没有回答,只与他对视一眼,神色坚毅,轻轻点头,便转身迈步,踏入门外的风声之中。
然而,就在他將步出门槛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疲惫而低沉的声音一“莱昂,留下。”
是查尔斯三世的声音,微哑,却不容拒绝。
8:
沉重的殿门在禁卫骑士的手中缓缓关上,石铁相撞之声在长廊中迴荡,如同落幕的钟响。
风不再入,火不再摇。
沉影殿的灯火此刻照不见一丝尘埃,只映出残存的两道身影一一个坐在王椅之上,持著王权象徵的黑檀权杖。
一个站於殿心正前,披甲而立,佩剑未卸,
查尔斯三世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望著莱昂,良久,仿佛在衡量著什么。
莱昂並未开口催问,只是沉默佇立。
他知道,国王愿意留下他一人,便意味著这最后片刻的话,將不属於宫廷、命令与军议,而属於真正的“王”与“战士”。
终於,查尔斯三世缓缓开口:
“我记得你父亲。”
他的声音不高,却沉如钟鸣,穿透殿中寂静,直入人心。
“他是个寡言的人,像你。很久以前——那时候我还不是国王,他也还不是边境男爵。”
“我们曾一同站在北境的城墙上,看著大雪纷飞。他对我说,等这一战结束后,他想回到家乡继承父亲的爵位,娶妻、生子,守著儿子能在和平中长大,不必再走他走过的路。”
查尔斯语声低缓,停顿片刻,眼中似有雪影掠过。
“可谁曾料到,后来他还是倒在了边境的城墙上-却不是北境,而是南境,为了抵御那群野兽。”
国王抬头看向莱昂,那眼中没有怜悯,也没有愧意,只有一种沉沉的压在言语之下的一一理解。
莱昂目光一动,终於开口:“那片地,我还是没能守住。”
“你会的。”查尔斯说。
然后,他顿了一瞬,语气低了些:“但恐怕你要守的不只是那一块地了。”
“你这一路走来,孤身转战千里,率军阵斩敌酋,连我都不得不承认,你不是我们王国旧制能培养出的將军。”
“你的目光太冷,出剑太快,杀意太重。”他盯著莱昂,“就像你早已知道仗要怎么打,敌人会怎么死。”
莱昂沉声应道:“我没有时间慢慢学一一战爭,把一切都教给了我。”
查尔斯忽然笑了,苦涩而短促。
他摆了摆手:
“你不必向我解释。我留下你,不是为了再赐你战功,不是为了封地、赏爵、军团指令。”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他缓缓坐直,双手握紧王椅两侧的扶手,关节微微发白,似要从这沉重的王座中汲取最后一点支撑。
火光映在他脸侧斑驳的皱纹上,照出一道道岁月的刻痕,如同一座风蚀残岩,在风中屹立太久,已不知自己还能承受多少。
“我竟有些—·恐惧。”
这两个字从查尔斯三世口中吐出时,整座殿堂仿佛微微一沉,四周的光影都静止了半息。
“我是一国之主,可我恐惧。”
他的声音低缓,却不掩颤意,如沉钟远鸣,迴荡在空旷石壁之间。
“我恐惧那扇门后將要踏出的存在-那个所谓的『战主”。我恐惧它不是一个敌人,而是一场灾变。”
“恐惧我亲手治理的国土,將在野蛮与火焰中崩塌。恐惧我百姓的哭喊,会被座狼的豪叫与兽斧的铁声吞没。恐惧我的子民,终將沦为那些怪物的口粮与奴隶。”
他停顿了一瞬,眼神缓缓转向不远处那扇沉重紧闭的殿门,仿佛穿透了视线封锁,望见万里之外那未知的跨界之门。
“不止是因为他强大。”他低声重复,语气近乎喃喃,“而是因为他不像一个敌人。”
“他更像是--某种自然法则。是山崩,是洪水,是从另一重世界倾泻而来的血与火,是命运本身在侵蚀我们所知的秩序,是一一世界意志的另一种表达。”
他闭上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把所有混乱与绝望都封进这一息之间。
“如果这一场战爭,真的是异界入侵——-那我们所做的一切,也许都只是一一延缓。”
他再睁开眼时,眼中光芒未减,却多了几分无法掩藏的疲惫:
“可我们必须延缓。”
“必须爭夺时间,必须为王国、为这片大陆,为城墙之后那些还未长大的孩子,多守一月,多撑一日。”
他声音低沉却分外坚定,像是在对莱昂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不信神,也不信所谓的命运或预言。但我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希望一一不是因为奇蹟,而是因为某些人。”
他目光缓缓凝聚於莱昂身上,眼神不再是王者的俯视,而是一位老兵、父亲、君主,在风雨尽头投下的唯一信任。
“孩子,或许你,就是那最后的锚钉。』
他说完这句话,肩膀微微一垮,语声也低了下去,仿佛这一整段话耗尽了他此刻所有力气。
火光静静跳动,映著他苍老的侧影,也映著那份藏在王冠与权杖之下、最赤裸的恐惧与託付。
他望向莱昂,像是望向命运尽头的一道残阳,又像是遥望未来孤悬於黑暗中的一座孤城。
“你走吧。你的战士在等你,我的王国——也在等你。”
莱昂立定,神色坚毅,缓缓行了一礼,未发一言,转身而去。
长殿深重,穹顶高远。
他身披重甲,步履坚定,靴底踏在石砖上的声响与盔甲的轻震,在空旷殿堂中渐行渐远。
只剩查尔斯三世一人,缓缓倚回王椅。
火光微跳,在他额前映出一层细密冷汗。
他的手微微颤抖,紧紧握住权杖,掌心濡湿,权杖底端轻触石阶,发出一声极轻的“咚”,如重钟撞入深渊。
四下空无一人。
唯有灯火还在燃烧,晃动不定的烛焰照著他疲惫的眼,仿佛也照著他心底那座隨时可能坍塌的高塔。
他望著前方那尚未熄灭的灯烛,轻声呢喃,几不可闻:
“只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话音如尘,隨风入火,转眼无声。
沉影殿灯火不灭,却照不亮这条自王座望向未来的长路。
王座之上,无人起身。
王国之外,风暴正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