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王国战局
夕光如血,沉入西岭之巔,
布雷泽要塞巍然嘉立於瓦伦西亚王国东境的崖壁高处,俯瞰著南方山谷中盘旋而上的狭道,视野尽头,薄雾繚绕,山风凛冽,远处偶尔传来沉闷的兽角之声,如同野兽低吼迴荡在峭壁之间。
站在主塔的高台上,王国东境军团的统帅加斯帕一动不动,身上的鎧甲已经被夜风吹得冰凉,披风鼓盪在身后。
他的目光,越过了层层山岭,凝视著那条通向南境的路径一一也是过去十数天里,无数报信骑士带著血与火的消息奔走而来的方向。
维尔顿城已经陷入苦战,雷纳德王子率南征军团主力坚守北岸城区,抵御著南岸城区兽人三大氏族的联军。
王都中枢已將维尔顿城列为主战场,所有物资与援兵的调度皆向那里倾斜,甚至连北境军团都被抽调了部分兵力。
而此刻,在王国东境,在这片人们以为山高路险、不足为虑的边地,却已燃起了另一簇狼烟。
加斯帕收回目光,转身走向一旁的木桌,那上头摊开著一幅东境战图一一未乾的墨笔標记下,南境与东境交界处被深红色描了重线。
不久前,一支兽人大军自南境东北部的山岭向北继续推进,初始行进极快,接连吞併了数个村镇,甚至一度突破了纳维谷地的封锁,长驱直入接触了王国东境的边缘地带。
起初不过是斥候级別的小股部队,被误判为流窜山匪,等驻守在王国东境的东境军团意识到这是一支完整编制的兽人大军时,已有一支边防步兵营全军覆没,七座村落被焚毁。
但东境毕竟並不是南境。
这里密林重峦、关隘纵横,布满瓦伦西亚王国数百年来逐步修建的哨塔、堡垒与要塞。
而最重要的是,东境本就有一支完整建制、常年驻防的王国主力军团。
东境军团,从不耀武扬威,也未参与王国中央的政治倾轧,但从建立伊始,便肩负著“守山之责”。
而布雷泽要塞,正是东境军团防线的心臟。
兽人在东境受阻,正是因为撞上了这座城墙厚逾十米、通体用岩石筑成的堡垒一一以及藏在其后的上万名山地步兵与数十座投石机、弩车与交叉箭楼。
加斯帕缓缓走向战图另一侧,目光略过各个隘口与屯军点,用炭笔圈出了几个关键的要塞。
从兽人进入东境至今已近十日,这支敌军並未如在王国南境那样横扫一切,反倒在数处关隘受阻之后,陷入拉锯战。
东境的地形註定了他们无法倾巢而出,战线只能在一处又一处窄路、隘口与山谷之间推进。
但东境军团並未放鬆警惕,
自发现这支兽人大军入侵起,加斯帕便下令收缩外围据点,將所有机动兵力向几处关键要塞聚拢,並同时派出信使,將兽人入侵东境的情报送往王都与南征主力所在的维尔顿城。
他知道维尔顿的处境极其艰难,也清楚王都恐怕暂时无力分兵东援,但他仍必须传信不为求援,而为警示。
“兽人分兵了,维尔顿是第一路,东境是第二路。”他当时曾亲口对传信骑土说,“谁能保证没有第三路?”
正当他在思索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副官快步走来,行礼后低声回报:“卡塞尔谷地领主的私兵已先於预期抵达,是否安排其暂驻山麓营地?”
加斯帕点头:“让他们修整一夜,明日换防西南侧岩岗。
副官又递上一卷军报:“米尔家族回报已发出徵召,但路程较远,预计三日后才能抵达。”
“够了。”加斯帕收好战图,转身望向外头,“东境现在的局势,不算太紧张。”
他沉默片刻,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维尔顿是这场战爭的中路战场,也是主力所在,我们东境只是侧翼。”
“可侧翼若崩,中路战场同样有被包夹的风险。”
副官站在他身侧,闻言心中一凛。
风自山谷迴响而上,掀动一旁的纸卷作响。
他望著加斯帕沉静如山的背影,心中的疑问终究还是忍不住缓缓升起。
他年纪不大,自被提拔为加斯帕的副官以来,已隨加斯帕统帅转战多年,也经歷过数场实战。
东境地形崎嶇、交通不便,战事虽时有起伏,却从未真正失控。
此次兽人犯境虽起初凶猛,但很快便被封锁於数个要塞之间,按目前態势,若再等到西境各位领主的援军,再守上数月也不算困难。
他望著战图,又看了看加斯帕凝重忧虑的神情,心头不解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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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境的局势並没有到那种地步。
兽人的攻势虽猛,却未见其攻破一座关键要塞,甚至连布雷泽要塞外的主道都未真正踏上。
他们的攻城器械粗陋,作战调度也较人类笨拙许多,仍不具备系统攻坚的能力。
若是以东境的险要地形与坚固要塞,即便单凭东境军团一己之力,也绝非这些兽人一朝可破。
“元帅,”他终於忍不住道,语气略带迟疑,“属下斗胆请问———”
加斯帕回头望他,目光平静。
“眼下战局虽险,但比起南境连失重镇、几乎全境沦丧,咱们东境的情况却要好得多。”副官微微抬头,“就算援军迟滯,单凭我们一己之力,依靠布雷泽、塔隆等几处要塞,未必不能拦住这些兽人的攻势。”
“可是,元帅您为何看起来始终忧虑呢?”
他的话问得极准。
四周顿时静下来,只剩山风在塔楼之外掠过。
加斯帕凝视著他许久,目光像是在透过他看向更远的方向。
片刻,他收回视线,转身面朝南山,一言不发。
风,又起了。
而某种无法言明的焦灼感,也在夜幕缓缓落下之际,於布雷泽要塞之巔,悄然瀰漫。
副官並没有再多言,只是静静候著,他知道元帅终究会开口。
果不其然,加斯帕良久未语后,终於缓缓转身。
“你说得没错。”他的声音低沉,“就东境而言,我们確实挡住了。”
“倚山设防,固守堡垒一一我东境军团本就是王国四大主力军团之一,凭我军兵锋之锐和东境地势之险,哪怕再多的敌人攻来,也不过是送命而已。”
他语气未变,语调反倒透看几分讥谓。
“但我不是在为东境担忧。”
副官微愣,下意识追问:“那將军—-担忧的是一”
“西境。”加斯帕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空气再次凝滯。
塔楼上只听得火盆中木炭进出几声轻响,风从石缝中穿过,將加斯帕披风一角高高掀起,又垂落下来,裹在他厚重的盔甲上。
“兽人入侵王国南境以来,並非一条兵锋。”加斯帕將手搭在战图之上,食指轻点著王国南境的那片重墨阴影,“你我都清楚,维尔顿那里或许是人数最多的一支兽人主力大军,但绝非他们的全部兵力。他们之所以围攻维尔顿,不过是从中路在推进。”
“但与此同时,东西两路呢?”他指尖滑向地图右侧,用炭笔划出的一道线条清晰可见,从南境东北边缘翻山北上,一路直逼布雷泽要塞所在,“就在维尔顿陷入僵持的同时,他们再次分出一路大军,在几乎攻下南境全境后,从南境东北部山脉绕入王国东境。
若非我等提前整编边防,恐怕如今东境也要在猝不及防下失去不少疆土。”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落在战图最左侧的空白地带。
“既然如此,你可曾想过,他们是否还会派出第三路大军?”
副官顺看看去,眼神慢慢凝住,
那里,正是王国西境。
一片沿海的平原之地,河网密布,水路交错,向来以渔產、商贸与土地富庶著称,却从未被作为王国军事重镇。
西境没有高山可守,没有要塞可固,也未设立常备军团,其地方兵力多为各地领主自行训练的民兵与护卫,不堪大用。
“西境—”副官喃喃,“但那里与南境之间相隔广阔——“”
“是相隔。”加斯帕打断他,“但不是阻隔。”
“南境西北地带多为丘陵低谷,延伸至西境东南的马雷平原,地势渐降。兽人若自南境分兵向西北进发,再借两境交界处的河流或山林遮掩行进,快则数日就可抵达西境边界。”
“而你也知道一一西境若像南境一样被兽人攻破,王国防线將崩出致命的一角。”
他语气平静得令人发冷:“西境之於王国,並非兵源地,而是钱粮地。王国近三分之一的商贸、粮储皆出自西境竟一一一旦西境沦陷,不但前方无援,后方亦失。”
副官一时无言,喉头微动,却未发声。
“他们若真绕开防线,以西境为突破口,无异於从后方割喉。”
“而届时,维尔顿呢?”加斯帕目光扫回中部,“南征军团的主力大军正在城中死守,以王国精锐为骨干,雷纳德王子亲率,几乎倾尽了王国现在近半数的可战之兵。”
“若西境果真被击穿,而中路尚在死守,敌军便能自侧翼绕后,届时维尔顿之军便会首尾受敌,陷入腹背受夹之困。”
副官一惊,目光紧盯著地图上的两点一一维尔顿与西境腹地之间,地势开阔,距离適中,若敌人果真从西境杀出,只需数日行军,便可直逼维尔顿背后要道。
“这—若真是那样——他喃声未尽。
“就不是维尔顿城沦陷的问题。”加斯帕语气低冷,“而是南征军团全军覆没。”
他伸手按住地图边缘,指节发白。
“我不是在为眼前的东境是否守得住而忧虑,而是在想一一我们是不是已经错估了这场战爭的规模。”
“我们以为兽人是从南境发动的『入侵”,但我现在怀疑,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是“
入侵”。”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他们是在发动一场规模庞大、席捲广域的全面战爭。”
周遭静得诡异,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副官咬紧牙关,望著地图上的三线动向,半响无语。
他终於明白,统帅的忧色,不是来自前方战况的紧张,也不是来自后援的未知,而是来自整个王国的“脆弱”本质,在这场被设计好的合围中逐渐裸露无遗。
加斯帕缓缓鬆开压在地图上的手,炭笔在粗布地图上滚了半圈,停在西境一带那空白的边缘。
他站直了身,望著火光,目光仿佛已经越过布雷泽的高墙,看见了那片平原海岸。
“王国已经接近三十年未有大的战乱,边境虽有衝突,却都是盗匪流窜、小型试探。
从王都议会到地方贵族,从南境到西境,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这种虚假的和平。”
他缓声道,声音极轻,,却带著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沉重。
“维尔顿一战,人们才知道兽人的兵锋可以折断王国的利剑。”
“可就算是这样,他们依旧只看见了南境,只看见了维尔顿,却看不见一一这只是敌人三路合围的其中之一。”
副官证地站著,喉头微微发乾。
他想到王都那座高耸的议政厅,想到那些终日钻研財税与口舌辩论的文官贵族,想到他们在地图上以羽笔轻点军团番號、用金箔描画封地边界时的那种从容不迫。
想到西境那些领主,他们或许仍在商谈海盐贸易与土地划分,或许正准备著今年的港口徵税,不知离他们不过数日的路程外,兽人或许已经在林间勘察水源,整编部族,等待某个节点一一从王国最柔软的一角一刀切入。
“你现在明白我为何忧虑了。”
加帕斯缓缓步至塔楼边缘,俯视山谷。
夜色渐深,远方的火光明灭不定,像是一双双蛰伏的眼晴。
“我们在这里有山可守,有城可倚,有军团可调。”
“可若换作西境一一那里没有山,是无险可守的平原,没有关隘,是密集交错的河流,没有军团,是来来往往的商旅。”
“兽人若真兵锋指西,从那里一路长驱直入,或许等后方刚刚收到消息,兽人就已经打到眼前来了。”
他回头看著副官,语气已无愤怒,也无焦急,只有一种极度克制的平静。
“他们不是愚蠢的野兽。他们懂得避实击虚、分兵牵制、战线配合这不是一次部落衝突,是一次两个文明之间的战爭。”
“他们懂得试探我们哪些地方最脆弱,哪些地方反应最慢,哪些地方最无法调兵。
副官缓缓点头,神情彻底沉了下来。
“那我们—”
“我们要做的,只有守。”加斯帕打断他,“守住布雷泽要塞,守住东境,不让他们得逞,除此之外,我们只能送出信使,希望王都和维尔顿有时间看清这场战爭的真正模样。”
“希望我的猜想不是正確的否则,下一块被撕裂的,不再会是石墙,而是王国根基。”
他一字一顿,如锋刃切入夜色:
“我会继续发出警报,向王都,向西境。至於他们信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副官站定,低头不语。
塔楼之外,山风再次起,远处谷地中的狼豪声依稀传来,又迅速被夜色吞噬。
布雷泽要塞依旧静默不动,然而在这层沉静的山峦之后,一场未曾揭开的危机,正在缓缓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