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时南清清嗓子,悠然言说道:
“人常说,神仙之力,一念便可成就一方世界。没准啊,真有那般世外神,大到亲手铸就山河,小到一滴泪、一个梦,都能化生一片天地……”
柳放去街旁店铺借了把竹椅,供齐雪坐着慢慢听。
“自然,这等力量也孕育了万千神兽……待到众仙察觉一条冥河青龙悄然蛰伏,只叹悔之晚矣!此龙性情凶戾无比,轻则翻江倒海,重则搅扰乾坤,最棘手的,还是野性难驯,不认什么主尊。”
“最终,是七十二位上仙,倾心协力方才将其制服。然则冥河青龙魂魄不伤不灭,生可以死,死可以生,循环往复,该如何处置?”
“彼时,掌管凡人三千世界的瑶溪神女,便耗尽了十万年修为,将其魂魄生生裂解为三千余缕,分送往那三千世界转世托生。而后,能操纵宿命丝线的玄契神女,又将众神自愿奉出的忠兽魂魄支离,每一缕分别跟随冥河青龙的残魂前往各界转世,意在看管约束。”
“岂料玄契神女失策,这些忠兽魂魄入了轮回,便同那青龙残魂一般,前尘尽忘,化作凡人,如何还能履行职守?只能待其命终,魂魄重归神界。据说,至今尚有二百七十一缕忠兽残魂流落在外呢!”
“这个法子恐不能制服青龙残魂,于是,玄契神女日夜牵丝,同几乎油尽灯枯的瑶溪神女呕心沥血,在每个凡人的世界寻找屠龙女,若有异界之缘,令其穿越实属正常。”
“自然,神女亦不会强人所难,欺凌凡俗百姓算什么本事?若那被选中的屠龙女不愿承受此使命,在其来到异世的十年之内身故,便能放下一切,魂归故里……”
柳放听得勃然大怒:“你这分明是以子虚乌有之事,教唆人去死么?!”
齐雪却入了神,心中悲怆暗忖:时南对自己说这些,莫非薛意便是那冥河青龙的转世残魂?
这般离奇荒诞之事,在以往她定嗤之以鼻。
可自身穿越已是铁证,由不得她不信这世间真有神怪玄奇。
时南见她神色怔忡,似被说动,忙不迭将一本粗劣印制的册子递到她眼前,笑道:
“嘿嘿,看来姑娘对这故事甚感兴趣嘛!实不相瞒,此乃我凝聚毕生心血,写就的一本奇书,从前困苦,好在贵人接济,我得以求书坊印制。今日与你有缘,一口价,五百两银子!”
什么?竟是编造的故事?!一股浊气直冲顶门,满腔希望瞬间化为乌有。
自己方才生出的心惊与悲戚,胜似台上丑角,徒惹人笑。
她拍案起身,望着时南那狡黠的面孔,气得浑身发颤,半晌潸然而泪:
“你……你这黑心鬼!你可知我这数月来,吃了多少苦头?你忍心骗我一个小姑娘啊你!”
时南讪讪道:“不要便不要,怎还骂起人来了?”
齐雪咬牙:“哼!你干这营生,恐怕从未纳过税吧?那些被你坑骗之人,惧你狗屁神通,自然不敢报官。我齐雪要头一颗、要命一条!岂会怕你?你今日耍我,我定要去官府告你!”
时南哪遇见过这样的丫头,匆忙绕过那临时搭起的摊子,一把拉住齐雪的衣袖:
“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您自个儿都说是回头客,我怎忍心骗你?这样罢,我再送你一件宝贝,只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这次,可好?”
柳放以眼神示意齐雪,先拿了东西再说。
齐雪会意,冷着脸道:“那好,你拿来。”
时南松口气,转身在摊上取过一张宣纸,挥毫蘸墨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又在上写了几个鬼画符般难以辨认的字迹。
柳放与齐雪凑近观看,皆是茫然。
“这是何物?”柳放奇道。
“此物,乃至高无上之灵宝,纵是深宫禁苑千万册古籍之中,也未必有其记载。”时南压低了声音。
“那你倒是将实物给我,画张图有什么用?”齐雪问。
时南搓着手,干笑两声:
“这个……实不相瞒,此宝我也没有,但我在梦中见过它的模样……我可以将寻它的路线画给你……”
齐雪至此,再也按捺不住心头怒火,一把夺过那宣纸揉作团,狠狠塞进了时南嘴里:
“贱东西!滚!”
枉她上回还那般信他!想来薛意当日病愈,恐怕也只是自己悉心照料下的巧合,与这老骗子毫无干系!
齐雪转身,推搡后边排着队的百姓为自己开路:
“让开、让开!谁信了这个神棍才是笑话!”
后边时南好不容易抠出纸团:“唔……不算了!今日收摊……”
人群闻言散去,时南收拾着幡旗,清风得空吹来,粗制的书页被哗哗翻动。
“任谁能想到,上辈子是冥河霸主的青龙,转了世会为几钱鱼肉与渔夫吵得面红耳赤呢?”
秋彤刚说完,春桃与夏萤笑得前仰后合,扯着秋彤的衣袖,乐到半天接不成完整的话。
春桃擦拭眼角笑出的泪花:“我小时候最不爱听这种志怪神话了!娘亲总是说杂书害人,今日听你这么一讲,倒觉得怪有意思的!”
夏萤抿嘴笑着:“倒也不怪你娘亲,我前些日子整理书阁,翻看王朝纪事的旧报,才知道百八十年前,这类玄异文谈还是明令禁止的刊本呢。”
“看你们总说自个儿家乡有什么奇珍异宝,叫我好生羡慕。如今我倒觉得生在青花县也挺好,至少听了许多你们不晓得的趣闻。”秋彤道。
“你都是打哪儿听来的这些?”春桃好奇地凑近。
“我们县上有个算命先生,叫时南。不过这名字是他近两年才用上的,从前叫什么,我可记不清了。”秋彤回忆着。
“那时他穿得女男老少的,说是道破天机啦,变着模样性格,不让神仙们找到他。他总埋头写些什么书,没人稀得听。他见我日日在家门口玩泥巴,便凑过来,非要讲给我听。”
“可真是个怪人。”春桃评价道。
夏萤却若有所思:“不知他现在可曾将那书印出来?”
“这我便不晓得了,”秋彤摇摇头,“自打进宫,我还未曾往家乡通过书信呢。”她顿了顿,又想起什么,“只是小时候听这故事,记得最后那里边的玄……玄什么神女,似乎还做了一件极惨烈的事,具体是何事,我却给忘了。”
“哎呀,你这笨脑瓜!”春桃嗔怪地轻推她一下,“忘了便别说嘛,平白惹得人心痒好奇。”
夏萤倒是留意到另一处,轻声提醒:“通书信?你莫非忘了,女官明令说过,在三皇子手下当差,是不许再与宫外之人通音信的。”
“还有这规矩?”秋彤显然忘了。
“自然有的,”春桃接过话,“不过夏萤在书阁当值,我在殿内伺候,你平日只在殿外洒扫,不清楚这些细碎规矩,也是常理。”
秋彤不禁压低声音:“那……殿下为人究竟如何?我真怕自己这也不懂那也不懂,哪天不慎,便掉了脑袋。”
“还真说不准,”春桃撇撇嘴,声音压得更低,“要我说,殿下这儿……”她悄悄指了指太阳穴,“怕是有些不爽落。”
夏萤微微蹙眉:“有这么夸张么?”
“怎么没有!”春桃言之凿凿,“不单是他,他身边的女官大人、还有那些神出鬼没的影卫,瞧着都有病。”
“可是……”夏萤想起多日来借她令牌看书的影卫,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春桃打断她,语气笃定,“不过是暂时没露出真章罢了。我只信宫里老嬷嬷们的话,至于主子……和主子身边那些家犬,是一个也信不得的。”
夏萤见她如此,只得轻轻点头:“好吧,春桃姐,我信你便是。”
秋彤抚了抚胸口:“还好我干的活儿离主子们远……”
“待到盛夏你就知道苦了,”春桃并非有意扫兴,“我听说殿下极爱去荷花池纳凉,那一片儿,不正是你负责洒扫的地界?”
……
几个小姑娘说着说着,倦意渐渐袭来,互道了晚安,便也吹熄了灯,各自睡下。
寝房里安静下来,只余窗外疏落的月光,漫过窗棂映照着她们年轻懵懂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