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达瑞安坐在那光铸的座椅上,脊背挺得笔直,几乎能感受到身后曼威那浩瀚如苍穹的气息和瓦尔妲纯净星辉的轻拂。
环丘上短暂的寂静被芬国昐低沉却清晰的声音打破。
“至高无上的曼威,”芬国昐站起身,银灰色的眼眸直视著王座,声音沉稳,却带著一丝无法掩饰的伤痛。
“我並非要控诉我的兄长费艾诺的勇武或技艺,那是所有诺多精灵的骄傲。但就在维林诺的光辉之下,就在我们父王的宫殿门前,他对我拔剑相向。”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那冰冷的触感仍在颈间:“他的剑锋,带著工坊的灼热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就那样压在我的皮肉之上。”
“他警告我,无人可以取代他的位置,如果取代便是自寻死路。”
“曼威在上,瓦尔妲见证,那一刻,我感受到的並非仅仅是死亡的威胁,而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情谊被彻底撕裂的冰冷。”
费艾诺坐在原地,背脊依旧挺直如標枪,下頜的线条绷紧如钢铁。
他的双手紧紧扣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燃烧著熊熊的怒火,里面翻涌著被当眾揭穿的羞恼、对芬国昐话语的不屑,更深处,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被误解和孤立的刺痛。
他几次张口欲言,嘴唇翕动,但最终只是从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冷哼,目光死死盯著环丘光洁如镜的地面,仿佛要將那里烧穿一个洞。
他无法反驳,因为那是事实,是他在怒火与猜忌驱使下犯下的、无可辩驳的过错。
“费艾诺,芬国昐。”曼威的声音响起,如同平静的海面下涌动的巨大力量,宏大而直接。
“告诉我,是什么在啃噬诺多王族之树的根基?是什么毒液,让血脉相连的兄弟视彼此为仇讎,甚至在这蒙福之地拔剑相向?”
环丘上,维拉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星辰,落在两位诺多王子身上。
那目光中没有审判,只有深沉的探询,仿佛要穿透表象,直视那盘踞在心灵阴影中的毒蛇。
芬国昐微微垂首,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乎在压抑著什么,最终选择了沉默。
他將解释的权利,或者说是控诉的机会,留给了他的兄长。
费艾诺猛地抬起头,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但接触到曼威那双如同无尽苍穹、包容万物却又洞察一切的眼眸时,那怒火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压制,化作了更深的、岩浆般翻腾的鬱结。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在寂静的环丘上清晰可闻,带著一种被逼到角落的野兽般的嘶哑。
“声音!”费艾诺的声音低沉而压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
“无孔不入的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蛇,在寂静的夜里、在辉煌的宴会上、甚至在我铸造最精密的部件时,它们都会钻入我的耳中!”
他的目光扫过芬国昐,带著毫不掩饰的憎恶。
“它们说,我的弟弟芬国昐,他看似温和谦逊,实则野心勃勃,日夜在父王芬威耳边低语,詆毁我的成就,夸大我的狂傲!它们说,芬威的心早已偏向他,认为他比我更稳重、更值得託付!它们说,终有一日,他会取代我,成为所有诺多精灵的王!”
费艾诺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著被深深刺伤的愤怒和委屈:“看看他!看看他此刻的样子!多么完美的谦恭隱忍!多么符合『理想君王』的想像!而我呢?我费艾诺,永远只是一个才华横溢却桀驁不驯的工匠!一个被父亲日渐疏远的长子!”
他猛地指向芬国昐:“父亲看他的眼神,那种不加掩饰的讚赏和期许,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还需要什么流言?事实就摆在眼前!”
“兄长!”芬国昐霍然起身,脸上的沉稳被一种难以置信的痛苦和急切取代。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从未!从未有过一丝一毫想要取代你的念头!你是诺多族的长子,是父王最骄傲的杰作!你的光芒无人能及!”
“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尽我所能辅佐父王,分担族务!我对你的尊敬发自內心,从未改变!你所说的『偏爱』,不过是父亲看到你终日沉浸工坊,希望我能多分担些俗务,让你能心无旁騖地创造罢了!”
“这如何就成了偏心和疏远?”
费艾诺死死地盯著芬国昐,看著他脸上那份真挚的痛苦和急切。
有那么一瞬间,芬国昐眼中闪烁的、近乎受伤的光芒似乎触动了他內心深处的某个角落。
但长久以来被猜忌和流言毒害的心灵,早已筑起了厚厚的高墙。
他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充满嘲讽的弧度,仿佛在说“多么完美的表演”。
最终,他只是发出一声更加响亮的、饱含不屑和不信的冷哼,再次別过脸去,拒绝再与芬国昐进行任何眼神交流,仿佛多看对方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环丘上的气氛凝固如冰。
维拉们的目光在兄弟二人之间流转,雅凡娜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悲悯,奥力则皱紧了眉头,仿佛在思考如何修復一件出现致命裂痕的杰作。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將艾尔达瑞安压垮时,环丘边缘的光辉一阵波动。
两个身影大步走了进来。
当先一位,身材高大魁梧得如同移动的山岳,浓密的赤褐色短须与长发如同燃烧的火焰,一身简单却散发著狂暴力量气息的短甲,正是维拉中的力量化身,勇猛的战士——托卡斯。
他与以往永远大笑不同,此刻他的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狂怒和挫败,每一步踏下,环丘的光洁地面似乎都微微震颤。
紧隨其后的,是一位气质沉静如深潭湖泊的女神。
她身著如同星光与薄雾织就的长裙,面容美丽而带著智慧的深邃,正是托卡斯的妻子,编织命运丝线的奈莎。
她的眼神平静,但仔细看去,眼底深处却藏著一丝对丈夫鲁莽的无奈。
“曼威!”托卡斯那如同雷霆炸响的声音瞬间打破了环丘的凝重,他挥舞著砂锅大的拳头,声震寰宇,
“米尔寇那卑鄙的爬虫!他跑了!他像一条滑溜的泥鰍一样,从我的指缝里溜走了!”
曼威的目光投向托卡斯,那平静的眼神仿佛能平息最狂暴的雷霆:“托卡斯,奈莎。告诉我经过。”
托卡斯气得头髮都在抖动:“我们循著他那噁心的黑暗气息一路追到阴影里!我看到了他!就在一个山坳里,背对著我,那黑烟滚滚的样子烧成灰我都认得!”
“我大吼一声就扑了上去,准备用我的拳头好好『问候』他,把他砸回他爬出来的虚空深渊!”
他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厚实的掌心,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结果!那该死的、狡猾的、满肚子坏水的蛆虫!那只是个影子!一个他用黑暗能量和石头捏出来的、会冒烟的假货!他本人早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他耍我!他竟敢耍弄托卡斯!”
奈莎在托卡斯身后,几不可察地轻轻嘆了口气。
她抬起纤细的手指,优雅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动作细微却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息:托卡斯不仅被米尔寇的分身迷惑了,他甚至没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那只是个粗劣的幻影。
但她终究没有开口点破丈夫的窘迫,只是用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看向曼威,微微摇了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托卡斯的怒吼在环丘上迴荡,夹杂著挫败的喘息。
奈莎无声的嘆息和摇头,如同最锋利的针,刺破了勇武维拉最后的遮羞布。
费艾诺和芬国昐之间的冰冷对峙,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渺小又可笑。
兄弟鬩墙的阴影,在米尔寇狡诈脱逃的滔天恶意面前,瞬间被映衬得苍白无力。
曼威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精灵,最后落在艾尔达瑞安身上,那目光深邃得如同蕴含了整个宇宙的星云。
“听到了吗?”曼威的声音不再仅仅是宏大,更带上了一种穿透灵魂的沉重,每一个字都如同命运之锤敲打在眾生的心弦上。
“毒蛇的低语,兄弟的猜忌……这一切的源头,从未远离。”
他微微抬起头,视线仿佛穿透了维利玛永恆的光辉穹顶,投向了北方那片翻滚著不祥阴影的黑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