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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曼威的警觉
    芬国昐坐在那里,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咽喉处那冰冷的触感与死亡的锋芒如此真实,几乎凝固了他的血液。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触碰颈间那无形的印记,那里似乎还残留著“安盖理尔”剑尖那淬火般的寒意。
    父亲芬威那压抑著巨大悲痛的啜泣声將他彻底拉回现实。
    看著父亲那瞬间佝僂下去的身影,黑髮仿佛也失去了光泽,捂著脸的指缝间渗出的泪水刺痛了芬国昐的心。
    对兄长费艾诺的震惊、愤怒、甚至是一丝被至亲如此对待的恐惧,此刻都被一种更深的忧虑所取代——不能让父亲倒在这场兄弟鬩墙的风暴里。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苦涩和身体的僵硬,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芬威身边。
    他单膝跪地,轻轻將手覆在父亲因激动而颤抖的手臂上,声音带著劫后余生的微颤,却努力保持著平稳和安抚:
    “父亲…请您…请您宽心,兄长他今日所为,绝非他的本心。他心中的烈火…烧得太旺了,以至於遮蔽了他的双眼。”
    芬国昐的声音低沉而柔和,如同月光流淌
    芬威抬起泪痕交错的脸,灰蓝色的眼中满是痛苦与不解:“不是本心?他用剑指著你的喉咙!那是死亡!他想要他亲弟弟的命!”
    “不,父亲,”芬国昐坚定地摇头,眼神恳切,“兄长他…他只是被巨大的愤怒和误解蒙蔽了。您想想,他如此激烈的反应,必定是听到了什么…”
    “听到了足以让他认为是我在背后图谋不轨、意图取代他的谣言!是那些如毒蛇般盘绕在黑暗中的低语,扭曲了他的判断,放大了他心中的恐惧和猜忌。”
    他顿了顿,观察著父亲的神情,继续道:
    “费雅纳罗(费艾诺)是何等高傲刚烈?他视自己的地位、成就、荣誉如生命!若有小人进谗,言我芬国昐欲借父亲您的宠爱,行僭越之事,甚至覬覦那未来的王位…以兄长的性情,他岂能容忍?”
    “这身甲冑,这把出鞘的剑…是他认为的战场!是他对抗『不公』和『背叛』的姿態!虽然…虽然这姿態如此…伤人。”
    芬威眼中的怒火和痛苦似乎被这番分析冲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思索。
    他怔怔地看著次子温和而真诚的脸庞,看著他颈间那几乎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印记”。
    是啊,费艾诺的极端反应,必有根源。
    那根源,恐怕真的不在书房之內,而在提力安城那看似光辉灿烂、实则暗流涌动的阴影里。
    “谣言…蛊惑…”芬威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著座椅扶手上冰冷的宝石,“米尔寇…只有他…只有他的恶毒才能如此精准地撕裂我们…”
    “是的,父亲!”芬国昐见父亲思路开始转向,立刻加重了语气。
    “兄长是光明的锻造者,是诺多族最璀璨的星辰!他的灵魂本应如他铸造的精灵宝钻般纯净。今日的事情,绝非出自他心,定是那潜伏的黑暗,用最卑劣的手段离间了我们的骨肉亲情!”
    “只要我们找出这谣言的源头,揭示那蛊惑者的真面目,兄长定会明辨是非!他的怒火会转向真正的敌人,而我们依然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
    芬国昐的话语像一股温润的泉水,缓缓注入芬威几近乾涸的心田。
    那几乎被费艾诺的利剑斩断的、对家庭和睦的最后一丝希望,似乎又顽强地冒出了嫩芽。
    芬威闭上眼,深深呼吸,书房內寧神的薰香似乎又重新发挥了一点作用,抚平著他剧烈的情绪波动。
    片刻的沉默后,芬威再次睁开眼。
    眼中的悲痛虽未完全消散,但已被一种属於君王的冷静和决断所取代。
    他拍了拍芬国昐覆在他手臂上的手背,声音恢復了往日的沉稳,却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说得对,伊格诺(芬国昐的父名)。费雅纳罗是被毒雾迷了眼。他…终究是我的长子。”
    他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带著沉重,但脊背重新挺直。
    “此事,必须彻查。提力安的阴影,必须被驱散。”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枚小巧的、雕刻著展翅雄鹰的银哨——那是召唤他直属近卫的信物。
    “父亲?”芬国昐也站起身。
    “你受惊了,先回去休息。”芬威没有回头,语气不容置疑。
    “此事,由我来处理。谣言起於何处,流言如何传入费雅纳罗耳中,是谁在推波助澜…我要知道一切。在真相大白之前,你…暂时不要再去见你兄长了,避免再生事端。”
    芬国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恭敬地低下头:“是,父亲。请您…也务必保重。”
    他明白,父亲此刻需要的不仅是安慰,更是行动的空间和权威。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父亲孤寂而坚定的背影,无声地退出了这间瀰漫著悲伤、愤怒与铁锈味的书房。
    沉重的橡木门在芬国昐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书房內的一切。
    芬威独自站在窗前,望著窗外劳瑞林金树那比往日黯淡许多的光芒,眼神锐利如鹰隼。
    他举起银哨,凑到唇边,一声清越而短促的哨音穿透了寧静的空气。
    “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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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在那凡人无法企及的至高之境——维林诺的曼威宫殿。
    这座终年覆盖著积雪、矗立於世界之巔的宏伟殿堂,其穹顶仿佛由凝固的星光和纯净的冰晶铸就。
    曼威,阿尔达的风与天空之王,眾维拉之首,正从沉思中睁开他那双能洞察世间万物的眼眸。
    一种不祥的悸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墨滴,在他那与阿尔达本源相连的感知中扩散开来。
    那熟悉的、令人憎恶的黑暗气息…米尔寇!
    虽然微弱而狡猾地隱藏著,但那扭曲、腐化的本质,如同黑夜中的磷火,无法在曼威面前完全遁形。
    “瓦尔妲。”曼威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殿堂中迴荡。
    伴隨著如同星辰轻语的脚步声,他的妻子,群星之后瓦尔妲,身披流淌著银河光辉的纱丽,出现在他身边。
    她的容顏是永恆夜晚的静謐与星辰诞生时的璀璨的结合,此刻那双能望穿无尽虚空的眼眸中也浮现出凝重。
    “你也感觉到了,吾爱?”瓦尔妲的声音如同竖琴拨动夜风。
    “黑暗在蠕动,在提力安,”曼威的声音蕴含著风暴来临前的压抑,“米尔寇的阴影,从未真正远离,它只是在等待撕裂光明的缝隙。”
    他们一同走向那位於宫殿最高处的王座。
    那並非黄金宝石堆砌的俗物,而是由世界初生时最纯净的山脉基石雕琢而成,镶嵌著最初星辰的碎片。
    曼威登上王座,凛冽的寒风自动在他周身匯聚、平息。
    他深邃的目光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无视了提力安城表面的辉煌与寧静,直接投向那翻涌的暗流中心。
    他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探针:
    他看到了芬威王庭的书房,看到了那位悲伤而愤怒的诺多至高王,刚刚经歷了一场来自至亲的背叛风暴,正强撑著君王的威严下达调查的命令,那份沉重的孤独感几乎凝成实质。
    他看到了芬国昐,这位温顺的次子正走在返回居所的路上,脸上带著劫后余生的苍白和忧虑,颈间那无形的“剑痕”在曼威眼中清晰可见。
    他內心的惊悸、对兄长的困惑、以及对父亲的担忧交织在一起,如同紊乱的涟漪。
    他的目光扫过提力安城,最终锁定在那座宛如燃烧熔炉般的费艾诺工坊。
    费艾诺独自一人站在巨大的熔炉前,秘银重甲尚未卸下,如同冰冷的雕塑。
    他周身散发著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但曼威那洞悉灵魂的目光,却捕捉到了那愤怒鎧甲下,一丝被至深背叛感啃噬的、连费艾诺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孤独。
    那是一种燃烧自己也要照亮前路,却发觉身边空无一人的寒冷。
    然后,曼威的视线穿透了表象,落在了那些在阴影中窃窃私语、在嫉妒与野心中悄然散播毒液的源头——米尔寇的化身。
    那並非狰狞的恶魔形態,而是一个看似寻常、甚至带著几分諂媚的精灵形象,正低声向某个心怀不满的贵族“分析”著芬国昐的“野心”,言语如毒蛇的涎液,精准地滴入最易滋生猜忌的土壤。
    那潜伏的黑暗核心,散发著纯粹的恶意。
    最后,曼威的目光在城中一个年轻的身影上略作停留——艾尔达瑞安。
    他正站在炉前不知在思索著什么,脸上带著工匠特有的专注和一丝忧虑。
    与其他精灵不同,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奇特的寧静,仿佛未被城中瀰漫的恐慌和猜忌完全浸染。
    尤其当曼威的目光扫过他时,艾尔达瑞安似乎心有所感,动作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维林诺的方向,那双清澈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困惑的微光。
    “嗯?”曼威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咦。
    在无数被米尔寇阴影笼罩或即將笼罩的灵魂中,这个年轻的诺多工匠,像是一块未经雕琢、却意外能折射出纯粹光芒的水晶,其灵魂的底色在曼威眼中显得格外…澄澈?
    或者说,蕴藏著某种难以言喻的潜力?
    这种不凡並非力量上的强大,而是一种精神层面的坚韧和未被污染的纯粹,在这风雨欲来的时刻,显得尤为珍贵。
    “一个值得关注的火种…”曼威在心中暗自低语,目光从艾尔达瑞安身上移开,重新投向提力安那越来越浓的阴霾。
    他宽阔而平静的面容下,是对米尔寇阴谋的瞭然,对诺多族命运的忧虑,以及对那个年轻精灵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维林诺的雪峰之巔,沉默的王座之上,眾神之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罗网,笼罩著即將迎来剧变的蒙福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