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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帝王无家事(有周钰,087份日常)
    第156章 帝王无家事(有周钰,0.87份日常)
    秋日的天光穿过窗棂,将坤宁宫照得透亮,却驱不散其中的清冷。
    “皇后殿下!陛下……陛下正往坤宁宫来了!”
    一名小太监冲入殿内,尖细的嗓音划破了满室寂静。
    原本抱着个软枕,正缩在暖榻上眼神空空发着呆的周钰,一跃而起,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里瞬间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快!快伺候本宫更衣!”
    整个坤宁宫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宫女们乱作一团,有的捧着凤冠霞帔,有的急着取来妆匣。
    “把那架织机,快,搬到后面去,别让陛下瞧见!”
    “去暖窖里把那几盆开得最盛的‘姚黄’牡丹给本宫搬来!”
    “陛下爱喝的君山银针呢?还不快去备着!”
    一时间,脚步声、催促声、器物碰撞声响成一片。
    宫女们如同被旋风卷起的陀螺,团团乱转。
    有的为皇后挑选着搭配凤袍的玉佩,有的拿着小巧的眉笔细细描画,有的则小心翼翼地为她簪上点翠的头面。
    胭脂、口脂、眉黛……每一样都用最精致的瓷盒装着,宫女们的手法娴熟而迅捷。
    就在这片忙乱之中,又有小太监在殿外高声传报:
    “陛下已过西华门了!”
    殿内众人动作猛地一滞,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下一瞬,是更加疯狂的忙碌。
    终于,当一切尘埃落定,殿外传来太监高亢的唱喏声时,坤宁宫内已是落针可闻。
    朱由检踏入坤宁宫时,闻到的是一抹幽幽的檀香,浮动在暖融融的空气里,带着安神的气息。
    他推开殿门,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长秋娇嗔或埋怨的模样。
    周钰一身翟衣,头戴九龙四凤冠,珠翠围绕,面容端肃,竟是以最隆重的大朝仪仗,静静地站在殿中。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殿的宫女、太监乌压压跪了一地。
    朱由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挥了挥手:“都退下吧。”
    众人如蒙大赦,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这偌大的空间留给了这对帝国最尊贵的夫妻。
    朱由检心中微叹,走上前去,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试图打破这凝重的气氛。
    “本是夫妻家常,今日如何这般隆重?”
    周钰强作冷漠,转过身去,轻轻刺他一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陛下已有半月未曾踏足坤宁宫,如此已有四十五年矣。妾身自然要隆重相迎。”
    一句话,便将朱由检堵得哑口无言。
    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呐呐不知该说些什么。
    怪谁呢?
    当然是怪那个神奇岳父了。
    京师新政,勋贵百官纷纷捐银修路的时候,一毛不拔就算了。
    居然还派了管家去圈占他当初留给魏忠贤家眷的那一百顷地。
    这简直是把他的名望和信誉扯下来践踏。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面上做一套,底下做一套呢!
    这事,东厂、锦衣卫自然不敢主动上报,这不是给皇帝和皇后之间扎刺吗?
    满朝之中阉党不敢上报,怕被牵连,东林也不愿上报,恨不得魏系再惨一些。
    还是他自己百忙之中想起这个闷雷,专门叫来王体乾定向询问,才问出了这奇葩之事。
    果然是历史上那个又蠢又贪的德行,一点没变。
    怒,当然是不怒的,毕竟早有所料。
    他只是借着这个机会,把周奎请封伯爵的奏疏压住了,转而只批了他舅舅刘效祖的新乐伯。
    废物,也有废物的用处。
    刚好用来刷他的声望值。
    此事于国,他问心无愧。
    可于家,这事情就讲不清了。
    做了这“亏心事”,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周钰,干脆当起了鸵鸟,一头扎进了西苑。
    此刻,殿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咫尺之间,竟如天涯。
    周钰背对着他,等了许久,也未曾听见身后有任何动静。
    她心中的委屈和一丝丝的焦急交织在一起,忍不住悄悄回眸。
    却见朱由检就站在原地,眉头紧锁,满面愁容,似乎在为什么天大的事情烦心。
    那一瞬间,她心中筑起的高墙便轰然倒塌。
    所有的矜持、所有的怨怼,都化作了滚滚而下的泪珠。
    她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抽噎,猛地转身扑了过来。
    “呜……”
    起初只是压抑的啜泣,很快,便化作了嚎啕大哭,仿佛要将这半月来的所有委屈、所有担惊受怕,都尽数宣泄出来。
    朱由检叹了口气,轻轻拍打着她微微颤抖的背。
    怀中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哽咽。
    他心中早已有了决断。
    先封吧,安抚住皇后,也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
    毕竟苛刻外戚……也是个损名望的事。
    拖久了,文臣之中都忍不住要有人挑出来劝谏了。
    唉……毕竟谁能知道这外戚是个粪球啊。
    实在不行后面再看他行径,有错就罚,有错立罚便是。
    他既然今天来了,便做好了退让的准备。
    “好了,是朕不好。”他放柔了声音,“国丈封侯的奏疏,朕明日便批了。”
    他以为这会是灵丹妙药。
    谁知,周钰一听,身体一僵,竟哭得比方才还要伤心。
    这下,朱由检彻底懵了。
    他心中一阵无名火起,难怪历朝历代的外戚都如此面目可憎,这公与私,情与法,着实难断!
    他的退让是有限度的,若是她也如她父亲那般……
    他心中恼火,语气也冷了几分:“国丈奏请两千顷地之事,实在太过!”
    “如今国库艰难,新政推行在即,断不能再开外戚求献之风!此事,绝无可能!”
    怀中的哭声,戛然而止。
    周钰猛地抬起头来,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震惊和不可置信。
    “陛下是不是觉得……臣妾眼里也只有那点私利?”
    朱由检被她问得一愣。
    “信王!信王!”
    周钰气得发抖,忍不住连叫两声。
    只一瞬间,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干脆一把扯过皇帝的龙袍衣袖,胡乱拭去脸上的泪痕。
    “是!臣妾知道父亲不懂事!”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声音却陡然拔高,“这半月,臣妾在宫里不是织布,就是抄写《女诫》,难道是为了逼陛下给他封赏吗?”
    她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直视着皇帝错愕的双眼,语气里充满了委屈与不甘:
    “人人都说你是圣君降世,可妾也是读过书的!如何不知如今国步维艰,需君臣百姓竭诚共济的道理!”
    “妾身生气,不是气你不封父亲,不赐田土!”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泣音。
    “而是气你……气你将妾当做了那些以色媚上、偏庇家人的妇人!”
    “君为天下主,妾亦知兴亡。所争难道只是富贵吗,不过是一寸心而已!”
    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你亲耕于西苑,为天下农事操劳,妾难道就只能在深宫之中,坐享其成吗?妾也寻来了织机,也想学那桑蚕之事,为你分忧,为天下尽一份力!”
    周钰越说越气,话语也渐渐不管不顾。
    “你若是以妾不贤,大可废后!妾身,却绝不是那等贪图富贵、乞求荣华之人!”
    说到此处,她终究是忍不住,再次哽咽起来。
    “父亲之事,你秉公处置便是,妾从未有过一言求情,你……你为何就将妾身想成了那般不堪之人?”
    “难道,非要妾将这颗心剖出来给你看,你才知真假吗?”
    她再也说不下去,猛地转过身,扑到暖榻之上,将脸埋在锦被里,又一次痛哭起来。
    然而这一次,她哭了许久,身后却半分动静也无。
    难道……他真的生气了?
    周钰心中一慌,哭声渐止,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
    殿内,空无一人。
    朱由检,竟已悄然离去。
    巨大的悲伤和绝望瞬间将她淹没。
    她仰头倒在榻上,只觉浑身发冷
    周钰胡乱扯过被子将自己从头到脚蒙住,在那片黑暗中,缩成了一团。
    他不要我了……
    他终究是嫌弃我了……
    我要被废了……
    废就废!我不是那等人!
    不,我没有错!错的是他!是他不信我!
    可我……舍不得他……
    各种念头在她脑中纷乱交织,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枕巾。
    就在她悲伤至极,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时候。
    头顶的被子,突然被一股温柔的力量掀开了。
    光亮重新照了进来,有些刺眼。
    周钰睁着一双又红又肿的眼睛,迷茫地看去。
    朱由检就站在榻边,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阴霾,取而代之的,是她所熟悉的,那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
    他手中拿着一块温热的巾帕,声音里满是歉意。
    “好了,长秋,是朕不对。”
    “先擦擦脸好不好?”
    “等会儿,我们一起用膳吧。”
    “等用完膳,你再来教教朕如何织布。”
    周钰吸了吸鼻子,看着他眼中的温柔,只是不动,任由泪水挂在长长的睫毛上,要落不落。
    朱由检便俯下身,拿起温热的巾帕,轻柔地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巾帕盖在脸上,挡住了视线,也隔绝了尴尬。
    正当他细细擦拭着她脸颊时,从巾帕后面,传来一个闷闷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声音。
    “那……妾要吃天津的螃蟹……”
    朱由检擦拭的动作一顿,后世一个电影片段突然闪入脑海之中。
    他忍不住一笑,“可以,都依你便是,以后每个月陪你吃一次螃蟹。”
    周钰忍不住破涕为笑,伸手抢过手帕:“哪里有每月吃的道理,螃蟹只有秋时才最好吃的!”
    她胡乱擦了擦脸,却见擦下来一团胭脂,又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你快先出去,待妾身梳洗一番再来,出去……出去出去……”
    ……
    殿门“吱呀”一声在他身后合上,将一室的温暖与旖旎尽数关在其中。
    秋日的斜阳穿过廊庑,在朱红的廊柱间投下长长的影子。
    萧瑟的秋风拂过,吹散了他心头最后一丝暖意,让他的心神重新变得清明而冷冽。
    他负手立于阶前,仰望高远的天空。
    天色阴沉,仿若灰铅,衬得这巍峨的紫禁城愈发压抑孤寂。
    嫡长为本,宗庙之固,此乃万世不易之祖制。
    然天下神器之重,岂是“嫡长”二字便能轻易承负?
    再过十几年,究竟是继续走明朝的嫡长子,还是走清朝的九龙夺嫡呢?
    等到他六十岁之时,那时候四十岁的太子或皇子们,又将是什么心态呢?
    四十年的改革又能够催生出怎样的阶层和群体,这些人又会和皇家之事如何纠葛?
    他的皇后,他的储君,他所要面对的祖宗法度……
    桩桩件件,都缠绕着江山社稷,没有一件可以称之为“家事”。
    朱由检神情平静。
    身作帝王,某种意义上,便已不是人了。
    他想推动王朝前进,王朝的各种力量却也试图将他拽回原地。
    国事如此,家事其实也是如此。
    朱由检背在身后的手用力一握。
    ——明日的大朝会,他将让这个天下,都看看他掀起的风暴究竟如何!
    雄心刚刚升到一半,背后的门扉突然打开。
    朱由检脸上的表情瞬间柔软下来,转过身温和笑道:
    “走吧,长秋,先吃饭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