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嘉没有在维德利庄园生活过。
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从父辈那里听来的。
据说阳光好的时候,主楼后院的喷泉能看到彩虹。
据说庄园一角有一颗独木成林的榕树,树干要五个人拉手才能围住。
据说书房下埋藏着一座金库,要用书柜里的暗语才能打开。
据说围墙下有一个狗洞,父辈年轻的时候会偷溜出去和心爱的姑娘约会……
身为贵族后代,蔡嘉过得相当落魄。
他厌烦家里人穷讲究,住着拥挤逼仄的公寓,还要讲究繁文缛节。他也厌烦家里人动不动就提祖上的光辉,却连电费也拖着不缴。
明明家族早已没落,时代也早已不同,身边人还困在褪色的旧梦里。于是蔡嘉离家出走了,变成了一个小偷,与自己的身份彻底切割。
这些年,他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自在是自在,却经常口袋空空。
最近一次出狱,他计划干一票大的,刚好新闻里传来了大法官罗恩的死讯……
刺眼的警灯在黑夜中闪烁,照亮了庞大的深灰色建筑。蔡嘉被两名警员押着从主厅走出,手腕上铐着锃亮的手铐,随他挣扎的动作叮当作响。
“推什么推!我会走!”
他步伐拖沓,一步相当于别人半步,像是不愿面对被捕的事实,又像是想在这遗留着他家族气息的庄园多留下一些痕迹。
“给我找律师!在律师来之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带血的衣物在蔡嘉的跑车里搜出,杀人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就在现场的周晔并不想接这单难生意,点了一根烟,假装自己不是律师。
失去耐心的警员把蔡嘉往警车里一推,带上车门,警车沿着蜿蜒的石板路一路下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一阵夜风吹过,只着单衣的罗佑打了个寒颤,挽住了许培的胳膊:“培培哥,你好厉害。我宣布你是我的新偶像。”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smart is the new sexy,你破案的时候太性感了。”
“你干脆别跟亦巡哥了,跟我吧,我把我外公的遗产分给你。”
小话痨又开始了。
许培很想说,弟弟,你这样在怒城已经构成性骚扰了好吗?
不过他也知道,罗佑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也没放在心上,却听贺亦巡说:“他不喜欢你。”
罗佑不服气地问:“你怎么知道?”
“他只喜欢我。”
“臭显摆!”
许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两个幼稚鬼。
是时周晔抽完了烟,把烟头踩灭,对罗佑说:“罗先生,我们是不是该清点下你外公的遗产了?”
“对哦。”罗佑朝贺亦巡做了个鬼脸,“让你看看我多有钱。”
贺亦巡手里已经有警方清点出来的数据,除了那一吨金条和大笔现金外,还有数不清的珠宝首饰。楼上的收藏室果然只是用于展示,真正的好东西其实都放在金库里。
至于蔡嘉具体搬走了多少还不确定,得调查了才知道。
几人进入主楼,朝别院走去,看着跟过来的邢勇,许培问:“你今晚还要在这里过夜吗?”
邢勇显然没想到许培会跟他搭话,神情卡顿了一瞬,笑着说:“不了,去看看金库里有多少钱就走。”
许培也是这样打算的。
庄园离市区不过一小时车程,这里已经没什么事,过夜属实没有必要。
古彦的尸体已被警方带走,几人来到书房,沿着棋盘旁边的台阶依次往下,避开地上的血迹进入金库中,只见成吨的金砖整齐码放成巨大的立方体,在灯光下泛着沉甸甸的黄色光泽,无比耀眼。
两侧的玻璃柜里,数不清的天鹅绒盒子里陈列着各式珠宝,又为金库增添了一份光泽,现金反倒成了最不起眼的东西,成捆成捆地堆在墙角,隐隐散发着钞票特有的油墨香味。
“哇喔。”从小就去了国外生活的罗佑不由感叹,“原来外公这么有钱啊。”
“这不是靠法官的薪资能积攒下来的财富。”贺亦巡说。
“你直接说他贪污的呗。”罗佑说。
“罗先生。”周晔赶忙打断,一副操心的口吻,“这里有你应得的遗产,请不要乱说话。”
瞥了眼贺亦巡,他只差没直说:尤其是对警察。
而贺亦巡就如周晔所想那般,突然说:“我怀疑这里的财富来路不正,现在查封这座金库,什么时候解释清来源什么时候解封。”
“不是吧,阿sir。”周晔装了两天斯文人,到头来还是暴露了他在贺茂虎那边沾染的江湖习性,“这钱是在别人庄园里面的,你有什么资格查封啊?别把事做绝嘛,给点面子咯。”
“这座金库,我和许教授是第一发现人,既然发现了,我就有理由查。另外蔡嘉偷走多少还没有查清,我说不许动就不许动。”
周晔摊了摊手掌,无语得不行,看向林玫问:“林市长,你不管管?”
——尽管林玫早已卸任市长,许多人还是习惯这样称呼她。
林玫的反应倒是很平静,毕竟早就料到贺亦巡来这里是给她添堵,只是很轻地呼出一口气:“你太小看大法官了,钱能到他手里,就一定是干净的。流水和税单我回头给你,你针对我没关系,但这里有一部分是罗佑的钱,你没必要连他那份也一起查封。”
“哦,我不着急的。”罗佑说,“查干净也好。”
“不是,罗先生,”周晔保持着微笑,“你这样,还雇我做什么?”
“我还是需要你的呀,周律师。”罗佑眨巴着双眼,“你不是还要帮我成立信托基金避税吗?”
贺亦巡眉头一挑。周晔的确很擅长干这种事,不然贺茂虎也不会重用他。
周晔深吸了一口气,就差没捂住罗佑的嘴,拉着他往外走:“你跟我出来一下。”
少了罗佑这个话痨,金库里骤然安静了下来,邢勇正四处转悠,长见识似的欣赏着那些珠宝,见没人说话,他感慨了一句:“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里没你的事了。”林玫说。
邢勇耸了耸肩,离开得很干脆。林玫、贺亦巡和许培回到上面的书房,按下棋盘边的重置按钮,关上了金库。
地板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看不出门的形状。一切又重归平静,那笔钱仍安然地躺在金库里,看似什么都没改变,但如此巨量的财富,足以改变滨市的格局。
书房的沉静下仿佛有暗流在涌动。
“所以呢。”贺亦巡问,“你说打开金库会给我一个交代。”
“你的交代就是告诉我这笔钱来路正当吗?”
“我只是说,你查不出问题。”
经历先前的那场崩溃,林玫面对贺亦巡总算不再浑身带刺,就算贺亦巡对她说话夹枪带棒,她也反应平平,无奈占据了主导。
贺亦巡:“然后?”
“过两天我会开一个发布会。”林玫说。
过两天,这个词一出来,立马引起了贺亦巡的反感。因为林玫以前就总是这样,承诺的事一拖再拖。
不过她似乎也知道自己劣迹斑斑,又补充了一句:“发布会结束后我会自首。”
听到这话,贺亦巡皱了皱眉,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不信任,就连一旁的许培也觉得,林玫这话的可信度很低。
但看她卸去了铠甲,一脸平静的模样,又不像在虚与委蛇。
“我最后相信你一次。”贺亦巡说。
话虽如此,贺亦巡还是派驻了警员在庄园值守,避免林玫暗中转移那笔财富。不是他说话不算话,是林玫在他这里毫无信用可言。
两人离开的时候,周晔的车还停在停车场里,不知他要待到何时。许培抬头看了看别院二楼,只见罗佑的房间亮着灯,估计两人还在商量遗产事宜。
回程路上,许培刷着贺亦巡手机上警员发来的金库财产目录,半开玩笑地说:“我要是跟了罗佑是不是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贺亦巡说:“钱买不来性福。”
“你还会说这种话啊。”
实在很难想象幸福这种词会从贺亦巡嘴里说出来,不知是不是许培的错觉,好像从怒城回来后,贺警官的人机味就越来越淡了。
“我在说客观事实。”贺亦巡淡淡道,“你在性上面的需求很大,他没法满足你。”
“……”许培咬牙切齿,“我倒是也没那么饥渴。”
他拿贺亦巡充电纯属突发事件,要不是身体极度不舒服,他也不会不看场合非要跟贺亦巡亲热。
标记的作用确实强大,omega的不适可以靠alpha的安抚来缓解。但看着左手小指上的阻隔器,许培还是隐隐担心起来,总不能一直用这种“作弊”的方法来缓解吧?
“啪嗒”一声,手背上突然绽放出一朵红色小花,许培愣了一瞬,感受到鼻腔里的湿热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视线顿时变得模糊,双眼甚至无法聚焦,只能看到大片晕开的绯红花朵。
一股晕眩袭击大脑,在失去意识之前,许培喃喃道:“贺亦巡,我流鼻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