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汐这次踏入斯卡利酒店, 与前几日给米尔斯先生送衣服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一楼的休闲厅和咖啡厅座无虚席，偶有露面的外籍商人被西装革履的白领精英们簇拥。
    还有手持手机的优雅女性, 嘴里讲着英文, 说出的单词都是关于产品报价，和货运跟单。
    今日前来斯卡利洽谈生意的商客, 不仅有外贸老板, 还有船代、货代和保险公司的人。
    明汐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离开宜城前，为找工作，她参加过宜城的纺织品交流大会，来的大多是周边城市的商人，最远也是港台老板，还是宜城本地政府竭尽全力请来装体面了。
    但海港的世界商贸交流大会，是真的接轨国际了。
    时代和平台，是小人物发展唯一依托和机会了。
    心中莫名涌起蠢蠢欲动的热意，明汐握了握手心，无奈今天她还是一个小小拿不出手的销售员——
    她只是来给米尔斯送酥糖的人，身份低微。
    站在这热闹的大堂, 明汐面上淡定, 内心却清楚自己是个“三无人员”, 没资源、没客户，也没有从业资格证。不过外销从业资格的资料书她已看完，通过考试肯定没问题, 只等考试通知了。
    对外贸这行，明汐一直留意着，所以踏入酒店就格外留心观察和感受。全程暗暗提着气又压着呼吸……
    即使她是没见过大世面的外行人，也端出处事不惊的模样。
    既然来了, 她也不着急回去了。
    她住不起这个酒店，在这里买个咖啡的钱还有的。等办好事，她也去买杯咖啡，找个地方坐坐。
    她现在不是猎手，还抓不到客户，不过也可以学学这些人如何谈判和交流。一杯咖啡的钱，如果能买到一点学习经验，也是非常划算的。
    瞧着眼前外宾、客户和老板齐聚一堂的场面，明汐琢磨米尔斯先生也在应酬，不一定有时间见她。
    算了，明汐决定不给自己过多揽功，是她的人情，不需要碰面，也能记住她这个人情；如果对方贵人多忘事，她今天踏入斯卡利酒店也获得了见识。
    明汐再次来到前台。
    今天斯卡利前台中心的工作人员都很忙，明汐等了一会，终于有个身穿米色西服的前台小哥接待了她，问她是否入住。明汐把手上的酥糖拿上来，开口说：“这是住1880房间的米尔斯先生，委托我帮忙购买，不过他现在可能在忙，麻烦转交给他。”
    “好的，您稍等，我先查询一下。”前台小哥周到细致地对着办事电脑一番查询，然后抬头礼貌一说，“米尔斯先生还住在这里——”
    “你在这里登记一下吧。”前台小哥又给她递来一张精致小卡片。
    “谢谢。”明汐握笔，开始写上to：mr.mills……
    快速写好留言，明汐把酥糖从袋子里拿出来，准备把卡片嵌入酥糖最外面的包装纸上。整个过程小心翼翼，没注意到，旁边有个人，已经盯着她看了许久。
    正准备把袋子递给服务员小哥，一道客套里夹杂着虚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明汐……明小姐？”
    明汐忽地歪过头，就看到了海鸥外贸的老板之一，贺远。只见他颇有风度地站在她的旁边，目光没来得及收，好像观察她好一会了。
    “好巧啊，贺总。”明汐轻松招呼。
    “不巧，这几天几乎所有海港外贸老板都在这里，我在这里很正常。”贺远解释说。
    的确，贺远站在这里快两分钟了，亲眼看着明汐向前台询问米尔斯先生，还让前台转交手上的酥糖。
    这个酥糖，米尔斯委托很多人帮忙，没想到让完全想不到的人给找来了。他正苦于手上没有好的礼物和心意，这不就有了吗？
    “明汐，最近还好吗？”贺远笑问，提出请求之前，先绕绕交情。
    有意的攀谈大多带有目的。
    明汐站姿清落，嘴角捎着含蓄笑意，她向来自信但不自作多情，她能有什么面子让一个外贸老板好言好语凑上来，只是为了打探她近况？
    明汐脑子向来转得快，稍稍琢磨，就猜到了贺远为什么找她。
    “最近还不错呢，连开了几个大单子，不过对贺总你们的订单就是毛毛雨啦。”明汐也绕着圈子说话，不忘捧贺远两句。
    贺远目光收着，哎呀两声，终于把话说破：“明汐，再问个事，你认识米尔斯先生吗？”
    ……果然，她猜对了。贺远冲着她手上的酥糖来。
    “认识呀，我前两天刚好给米尔斯送货上门。”明汐落落大方陈述，省略梁见铖带着她认识环节，只说米尔斯是一个多么不错的客户，“他人蛮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定带云南的酥糖回去，我也是费了好大心思，给他买到了。”
    说完，明汐还朝贺远展示了一下。
    贺远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描述的意味，露出惬意笑容，他长相平平，但五官端正，比不上梁见铖那般气质出众，在老板中也算有风度怡人了。
    “明汐，是这样的，我刚好也要上楼找米尔斯，不如我帮你转交。”贺远商量说。
    明汐瞧着贺远，心中好笑，只觉得贺老板把她当小孩了，小孩都懂得自己的事自己做，她怎会将这般‘小事’假手他人呢！
    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去年面试那个有话直说的莽撞新人，乌黑眼珠微微打转，面庞笑意似笑非笑，大大方方流露出一分揣到面上的精细明察。
    “喔，贺总难道要抢我一个小姑娘的辛苦功劳吗？”明汐轻轻开着玩笑，率真地把贺远目的不加掩饰地说出来。
    她不好骗，贺远也不尴尬，大方开口：“你这个酥糖多少钱，我花十倍买下来。”
    喔，十倍吗？
    她真的太喜欢这样的口气了！
    如果这个时候，还有老板来竞价就好了，她也不白跑这一趟。
    明汐心中狡黠地想着，不急不缓，带着纠结为难的话已经脱口而出：“贺总，我也很想把这个酥糖给你，但这是米尔斯先生诚恳请求我帮忙，我也转了几乎整个海港买来的，我个人还是非常想以我自己的名义转给他。他如果记住我这个忙，说不定下次来中国能来隆茂多买几件衣服，给我冲冲业绩。”
    商人最懂得利益权衡，她虽不是商人，也不傻好吗？
    明汐这番兼顾感情与利益考量的话，说得真诚又现实。贺远听完，发觉自己真的小看了当初这个来面试外贸助理的外地女孩。
    他去年就应该多加几百块，把人给留下！
    贺远心中后悔，面上笑容却越发亲切，还流露出两分赞许之色，然后几乎祈求地开口：“明汐啊，我实话跟说了，我找米尔斯先生也是为了谈订单，如果成了可不是几百块提成的事。要不这样，你想要提成业绩，我明天就去隆茂找你，买个十七八九件的，一定要让你这月业绩一鸣惊人！”
    人都爱听软好话，明汐也是。
    或许，她也应该送贺老板这个人情，说不定以后她想转外贸，还是要到他底下工作呢！
    比起米尔斯遥不可及的距离和身份，她把这个人情交给贺远，会不会对她的帮助会更大？明汐心里想着。
    “没事，我跟你开玩笑的，贺总。”明汐笑盈盈开口，完全收起了前面的玩笑之意，拿捏出了三分恭敬，准备把酥糖递给贺远说，“既然这个酥糖对贺老板那么重要，刚好我这里又有，我肯定要免费送给贺老板啊。海鸥是我第一家面试的公司，贺老板也是第一个认可我给我机会的人，做人最重要知恩图报，我可不能当白眼狼！”
    明汐说得真诚大方，贺远听得很开心安心。
    “谢谢了！”
    贺远双手正要接过来。
    身后，突然响起另一道声音，熟悉的清越之音。
    明汐转过身，梁见铖笔挺地伫立两米之外，线条分明的下颌微微扬起，面目舒展又自信，周身散发着锐利不缺稳妥气场。他目光中望向她，带着一点停顿，见到她和贺老板在客套，神色倒不惊讶。
    梁见铖还是以朋友姿态走上前。
    比起变化不大的明汐，贺远见到竞争对象，不免提起了防备，先发制人问：“梁总，你不会也想要这酥糖吧！”
    嗯？
    梁见铖想要吗？明汐撩动眼睑，忍不住把目光落在梁见铖的面上，他神情自若，看不出他对这酥糖感兴趣。
    只不过被贺远那么一问，他又似乎有点兴趣。好像比起这包酥糖，他更想看她的态度
    一个是面试过她的公司老板，一个是她的朋友和贵人之子，关系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明汐突然觉得自己很没人情味，对此她也很抱歉。
    明汐不知道，关于米尔斯这个订单，海鸥和星海的确竞争很久了。从前期开模寄送样品就开始竞选，现在大概有七家公司成为了米尔斯备选。
    当下胜算最大的肯定是海鸥和星海。
    除了米尔斯，这一年来，贺远对梁见铖颇为头疼，星海作为一家新成立的公司，去年销售额就开始咬着海鸥不放，今年开春势头更是猛烈，几乎要超越海鸥。如果这个大订单再被星海拿走，海鸥在业内的名声可能都要被星海压一头了。
    所以……
    梁见铖突然地出现在这里，还叫出明汐名字，贺远才会不假思索地抛出刚才那个问题。
    他说的话虽有挑衅意味，但大家本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对家，也无需太客气。
    面对贺远话里的冒犯，梁见铖只是微微一笑，视线从明汐的脸庞缓缓向下，也落在她手中那包滇字酥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