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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枕边风,侵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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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月初一,金阙监生高元帅圣诞。
    齐帝于风和园做法会,而后设宴于高阁,为从江北回来的兄弟和爱子接风。数张条案二字排开,陈列着东南运来的各类鲜果。
    皇后凤体违和缺席,俞氏堂而皇之地占了她的位子,紧靠齐帝身边,不时说几句悄悄话。她浑身透着成熟{妇人特有的妩媚,像开始衰败之前一刻的烂熟的红牡丹。
    叶贵妃冷漠地瞥他们一眼,便再也不去看,只关注身边的女儿。
    夏小满袖手侍立于太子身后,冷冷地瞄着正在诉苦的皓王。
    “儿臣刚到顺都附近的永固园,就害了莫名的急症,浑身起疹子。宁王说,这是传人的恶疾,没让我见妹妹。婚后三天,宁王带妹妹来永固园拜见二叔,算是回门,我也没见着,就隔着门聊了聊。自始至终,我都被隔绝在园子一角,好惨啊!好在,宁王安排了一班歌舞伶人相伴,美酒佳肴侍候着,招待还算周道,没怠慢我这大舅哥。”皓王脸上犹带点点红斑。说起“歌舞伶人”,似乎意犹未尽。
    夏小满听见太子鄙夷地轻嗤一声,似乎瞧不起皓王,连同提供“款待”的宁王。不过,夏小满倒是佩服宁王的手段,很会拿捏人心。
    “看把孩子累的。”俞氏的眼泪像老人起夜,说来就来。
    齐帝也心疼坏了,说这是严重的水土不服,以后再也不让他出远门了。并笑着调侃:“早知道,就让太子去了。他体质很好的,还能带兵打仗呢,就是没赢过而已。”
    太子挺直的肩膀微微一颤,显然被刺痛了。兵败被围,间接致使战事失利,是他的心病。夏小满也跟着心痛,想道:皇上口无遮拦,不是傻,只是不在意太子的感受而已。哪有那么多不经意,都是不在乎。
    “可惜我政务缠身,不像王兄那般清闲。”尹北望把玩着一个香囊,淡淡回击。
    皓王尴尬地怔了怔,随即说起宁王的那首流传甚广的却扇诗,评价道:“这位驸马算是个才子,据说也是顺都数一数二的美男子,还加封亲王了。”
    夏小满想,皓王是个刻薄的人,能做出这番赞美,显然对豪华款待极为满意。他稍微动了动站得发僵的腿,每个宫人都有一套久站不累的技巧,可以悄悄挪动而不被旁人觉察。
    “那也配不上朕的女儿,他生母就是个撞了大运的宫女而已。”齐帝说道。岳父看女婿,怎么看都不顺眼。
    “对了,宁王的催妆诗做得也好,只是在场人不多,没流传开来而已。”天生斜视的顺王歪着头,看着皇兄,抑扬顿挫地吟诵道,“剑影照水惊碧漪,花飞寒枪映千里。玉容何须铅华覆,剑气画眉枪点唇。”
    齐帝缓缓点头:“好归好,可是配上月芙那点花拳绣腿,委实夸张了。”
    夏小满看见太子攥紧了手中的香囊,脊背先是挺直,又缓缓颓下。只有他们明白,这诗写的是谁。而且,一定深得那少年欢心。
    叶贵妃向顺王询问公主的状况,驸马爷品性如何,夫妻俩是否恩爱。她问得很细,想回头讲给皇后。
    尹北望也望着二叔,认真倾听。
    “月芙气色很好,说话中气十足。宁王为人和善,待我彬彬有礼。”顺王回忆道,“他的模样嘛,我看不太清,但气质很好,身材也高大……亲迎那天,我看夫妻俩都挺开心。婚后三天回门时,反而有点疏远,也许是害羞?宁王像受了很大打击,食不下咽似的。月芙食欲不减,应该是没受委屈。对了,月芙已经不茹素了,一顿能吃一个蹄膀,三碗米饭。”
    尹北望扑哧一笑,心情顿时愉快了些。夏小满也跟着抿嘴,他清楚那遥远的一对冤家之间发生了什么——新娘子露相了。
    “月芙饭量这么大了?她之前像小鸟一样,朕还特意请太医调理。”齐帝欣慰一笑,“好啊,朕的女儿不受委屈就好。嫁妆丰厚,底气就是足。”
    叶贵妃又问,她侄儿叶星辞近况如何?何时回来?顺王道:“没留意。听下人们说,叶公子好像挺忙的。”
    没人知道,是忙着嫁人。
    “儿臣在回程中,目睹一片七彩祥云,实为祥瑞。特意作画,献给父皇。”酒过三巡,皓王献画,画中为一片元宝状彩云。
    齐帝龙心大悦,笑道:“彩云易散琉璃脆,越是美好,越不牢固,还好画下来了。近日再办一场宴会,叫‘彩云宴’如何?布置成彩云环绕的样子。”
    俞氏立即赞同:“是圣上有德,上天才降祥瑞。”
    “儿臣以为,不可妄庆祥瑞。”
    夏小满想拉住太子,奈何慢了一步。他只能冒着冷汗,听太子继续进谏,耿直得反常。
    “先皇曾明发圣谕,命各地切勿擅报祥瑞。否则,今天因祥瑞而颂扬圣上有德,改天发生灾异时,就会有人借机生事,攻讦朝廷,非议圣上。”
    叶贵妃也朗声附和:“太子所言有理。”
    齐帝深知这话不错。他沉默半晌,收起画,落寞道:“就依你们吧。太子可真擅长扫兴,改日朕赏你一把扫帚好了。”
    见气氛冷了些,俞氏娇声道:“陛下,你给臣妾讲讲这位过生日的高元帅嘛!”
    “这位呢,尊号为九天锡麟金阙监生金盆送子高元帅,司天下生育之事,催产保生……”齐帝兴致重燃,在俞氏崇拜的注视中侃侃而谈,叶贵妃则默默翻个白眼。
    俞氏撒着娇,夸齐帝博闻强识,顺势提起皓王的婚事。
    齐帝举杯饮酒,叹道:“一转眼,皇妣薨逝三年了。皓王和太子的婚事,也一直耽搁着。”
    听见自己位居皓王之后,尹北望眉头一紧,温润的眉宇间凝着云雾般沉郁。
    “依陛下看,定国公叶霖的小女儿和皓王般配吗?”俞氏居然如此提议,把她儿子皓王都吓了一跳,眼神似乎在说:娘,你疯了吗。
    夏小满难以置信,她居然敢当众宣示自己的野心,未免太恃宠而骄。谁人不知,叶小妹是默认的太子妃。或者说,娶了叶小妹,才能稳居东宫。
    尹北望面色无波,垂眸不语。
    齐帝竟没一口回绝,面露犹豫。俞氏笑颜如花,她当然没想一举敲定婚事,而是初步试探。把本该在枕边吹的风,堂而皇之地吹到众人眼前,堪称狂妄。
    倒是叶贵妃先笑着开口:“舍侄女才十六,我嫂嫂可舍不得她出阁呢。”
    齐帝借坡下驴,也说日后再议。俞氏则朝叶贵妃笑了笑:“妹妹,我开玩笑的。要是我有个天姿国色的女儿,自然也舍不得她太早嫁人。”
    不好,夏小满暗叫。
    果然,这话戳中了齐帝的心窝子。他敛起笑意,冷冷乜一眼太子,即导致他的掌上明珠远嫁异国的“罪魁”。
    尹北望的表情淡淡的,嗅了一下手中的香囊。
    只有夏小满知道他的不安。因为,他的脚很凉。皇上一定想过立皓王为储,哪怕只是一闪念,也足以让他不寒而栗。兑洗脚水时,夏小满特意加了一点姜汁。
    尹北望说感觉皮肤热乎乎的,夏小满笑了笑,问他没闻到姜味吗?接着说起宴会上的事:“殿下,你何必说那些,什么不能庆祝祥瑞之类的。忠言逆耳,皇上不乐意听。”
    尹北望狡黠地弯起嘴角:“我是说给赴宴的几位重臣听的,叫他们知道,我是个耿直刚正的人。何况,叶贵妃也在呢。过年前后,叶大将军入宫请安,叶贵妃也许会把这些告诉他。”
    说完,他想起什么,指指不远处的柜子:“里头有一包补气血的丸药,给你的。”
    “你送我的?”夏小满心花怒放,用水淋淋的手捋了捋鬓角。
    “皇后给你的。”
    “娘娘真是菩萨心肠。”固然有点失落,夏小满仍感动得不住用手背拭泪,想起了娘。天啊,他怎敢这样比较,太失敬了。
    “小满,我是没有退路的人,必须一直朝前走,哪怕摸着黑。”尹北望凝视手中的香囊,又放在鼻尖轻嗅,“安心当个王爷?不可能的,俞氏那个贱}人会弄死我。若非她挑拨,我和皓王也不会这么疏远。小时候,我俩玩得还挺好的。”
    夏小满朝他小腿撩水,安慰说,这不是没成么。婚姻大事,岂是她三言两句就能定的?
    默了片刻,夏小满感觉一道暧昧的视线自上而下刺着自己。他羞怯抬眼,又迅速垂眸。最近,尹北望总是盯着他看,好像刚认识他。
    尹北望用握着香囊的手勾起他的下巴,沉声问:“你跟琳儿,好像走得很近,今天我看见她送你东西了。”
    “她伯父不是病了么,挺重的,我帮过她,她很感激我。”夏小满咕哝。大眼睛忽闪着,柔弱似幼猫,被男人挑在指尖的脸宛若精致的瓷器。
    “你该不会喜欢她吧?”尹北望蹙眉,“宫里不准私下对食,除非恩赐。”
    太子该不会有点吃醋?夏小满想。叶星辞讲给他的,宫女和王爷不期而遇的故事,让他心里也有了一点模糊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