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清早,季衔山精神抖擞出现在霍翎面前。
他特意赶在霍翎晨练时过来,就是为了给霍翎演示元戎弩的威力。
霍翎道:“天还没亮透呢,也不用急在这一时。”
不用上早朝的时候,霍翎习惯先起来晨练半个时辰,再去用膳。
季衔山道:“这不是想着顺便来母后这里蹭一顿早膳吗。”
霍翎莞尔。
母子说话间,已经有禁卫取来了元戎弩。
禁卫奉命演示了一遍元戎弩的使用方法,季衔山兴致勃勃道:“我也想下场给母后演示一番。”
禁卫面露难色,霍翎却没扫兴。她自己就是从小练习骑射的,所以养孩子也不会把孩子养得太娇气。
“那你去试试,要注意安全。”
季衔山高兴下场,在禁卫重新装配好箭矢后,他瞄准不远处的木板,十箭齐出。
“不错。”霍翎赞道,“箭术又有精进了。”
“是母后教得好。”
季衔山对元戎弩爱不释手,玩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随着霍翎去用早膳。
既然元戎弩的威力已经得到印证,霍翎也不耽误时间,命人去宣兵部尚书霍世鸣和户部尚书曲百川进宫,与他们商量元戎弩量产推广一事。
她问季衔山:“上午有课吗?”
季衔山:“有的。几个老师为了能赶在下个月前结课,这段时间都与我商量着增加了一些课时。”
“也不用这么赶。”霍翎道,“你不是对元
戎弩感兴趣吗,一会儿两位尚书过来了,你也留在旁边听一听。天章阁那边,派个人过去打声招呼就是。”
霍世鸣和曲百川都来得很快,两人的马车在宫门口碰上了。
曲百川不清楚太后忽然传召所为何事,霍世鸣心中却是有了猜测。
两人相互交谈一番,等来到霍翎和季衔山面前时,已经达成一定共识。
霍翎开门见山:“户部能挪出多少银两?”
大穆蠢蠢欲动,眼下燕北局势并不明朗,早日量产出一批元戎弩装配到燕北,也能增加燕北军队的实力。
曲百川在来的路上就计算过了,闻言也不迟疑,直接报出答案。
霍翎看向霍世鸣:“让武库司那边抓紧点。”
霍翎的命令正中霍世鸣下怀,他应得十分爽快。
商议完要事,曲百川提出请辞。
霍世鸣也要跟着起身退下,霍翎却道:“承恩公留一下。”又打发季衔山,“时辰尚早,这里也没别的要紧事了,你快回天章阁上课吧。”
殿内只剩父女二人,冰盆散发出丝丝凉气,驱散走夏日的沉闷。
霍翎留下霍世鸣,也不为别的,主要是与霍世鸣聊了聊兵部的情况,问霍世鸣在兵部待得习不习惯。
“习惯。”霍世鸣笑道,“我在燕西那等苦寒之地都待得习惯,更何况是回了京师。”
“那就好。”霍翎道,“我听闻父亲与兵部两位侍郎关系平平,原本还担心父亲会不习惯兵部的事务。要不是安儿带回了元戎弩,我都没想到父亲才去兵部半年,就给我带来了这样大的惊喜。”
明明是一番夸奖的话语,霍世鸣却听得口干舌燥,心跳也莫名加快。
“娘娘谬赞了。元戎弩能研制出来,多赖武库司的工匠,我也没做什么。”
霍翎微微一笑:“安儿那孩子可是亲自在我面前为父亲和武库司请功。赏赐我已命人备好了。父亲离开皇宫时,一道带回兵部衙门吧。”
……
霍世鸣走出寿宁宫。
没有冰块散发的凉气,燥热的夏风迎面吹来,霍世鸣后背冷汗涔涔。
方才不过是些寻常对话,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虚,霍世鸣总觉得霍翎每一句话背后都似有深意,暗含试探与敲打。
他先回了趟兵部,将赏赐分发给武库司众人。
分发完赏赐,也差不多到了下衙的时间,霍世鸣从兵部返回承恩公府。
后院,方氏正在与嬷嬷闲话,孙子霍幸被放在大大的榻上学习爬行。
听到外头请安的声音,方氏招呼道:“老爷回来了。你快来看看,阿兴这孩子刚刚都能自己走几步路了。”
霍世鸣伸手抱起孙子,忽然就想起了不久前霍幸的周岁礼。
霍幸的生辰与太后的生辰只差了一日,周岁礼那天,朝中有交情的官员都来了承恩公府喝酒。
众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孩子的名字。
起初听说孩子的名字是太后给取的,不少人都夸孩子有福气。京中权贵圈子里,能有这份体面的人可不多。
只是,在听到孩子的大名是“霍幸”后,一些原本还在夸孩子好福气的人,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承恩公府的长孙,被太后娘娘亲自取名一个“幸”字……
这是太后给予承恩公府的体面,还是太后在提醒承恩公府不要忘了他们的本分?
要是可以的话,霍世鸣也不想给孩子取这么个名字。可是太后金口玉言,这个名字还是他向太后苦苦求来的,他再不满意,又能如何呢。
从那天之后,京中就隐隐有些传言,说是太后与承恩公府不睦。
“阿泽和儿媳妇呢?怎么没看到他们?”
方氏道:“阿泽他大舅哥昨天又添了个儿子,阿泽和他媳妇去安远侯府送礼了。”
霍世鸣问:“你怎么没去?”
方氏白他一眼:“我等安远侯府办洗三礼再去。”
“也是。”霍世鸣一听就明白了,“这会儿侯府肯定乱得很,阿泽和他媳妇不是外人,过去也能帮一把手,我们过去就是添乱了。”
霍世鸣又问方氏给孩子置办了什么洗三礼。
方氏刚才就是在和嬷嬷商量礼单的事情,听到霍世鸣问起,随手将礼单递了过去。
令她诧异地是,霍世鸣不仅接了过去,还从头到尾细细看了起来。
霍世鸣道:“霍家人丁少,阿泽和他媳妇感情好,和几位舅兄关系也不错。我们两家的来往应该更密切些。你照着这份礼单,将礼物再加厚三成。”
以往这种人情往来,都是由方氏和儿媳妇关氏拿主意,霍世鸣是极少过问的。
不过只要霍世鸣开口,方氏也不会逆着他的意思。
想到安远侯府那一大家子人,方氏难免眼馋:“要我说,阿兴也大了,该催阿泽他们再要个孩子了。承恩公府这么大,只有阿兴一个孩子怎么够,也不拘是给他添个弟弟或妹妹。”
霍世鸣心里正烦着呢:“这种事情,你自己去和阿泽他们夫妻两说就是了。”
方氏看出霍世鸣心绪不佳,也懒得去哄他。夫妻这么多年,儿子孙子都有了,她平日里除了偶尔会操心一下娘家的前程,根本就没什么可愁的。
“对了,燕西那边来信了。”
霍世鸣猛地起身,将孙子塞给方氏:“你怎么不早说?”
方氏看他要往外走,忙道:“这都要用晚膳了,你吃过东西再去书房不成吗。”
霍世鸣摆摆手,背影消失在方氏的视线里。
方氏无奈,只得吩咐下人单独送一份饭食去书房。
来信之人是霍世鸣的亲信,燕羽军统领孙裕成。
这段时间,霍世鸣看似气定神闲,将大量精力都投入到元戎弩的研制和季衔山的接触上,实则整个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行唐关的兵权,其实分成了三份,分别在行唐关主将、行唐关副将和燕羽军统领手里。
从前,霍世鸣是行唐关主将,他的好兄弟孙裕成是燕羽军统领,刘集这个行唐关副将装聋作哑、明哲保身。
行唐关大半兵权都直接或间接地掌握在他手里。
在燕西那一亩三分地上,他和土皇帝没什么区别。
但在他被调回京师后,一切都变了。
太后任命朱雀卫白文镜白大统领为新任行唐关主将。
白文镜的身份可不一般。他出身将门,在先帝时期就深受先帝信重,他的长子还尚了乐平长公主,而乐平长公主一向听从太后这位嫡母的吩咐。
白文镜要家世有家世,有身份有身份,要能力有能力,花了一些时间,就在行唐关站稳了脚跟,这段时日因为榷场贸易的事情,与孙裕成爆发过几次冲突。
孙裕成在信中向他诉苦,说是有不少人都改投到了白文镜麾下,言语间还透露出自己怕是要保不住榷场这块肥肉了。
权力是没有真空的。
无论他在行唐关的时候有多威风凛凛、一言九鼎,当他离开行唐关的时间久了,威望就会下降。
即使他是承恩公、兵部尚书也不能例外。
要是再多耽误一段时间,耽误到白文镜理顺燕西军务,彻底掌控行唐关的时候,这里面还能有霍世鸣什么事情?
“元戎弩已经开始批量生产……陛下那孩子也是支持北伐的……现在我所欠缺的,只是一线转机。”
“大穆还不够乱……永庆帝、永庆帝怎么还没死……”
霍世鸣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希望永庆帝出事的人。
要不是他一向不信佛,他都想像方氏一样,去小佛堂那里拜一拜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祈求起了作用,在看到那封写着“三皇子宫变身死,永庆帝中风晕厥,储君之位悬而未决,萧家催促燕北守将萧国英领兵回京,为十皇子继位保驾护航”的密报时,霍世鸣知道,自己苦苦等待的那一线转机,终于来了!
霍世鸣满脸狂喜:“孔易,你怎么看?”
孔易语气深沉:“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受其殃。将军,到最终下决心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