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别院离开后,祝婉整个人的心都扑到了慈幼局上。
不过她也知晓轻重缓急。
娘娘给了她半年期限,慈幼局之事无需急在一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回府衙帮丁大人打下手。
祝婉深吸一口气,脚步轻快地回到府衙。
丁景焕断完案子,离开公堂时,正好碰到了祝婉。
望着祝婉眼角眉梢间压也压不住的喜意,丁景焕笑道:“看来以后我们就是同僚了。”
祝婉为着“同僚”二字而高兴,不过还是解释了一句。
丁景焕同样为祝婉的选择感到惊诧。
难怪能入娘娘的眼,这般行事,果然异于常人。
在几人不眠不休的努力下,终于将这段时间上告的案子都重审完毕。
周家、崔家,还有苍州城其余几大世家,都有族人被关进牢房里。
苍州知府,苍州通判,苍州学政,苍州城校尉……
除了苍州同知没有被抓到把柄,依旧留任原职外,苍州官场上上下下开始大换血。
官场上的大震动,和丁景焕没有什么关系。他窝在府衙里美美睡了两天,才有兴致去牢房里溜达。
结果发现很多被判死刑的犯人都是单独关押。
而且他们住的牢房干净整洁,铺在地上的稻草和被褥一看就知道是新的。
潲水桶里,还有一只只吃了几口的烧鸡。
丁景焕暗暗摇头。
虽然他接管了苍州府衙后,清理了一大批贪官污吏,但毕竟不是名义上的苍州知府,也留用了不少没有犯过大错的衙役。
如今看来,这些衙役没有犯过大错,根子却已经歪了,什么人的钱都敢收。
丁景焕耐着性子走了一圈,然后就去找了霍翎。
“娘娘,在我们离开苍州城之前,先把那些被判死刑的犯人都拉去菜市口斩了吧。”
先把人弄死,就不用担心他们离开后,世家在暗地里搞什么小动作了。
霍翎也没问原因:“可以。”
丁景焕秉持着择日不如撞日的原则,今天将告示贴出去,明日中午,就把死刑犯全拖去菜市口斩了。
季衔山也想跟着丁景焕去凑个热闹,却被霍翎拦下了:“这热闹有什么好凑的。你跟我说说,这段时间在府衙都做了什么?有什么收获?”
季衔山被转移了注意,乖乖坐到霍翎身边,吃着厨房刚熬煮出来的莲子羹,兴致勃勃跟霍翎说起他在府衙的经历。
霍翎认真听着他的讲述,不时回应几句。
季衔山道:“母后,微服私访真好玩啊,既能学到很多真本事,又能为老百姓主持公道。”
听出他话中的依依不舍,霍翎道:“是很好玩,但我们要是再不回去,陆尚书就该着急了。”
季衔山叹了口气:“那以后只能在京师微服私访了。”
霍翎被他这话逗笑了:“这样吧,我们大后日上午再启程离开,这两日我陪你好好逛一逛。来这里这么久,都没怎么带你逛过苍州城。”
一地有一地的风土人情。
霍翎不喜苍州的一些陋习,却也得承认苍州城颇有可取之处。它凝聚了一州大半的繁华热闹。尤其是最近各种案子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从酒楼的说书人,到瓦舍的戏班子,都在第一时间将这些案子进行了艺术创作。
各种话本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季衔山都没忍住挑了一些,打算买下来带在路上打发时间。
准备去结账时,他悄悄看了看霍翎。
霍翎莞尔,再比同龄人沉稳,也还是个孩子:“买下来以后,我陪你一起看。正好路上无聊。”
“那我要多买一些,拿去送给大姐姐、二姐姐和阿琢她们。”
季衔山一口气买了许多书,还有模有样地与店家商量:“我们买了这么多书,能给我们送上门吗?”
店家笑着说好:“小郎君放心,只要您住在城中,我们都能给您送上门。”
季衔山给店家留了别院的地址,刚走出书肆,就看到许多老百姓兴冲冲地朝着某个方向涌去。
“真斩首了啊?”
“是啊是啊,告示都贴出来了,这会儿人已经被带到菜市口了,各家的人都在喂断头饭呢。”
“听说丁大人也来了。”
“那我们得去看看热闹,走走走,动作快一点,不然就该错过了……”
季衔山听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他们是去菜市口围观行刑。
母后不让他凑这个热闹,季衔山也就没说什么,跟着霍翎一起去酒楼用午膳、听评书。
一直到傍晚丁景焕过来禀报,季衔山才顺便听了一耳朵行刑情况。
丁景焕说:“有些来喂饭的人,看我的眼神和看仇人差不多。还好我先下手为强了。”
季衔山听得糊涂:“丁老师,他们都已经被判死刑了,早几日晚几日伏诛,有什么区别吗。”
丁景焕道:“区别可大着了。我们在的时候,他们当然不敢有任何小动作。但我们离开了,新任苍州知府、苍州通判又还在上任的路上,谁知道在这段时间里,他们能闹出什么动静呢。”
霍翎看季衔山还有些不明白,解释道:“你丁老师是怕他们有人偷换死囚。”
季衔山吃惊:“偷换死囚可是重罪,他们怎么敢的?”
丁景焕手里握着一个橘子,来回抛着:“肯定不是
所有人都有这个胆子,但也说不准有一两个人没脑子。世家嘛……”
丁景焕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与其费那个精力盯着,还不如斩了一了百了。”
连着在苍州城里玩了两日,第三日上午,霍翎一行准备动身离开。
他们进城十分低调,离开却是低调不起来了。从达官显贵,到贩夫走卒,许多人前来目送。
好在无锋调用了充足的人手,不怕这些人潮惊扰到霍翎和季衔山。
祝婉也带着婢女小桃来送行。
看着逐渐远去的圣驾,祝婉压下眼中的泪意,神情渐渐化作坚毅。
祝婉道:“我们也走吧。”
小桃一边跟着祝婉离开,一边回头往城门方向看:“小姐,我们要去哪里啊?”
祝婉摸了摸怀里的令牌。
那是圣驾离开前,无锋统领亲自送来的暗卫令。
不管怎么样,有一个官身,总是能更方便祝婉行事。
除了给祝婉送了一块暗卫令外,无锋还留下了一句话:“祝姑娘,期待京师再聚首。”
祝婉道:“我们干大事去。”
……
在禁卫军的护送下,几日后,霍翎一行人终于返回行宫。
打发走了前来请安的宗室、朝臣,霍翎只留下了阳安长公主和许时渡母女。
许时渡委屈道:“阿翎,你微服私访居然不带上我。”
阳安长公主也道:“苍州城闹出的那些动静,我们都听说了,唉,真可惜没能亲眼瞧见。”
霍翎笑道:“要是带上太多人,那就不叫微服私访了。”
许时渡和阳安长公主也不是抱怨,就是遗憾于不能跟着凑热闹。
好在她们收到了季衔山买的话本,以及霍翎准备的苍州特产,又听霍翎介绍了沿途趣闻,这才再次欢喜起来。
在行宫里略作休整,九月初,趁着秋高气爽,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行宫,返回京师。
京师枫叶如火,累累硕果堆满柿子树头,将枝叶压得沉甸甸的。
霍翎回到皇宫次日,就在刚刚重建完毕的兴泰殿里,召见几位重臣。
兴泰殿处处都透着崭新的痕迹,只有一些名贵的古董摆件,才流露出岁月沧桑之感。
几位重臣按照朝中位序依次落座,静静等待着太后和天子的到来。
气氛压抑凝滞。
直到一声“太后到,陛下到——”打破沉默,众人起身恭迎。
“众卿平身。”
霍翎发话,众人这才再次坐下。
“这几个月哀家和陛下不在京师,多亏了有文尚书、陈御史和崔尚书留守,才没闹出什么大动静。”
文盛安道:“娘娘谬赞了。”向霍翎汇报了这段时间京师的种种。
其实比较紧要的事情,文盛安他们早就在第一时间派人去禀报霍翎了,如今这场汇报,就是走个过场。
所以只说了小半刻钟,文盛安就止住了话音。
霍翎赞道:“文尚书一向老成持重,有你留守京师,哀家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给他赏了不少好东西。
霍翎又点了工部尚书周济的名,夸他办事稳妥,短短几个月时间,就将兴泰殿和周围几座宫殿都重建好了。
同样赐下许多宝物。
“多谢娘娘赏赐。”
随着周济话音落下,原本流动的空气又再次凝滞。
众人眼观鼻鼻观口,都知道过场已经走完,接下来该上重头戏了。
果然——
霍翎开口点名:“陈御史的神情颇有些憔悴。”
陈浩言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他与老妻结发几十年,感情很深。
老妻出身周家主支,周族长是她的亲弟弟,周成弘也是她的亲侄子,就算弟弟和侄子确实该死,得知他们的死讯后,老妻还是狠狠哭了一场。
在得知他受到妻族牵连,写了请罪折子自劾后,老妻伤心之余,又添几分愧疚。
不过陈浩言本人的心境倒还算平和。
除了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所以有些失态外,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
官场沉浮起落乃常态,谁叫太后娘娘技高一筹呢。
“君辱臣死,娘娘和陛下在苍州城受了惊吓,乃臣妻侄之过;臣妻弟在苍州城仗着臣的权势嚣张跋扈,横行霸道,致使一村百姓受苦受难,臣同样负有纵容和监察不力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