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想让政敌影响了自己的好心情,还是另有什么安排。
霍翎带着季衔山前往皇家猎场,却让文盛安和陈浩言这两位与他不对付的辅政大臣留守京师。
为期八天的赶路后,队伍终于抵达苍州行宫。
朝中权势更迭,人事变迁,这座从前朝传承下来的行宫,依旧如霍翎记忆中那般巍峨壮观,于平原处拔地而起,迎接着所有人的到来。
它不独属于任何一个朝代,也不独属于任何一个人,而是矗立在那里,迎接着每一个时代的掌权者。
就如此刻,霍翎走进行宫,入住长清宫。
休整一日后,所有随驾而来的官员及其家眷,齐聚在校场上,恭候太后和天子驾临。
漫长而肃穆的等待后,有内侍高声呼喝。
众人起身行礼。
霍翎牵着季衔山,一步步走上高台。
高台之上,并列着两张几案。
霍翎在左边那张几案入座,垂下眼眸,一一扫视下方众人。
这是她第三次来到皇家猎场。
第一次过来时,她是从边陲之地初入京师的襄安郡君。
她站在高台之下,与周围所有人一样,垂首聆听圣意,被皇权的光芒所笼罩着。
时隔一年,第二次来到皇家猎场,她已贵为大燕皇后,端坐在高台之上,端坐在天子之畔。
在天子设置打猎彩头以后,她也跟着开口凑趣。
而今时今日——
霍翎抬袖,声音不高不低:“诸位都平身吧。”
待众人重新落座,霍翎开口,略说了几句鼓舞人心的话语,就命人拿出几样宝物设成彩头,谁猎得最多猎物,就能赢下这些宝物。
在霍翎话音落下后,季衔山也开口添了几样宝物,让原本就丰厚的奖赏,愈发显得丰厚起来。
感受到下方的目光变得灼热期待,霍翎一声令下,众人奔赴猎场,开始今日的狩猎。
“母后,我们也快些进入猎区吧。”
季衔山眼巴巴看着那些远去的人流,小声催促霍翎。
霍翎抿唇一笑:“你急什么。我送给你的弓箭,你能拉满了?”
季衔山的骑射就是她亲自教的,他有几斤几两,她还能不清楚?
“还没有。”季衔山摸了摸自己背上的小弓,叹了口气,“母后,你要再等一等我了。”
霍翎问:“等你什么。”
季衔山道:“来之前我都想好了,我要猎一头大老虎送给你,可是我的力气还不够,还得再长大一点,才能像外祖父一样打死大老虎。”
霍翎被季衔山的牛皮逗笑了,也没告诉季衔山,他们所在的猎区是不可能有老虎出没的。
为了保证太后和天子的安危,免得猎物冲撞了圣驾,像是老虎、野猪之类的猎物,都有人提前进行驱赶,基本不可能出现在他们的猎区里。
她鼓励道:“那以后母后给你上课时,你得好好听讲,不然就像你父皇一样,不仅猎不了大老虎,还猎不了其它动物。”
季衔山吃惊:“父皇不会打猎?”
霍翎道:“不是不会,就是不擅长、不喜欢。”
季衔山道:“那父皇好可怜啊,他肯定猎不到什么猎物吧。”
霍翎眼眸一弯:“他以前猎没猎到我不知道,但遇到我以后,他都是满载而归。”
季衔山听明白了,抓着霍翎的手,讨好道:“那等我长大了,我就把我猎到的猎物全部送给母后。现在母后能不能把你猎到的猎物送一半给我。”
霍翎笑道:“母后猎到的猎物,都送给你。”
季衔山更期待了。
霍翎也不再耽搁,带着季衔山走下高台。
她打猎喜欢热闹,如无锋、郑新觉、丁景焕、宋叙这样的心腹臣子都没有单独行动,而是跟随在她身后,一起进入猎区。
当然,宋叙还不能完全算是她的心腹臣子。
在她和文盛安的交锋愈演愈烈之际,宋叙身为文盛安的学生,夹在她与文盛安之间,处境其实有些尴尬和微妙。
但霍翎一向欣赏宋叙,季衔山又很喜欢宋叙,所以丁景焕过来时,也把宋叙叫上了。
季衔山学了两年骑射,虽然因为手腕劲小拉不开弓箭,但骑在小马上跑还是不成问题的。
霍翎带着孩子,自然不可能玩得多尽兴,不过她准头好,射出的每一支箭都能精准命中猎物,半个时辰下来,收获颇丰。
看着已经装满一辆板车的猎物,霍翎问季衔山:“够了吗?”
从霍翎射中第一只猎物起,季衔山看向她的眼神都是发亮的,小脸上写满了兴奋与仰慕。闻言用力点头,大声喊道:“够了,够了。母后,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厉害。”
霍翎失笑。
虽然她也很希望自己的孩子文武双全,但说实话,安儿的骑射天赋,就比他父皇强上一些。
嗯……日后勤练的话,应该还是能打到不少猎物的。
就在这时,丁景焕骑着马悠然路过。
季衔山正是兴奋想要炫耀的时候,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丁老师,你打到了多少猎物啊?”
连上马下马都还不够熟练的丁景焕:“……”
他将双手抄在袖中,仰头望天,神情忧郁:“和你一样。”
“真的吗?”季衔山指着自己那一板车猎物,吃惊道,“丁老师,你也打了这么多猎物吗?”
丁景焕:“……”
丁景焕默默转移话题:“陛下,你有这么多猎物,你打算怎么分配啊?”
季衔山顺着丁景焕的话思索起来:“我要给丁老师送一头山羊。”
不等丁景焕露出满意的笑容,季衔山又嘟囔道:“也不知道狐皮够不够给宋老师做一件狐皮大氅,还有阿琢的兔毛披风……”
丁景焕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行了。”霍翎笑着朝季衔山伸出手,扶着他下马,“下来喝口水,歇息一会儿。等歇息好了,母后教你射箭。”
结果季衔山才刚喝了几口蜜水,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似乎是有人射中了什么了不得的猎物。
“怎么回事?”无墨探头看去。
只见几名禁卫拖着沉重的板车,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而板车之上装着的——
竟是一头还没
有完全断了气息的麋鹿!
***
牵着骏马,走在板车最前面的禁卫,显然是射中这头猎物的人。
他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头盔遮挡了他一部分面容,但从露出来的半张脸,也能看出他五官端正俊朗。
一双剑眉斜飞入鬓,更显英姿勃发。
许是因为收获了这么难得的猎物,脸上带着疏朗灿烂的笑容。
注意到众人投来的打量,他笑容微微一敛,在人群中梭巡一圈,朝着霍翎大步走来。
及至近前,来人单膝跪地,双手抱拳:“玄武卫关南箫,参见太后娘娘。”
霍翎道:“何事?”
关南箫一板一眼回禀道:“属下是来向太后娘娘请罪的。”
霍翎眉梢微挑,终于起了几分兴致:“你倒是说说,你何罪之有?”
关南箫道:“属下方才奉命在外围巡视,正好看到一头麋鹿跑了过去,没来得及多想,只是觉得猎物难得,就搭弓射出了一箭。
“属下的职责是护卫娘娘和陛下的安危,而不是前来狩猎,没有娘娘和陛下的吩咐就射出了一箭,此乃一罪。
“还有一罪,是没有娘娘和陛下的吩咐,就私自猎杀麋鹿。
“属下愿将这头鹿献给太后娘娘,还望太后娘娘能收下它,宽恕属下的罪过。”
霍翎的视线终于落在了关南箫的身上:“你只用了一箭就射中了猎物?”
“是。”
“一箭穿胸而过,当得起神射手之名。你在玄武卫里,应该不是什么无名小卒吧。”
“属下在郑新觉郑副统领手底下任指挥使。”
关南箫低着头,霍翎居高临下,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也没开口命他抬起头,只是随意转了转手里的长弓,压低弓身,用尾端挑起关南箫的下颚。
关南箫顺着长弓的力道,顺从地抬起头,露出一双明亮的、盛着野心的眼眸。
“朝中姓关的官员可不多,你是哪家儿郎。”
“中侍大夫关楼之子。”
“几岁了。”
“十八。”
中侍大夫,从四品,属于武官,品阶不高不低。
关南箫出身不算拔尖,能在这个年纪就成为玄武卫指挥使,可见其能力不俗。
霍翎突然笑了一下,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在这片猎区,她向景元帝主动请缨。
——“若陛下不介意,臣女想猎一头鹿献给陛下。”
……
皇权之下,再出色的猎手,也不过是猎物。
她终是看到了皇权之上的风景,也成为了可以高坐云端狩猎的猎人,而这位跪倒在她面前的青年侍卫,正在期待着她的垂青,忐忑等待着一场可以平步青云的机遇。
霍翎挪开弓箭。
关南箫愣了愣,才在崔弘益的呵斥下重新低下头。
霍翎道:“不错。”
关南箫抿了抿唇,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太后这句“不错”到底是在夸什么。
“你献的那头鹿,哀家收下了,你退下吧。”
关南箫有些失神,却不敢忤逆太后的意愿,匆匆行了一礼,就要退下。
崔弘益突然开口:“你以后就从玄武卫,调去御前行走吧。”
关南箫知道这位是太后身边的内侍总管,他说的话,代表的就是太后的心意。
关南箫心下一喜,下意识看向太后。
然而,太后的视线早已没有落在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