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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4章 有喜
    小顺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场面吓住了,呆立在原地,一脸空白,只有嘴巴发出了干涩且难以置信的声音,充满恍惚与茫然:“大……姨?”
    血肉与脑浆溃烂,顺着玻璃缓缓淌了下去。
    黎渐川冲出的脚步一停,他盯着那扇溅满血浆烂肉的窗户,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眼底却阴沉。
    “姥姥!姥姥!”
    又一声惊呼,堂屋紧闭的门被从里撞开,小顺的五表哥和一个陌生女人共同搀扶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踉跄着钻出来。
    紧跟其后的,是两名十胎嬷嬷和三名医护人员。
    后头这五人大约都是挤在卧室内的,此刻出来,满头满脸俱是血色,形容狼狈不堪,唯有神色还算镇定,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其中一名医生一边摘手套,一边指挥小顺五表哥:“阿祥,快把你姥姥送到屋里去!老太太平时身体还算康健,这下是受不住刺激,才晕倒了,怕心脑血管出问题,我给看看……”
    名为阿祥的小顺五表哥闻言顾不上别的,赶紧去开厢房门。
    这边的医护停都没停,只换了手套和口罩,便又兵荒马乱地裹着老太太进了屋。
    院里头一眨眼又静下来,只剩俩黑衣的嬷嬷,和其背后渐渐蔓延出来的汹涌血腥。
    “早说了,成不了……就算是两百年前多子菩萨降世的家族又怎样?现如今,老张家早就已经没落了,就没一个冲击嬷嬷成功的,还不如普通人家。男人女人成批的死,有什么用……菩萨厌弃了!要么就学外头,别非要去争嬷嬷,生几个不是生……”
    一位嬷嬷高个儿,嘴碎,自迈出门槛便吊着双眼睛念个不停,直到前头人散了,一眼瞧见院里站着的黎渐川三人,才神色一顿,不情不愿地住了口。
    “是小顺和季先生呀。”
    她语带熟稔,像是对黎渐川和小顺都算得上熟悉。
    另一位嬷嬷矮个儿,富态,纵是一身脏污血肉,也笑得亲和灿烂:“小顺和季先生都是来看秀兰渡十胎劫的吧?没被吓着吧……哈哈哈,别怕,寻常人,就算是男人,产子渡劫,也都少有这种模样的。小顺见过的,应该知道,百胎、千胎不好说,但十胎劫,多子菩萨保佑,大部分人都能平安度过,秀兰这是极少数的情况。”
    “我琢磨着原因还是在她自个儿身上。”
    矮个儿嬷嬷叹息:“早年闹得太狠,离家出走,去到离欢喜沟那么远的地方,差一点人就没了。阎王殿前走一遭,那身子骨还能行吗?我早劝她不要去冲击十胎,安安心心生几个就行了,可她倔,不听。”
    高个儿嬷嬷闻言冷哼:“什么身子骨不身子骨的,依我看,就是她这么多年都没改好,仍是个逆种,半点儿没归心菩萨!平日里菩萨不管,到了胎劫还能不管?”
    “普通信徒心诚不诚,也就那样,菩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个逆种还敢凑到菩萨跟前去当侍奉者,还要往上爬,觊觎十胎、百胎的位置,菩萨是仁慈,却也忍不了!”
    “王嬷嬷,”矮个儿嬷嬷看黎渐川和小顺的脸色都不好看,赶忙拉住高个儿嬷嬷,“死者为大,少说两句吧。”
    她又看向面前两人:“两位见谅,王嬷嬷就是嘴上不饶人,其实心不坏,心坏的人哪能侍奉得了菩萨呀,对吧?”
    劝罢,矮个儿嬷嬷也没有继续寒暄的打算了,只拉着高个儿嬷嬷道了别,最后道:“小顺,保重好身体,明天记得到神庙来取药。季先生,神丹还没服吧?尽快吧,请神之夜就快到了,要是还不服,可是要出事的。”
    殷殷切切了两句,俩嬷嬷便一拉一拖地出了大门,走远了。
    “大姨没了,但她们好像……还很高兴。”
    小顺转头望着俩嬷嬷消失的背影,突然开口道。
    不高兴的理由有,高兴的理由自然也有。
    名为权力的蛋糕一共就那么大点儿,多一个人来分,最终分到每个人手里的就会变少。没有人希望自己手里的蛋糕变少。
    黎渐川看了小顺一眼,却没将自己心中的话说出口。
    他将视线扫向正房,正要说话,一道干哑的女声却先一步响了起来:“小顺,别乱说话。”
    黎渐川眉梢一动,循声看去,便见穿着漆黑雨衣的张秀梅从前门转了进来,挎着篮子,拎着麻袋,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没了入殓妆,这脸瞧来,却更像是死人了。
    黎渐川进门前听小顺说五表哥叫了他与他母亲时,还在疑惑为什么来的只有小顺一个,不见张秀梅。
    此时瞧见张秀梅的打扮与所带的物件,他才恍然明白,小顺口称自己习惯了,可能只是不止一次见到亲人死亡或十胎劫失败,但事实上,他似乎不太清楚张秀兰的十胎劫会是怎样的场景,所以被骇住了,也没有提前准备。
    而张秀梅则不同,她明显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晚来一步,是去准备清扫收殓的东西了。
    她拿着铁锹麻袋与针线,要进屋为张秀兰收尸。
    “妈,你怎么来了?”
    小顺见到张秀梅,突地打了个激灵,好像终于真正回过神来了。
    他的神态生动起来,皱着脸,一把拉住了径自往正房走的张秀梅:“妈,我不是说了嘛,你身体不好,就不要来了,我会找人帮忙收殓大姨的……”
    黎渐川想起进门时小顺所说的请他帮忙,原来是这件事,怪不得小顺当时神色有点闪躲,像是怕他拒绝,并未立即直说,许多人都是有忌讳的,不愿接触死尸。
    “你想找季先生帮忙?”张秀梅也想到了这一点,黑黝黝的眼珠转动,看向小顺。
    小顺顿了顿,道:“我也不知道大姨会是这样……”
    “婶子,我来帮忙吧,”黎渐川打断了这对母子的对话,“我是写悬疑小说的,取材的时候见过很多,不怕,也不忌讳这些。”
    “现在进去吗?”
    他主动道。
    不管是出于对逝者的尊重,还是出于对张秀兰之死的某些怀疑,黎渐川都觉得这个忙他必然要帮。
    张秀梅神色微微一动,似是有些惊讶,但又好像不太意外,定定看了黎渐川两秒,便抬手,从篮子里取出一身黑雨衣,塞给黎渐川:“这是给阿祥准备的,季先生先凑合穿吧,别弄脏了身上。”
    黎渐川接过雨衣套上,低头同宁准耳语了一句,便转身往正房走。
    小顺要跟,却被张秀梅拦住。
    “小顺,你不用进去了,去看看你姥姥。”她说这话时,紧紧盯着小顺的眼睛,像是在分辨什么。
    小顺似乎没有注意到,闻言犹豫了下,才点头应了,又问:“妈,你不先去看看姥姥吗?”
    张秀梅摇头:“不用看,她身子骨康健,多死一个女儿而已,不会有事的。”
    说完,便拎着东西,迈进了正房,顺便将正房堂屋被撞开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院里一时只剩宁准和小顺。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宁准的特殊,并不把宁准当作一个完整的、真正的人看,只将其当成附属于黎渐川的一头人豺,一样祭品,即使他站在他们面前,也常常被他们忽略。
    小顺也不例外。
    黎渐川与张秀梅进入正房后,他便看也未看宁准,径自去了厢房。
    宁准没跟着,只立在原地,微微侧着头,像是在听些什么。
    没一会儿,小顺又出来了,三名医护同他简单说着老太太的情况。
    他边点头听着,边把人送到大门外。
    送过人后,他却并未再回转厢房,而是转步,往正房走去。
    但就在他即将靠近正房,欲要推门而进时,一只手却忽然按住了他。
    “是你吗?”
    低冷的声音响起,缓缓贴近,像一片潮冷的雾:“我听到了,是你……饿了吗?”
    小顺神色一木,回头,正对上一截飘荡的红绸。
    “人豺不可能与主人之外的存在交流……”
    他眼瞳震动,轻轻道:“你是谁?”
    ……
    与此同时,正房主卧内。
    黎渐川隐约听到了什么,收拾肉块的动作一顿,转头看了眼窗外。
    欢喜沟的这些房子修得好像都隔音极佳,佳到已经远远超出了正常的范围,以黎渐川的耳力,进了屋后,都听不太清外面的动静,这让他不得不经常怀疑这些房子是否存在诡异。
    还不等黎渐川仔细分辨出外头的声响,晦暗腥臭、满是恐怖血色的屋内,便忽然响起了张秀梅的声音。
    “季先生,”她问,“你身上有神丹,为什么还不服用?”
    黎渐川看向张秀梅。
    张秀兰家正房主卧没有床,是盘的炕,张秀梅此时便蹲在炕上,试图将张秀兰的骨架子拼出来。
    她像是为了打破这一室悚人的压抑,随意闲聊般开了口,声音飘忽而又沉闷,像重石下随风簌簌的一叠纸钱。
    “不急,”黎渐川又搬出自己那套万金油的回答,“我想等个合适的时机服用。”
    “季先生昨天去多子神庙,拜入多子菩萨座下,拿取神丹时,那些嬷嬷们应该有告诉你吧,”张秀梅边说,边从一滩肉泥里摸起一排骨头,骨头粘连,拉出许多黏糊糊的血丝,“神丹要尽快吃,吃晚了,便是祸不是福了。倘若碰上大祭,更是要紧,必须要在请神之前吃下,免得在菩萨醒来时,让菩萨瞧见,误会你对祂的恩赐不看重。”
    短短十来分钟内,这是黎渐川第二次听到催促他在请神之前服用神丹的话了。
    “昨天来去匆忙,神庙人也多,嬷嬷们没细说,我也没太留意,”黎渐川试探道,“婶子,是所有愿意成为菩萨侍奉者的人,都能得一枚神丹吗?这神丹服下后具体又是有什么作用?”